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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随其后的请安声整齐划一,百然、千然和万然手里各自抱着一个颇沉手的木匣。
“外书房的钱物出入不多,这三个木匣装的是殿下进皇子所起,外书房所有的账目收支。”十然边说边抬了抬手中木匣,解说得很仔细,“奴婢这一个,装的是外书房所有物并小库房的登记册子。下头管事太监、洒扫小太监的人事册子归在总册里,一并由大嬷嬷管着,奴婢不曾经手过。”
说着打开木匣,登记册子上头铺着对牌和钥匙,“外书房的回事对牌、几道院门角门并小库房的钥匙都在这里了。请皇妃验收。”
念浅安微笑颔首,对十然的来意并不意外。
倒是外书房的管事权收回得这样顺当,令她有点意外。
说好的主母笑嘻嘻“通房”嘤嘤嘤,新人旧人必宅斗呢?
传说挑选教引宫女自有套路,一要身段够养眼,二要性子够柔顺,以防皇子们初知人事时把持不住,被教引宫女勾上歪路。
或许,她低估大嬷嬷挑人的眼光了?
也或许,她低估宫里上令下行的威严规矩了?
真要如此倒也省事。
念浅安笑得很官方,刚点头就响起一道公鸭嗓,“有劳十然姑娘了。稍后我就带人去外书房核对账册、验收对牌和各处钥匙,回头一应事了还得麻烦十然姑娘具名摁手印。这些东西交给我就是,哪能劳动皇妃。”
十然示意百然三个送上木匣,抬眼看向公鸭嗓,心底再次翻涌起苦涩。
开口接话的,竟是陈宝最得意的大徒弟。
想来她自请来正院交接的事,大嬷嬷早已知会过陈宝。
陈宝特意派大徒弟把关,代表的自然是陈宝的意思。
而陈宝,从来只代表殿下一人的意思。
特意掐着时辰来却没能撞上殿下又如何?
收她管事权的真的是殿下,更甚者,她原以为皇妃狐假虎威的可能性,此刻也成了泡影。
殿下竟这样维护皇妃?
连这类内宅琐事都替皇妃做在了前头。
十然低下眼垂着头,蹲身正要告退就被人一把扶住,耳听小豆青笑道:“先别急着走,皇妃晓得你能干,现有件差事等着派给你呢。往后啊,殿下穿用的针线就交给你来管了。”
说罢转头看百然三人,接着道:“以后洒扫粗活就不用劳动几位妹妹了。几位做事可靠仔细,我都看在眼里,如今也能放心将卧室的布置事宜交给几位来办。除了勤换卧室各处防护用的垫子席子,还得多加上净房一处。头先听殿下说皇妃今儿是在净房里醒来的,可把我唬了一跳!”
她连声道有劳,百然三人忙道不敢当。
殿下要的那两次水,可不就是直接送去净房的么?
十然只觉心如针扎,侧身避开小豆青的手,道声不敢劳烦,又面向上首感激道:“奴婢必定担好新差事,奴婢谢皇妃抬举。”
“皇妃何必抬举她?”小豆花一等四大宫女随退去外间的陈宝徒弟离开,就说起长短来,“十然比殿下还大三岁,如今二十三,再过两年就该放出宫了。下马威就该下足了,收回她的管事权闲着正好。”
“一个教引宫女罢了,值当皇妃给她下马威?”小豆青点着小豆花的额头佯斥道:“皇妃做主让她管针线,是念在她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到底服侍过殿下一场,闲着她没得让院里其他老人寒心。殿下都不说什么,你倒多话。”
念浅安笑看小豆花,“小豆青稳重周到,深得我心,你只管听小豆青的没错。能和和乐乐地放出宫,何必招人怨?这得多闲才没事找事瞎斗气!”
她站小豆青,远山近水则坚定站她,“皇妃说得对!”
念浅安摸摸俩二货的毛脑袋,“真乖。”
小豆花跺脚不依,“合着就奴婢一个不稳重不乖?皇妃偏心!”
没说完自己先绷不住笑了,正院其乐融融,四大宫女下榻的屋里却死气沉沉。
自从十然做了教引宫女管了外书房后,百然三人口服心不服,对内没少挣来斗去,如今一致对外倒同仇敌忾起来。
“论出身,我们比不过小豆青小豆花,论资历,我们可不比远山近水差。”千然万然交换个眼色,即是安慰十然也是安慰自己,“快则年底,殿下就会搬出皇子所,到时候诺大的府邸,殿下身边总不能还只用四个丫鬟,总有我们出头的时候!”
她们说远,百然说近,“眼下殿下的针线交给你来管,谁也不能小看了你去!这院里都是内务府出来的,谁不知道我们是殿下身边的老人了,皇妃能换我们的差事,却不能不管不顾抹掉我们的体面!”
能管男主子的针线,可不正是求也求不来的体面!
十然却徒然攥紧掩在袖中的手。
三个蠢货!
殿下的贴身针线从小就由大嬷嬷管着,皇妃根本没收走,交给她的针线可想而知会是什么。
皇子衮服、朝服甚至常服,针线局送到皇子所时已然成形,再到她手里无非是收放熨烫,至多再加几处针线意思意思,外头穿的大衣裳,怎么能和贴身针线比!
皇妃只会笑,笑得那样虚伪,连句稍微厉害点的敲打都不会说。
这一定又是小豆青或小豆花捣的鬼!
刚想到这里,就听百然再次开口,暧昧笑道:“依我看,你不管外书房指不定是好事儿。如今皇妃进门,殿下屋里总不能只有个姨娘。殿下若是有意提你的名分,总不好再让你管着外院的事儿不是?说不得殿下这是为你打算呢!”
十然蜷紧的指甲刺痛掌心。
蠢货!蠢货!
殿下哪里是为她打算,殿下根本就没碰过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会在夜里惊醒,挥之不去被大嬷嬷送进殿下屋里那晚,殿下看向她时那样嫌恶那样排斥的冷漠眼神。
直冷到了她的骨子里。
原以为坤宁宫常年冷清无宠,殿下从小耳濡目染,才无法接受她。
可是,可是殿下却接受了大李氏。
给大李氏宠,给大李氏权,但凡回皇子所就留宿东跨院。
现在有了皇妃,殿下仿佛忘了东跨院还有个大李氏,成天流连正院。
她不敢和皇妃比,她也比不了大李氏的出身和家世。
大李氏至少有过宠,她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她的处境只会比大李氏更艰难。
凭什么她就得比大李氏更艰难?
十然心里团聚起一股股邪火,面上一派平静,语气略带无奈,“殿下怎么想怎么做,哪是我们能在背后议论的。更枉论皇妃是主母,换谁的差事赏谁的差事,都是皇妃的恩典。妹妹们这些话这会儿说过就罢,在外头可不能露出不满的样子来,若是叫人捉了错儿,倒是我连累了大家。”
百然三人两两对看,抿抿嘴没有出声。
宫中规矩深重,动动嘴皮私下出出气也就罢了,真要她们以下犯上却是不敢的。
满院子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踩下她们上位的小宫女不知凡几,她们可不会上赶着给人做垫脚石。
十然只消一眼就看透三人顾忌,心下嗤笑,面上无奈变振作,拍拍手道:“我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就是。殿下一向赏罚分明,皇妃瞧着也不像传闻般任性娇蛮,能服侍殿下皇妃已是天大的福分。都散了办差去吧!”
四大宫女关在屋里久了,回头就能招来那些碎嘴小宫女的编排。
等传进主子耳里,不定又是一场贬罚。
百然头一个站起身,“还是姐姐心眼透亮,我们都听姐姐的。皇妃才交待下来的差事,总要去针线局露个脸打声招呼,姐姐自去忙,跑腿的事儿且交给我去办。”
她当先离开,自来交情好的千然、万然双双起身,也随口指了件差事,携手飘走。
十然嗤笑上脸,跨出门槛后笑意温和,一路和错身而过的小宫女、小太监打着招呼,停在二门上问守门嬷嬷,“外书房可有动静?”
守门嬷嬷笑脸相迎,抬出陈宝大徒弟的说辞,“十然姑娘别担心,外书房交割得顺当得很。谁不知道十然姑娘做事最细心周到,外书房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回头把账册、对牌、钥匙交给小豆青姑娘后,自会有人将交割文书送去十然姑娘屋里。”
等她具名摁手印,以后管外书房的就是小豆青了。
果然是小豆青落了好。
果然是小豆青捣的鬼。
十然垂眼掩去冷意,闲话两句谢过守门嬷嬷转身折返,走到半道却听一阵欢快狗叫,兜头就瞧见遛狗的陈喜被狗遛,大黄撒腿跑得欢,狗背上趴着一团小黑,拽得拎着食盒的陈喜手乱摆脚乱踩,喘得比狗还厉害。
十然又惊又奇,一边让小宫女小太监避让,一边顿住脚步停在路边,“喜公公!这是怎么闹的?”
退开远远围观的小宫女小太监也是又惊又奇,指点议论声不绝于耳。
大黄似乎很享受被人围观,不等陈喜打手势就急刹车,原地趴下吐着舌头,不时扭头拱一拱背上的小黑。
陈喜总算把气喘匀了,好险没学狗吐舌头,“甭提了!咱家大黄想跑想跳,咱不得好好陪着跟着么!”
他名为管事太监,其实没什么人没什么事可管。
太监就是这样,跟着女主子和跟着男主子,地位和权利差别老大了。
不过他不气馁。
从花鸟房到公主府,再从公主府到皇子所,好歹算是步步高升,他熬得起。
陈宝的两面光嘴脸倒是给他提了个醒:晋身本职不能丢!
他养得一手好畜牲,那就活到老养到老!
甭管当什么差管不管事!
心态早已升华的陈喜半点不自怨自艾,反而十足自豪,蹲到大黄身边顺狗毛,人话说得贼溜,“好大黄乖大黄,您老这是晓得不能往正院乱跑,停下来好让我缓口气呐?”
小宫女小太监闻言一阵笑,即不屑又羡慕:这可真是人不如狗!偏偏他们没陈喜的好本事好运气!
大黄汪汪叫:快给本狗投食!
陈喜表示懂了,打开随身食盒掏呀掏,猫狗零嘴那叫一个丰盛,塞给大黄一根肉骨头,又捏碎鱼肉投喂小黑。
小宫女小太监惊奇完各自四散:看狗遛人就算了,再看狗吃得比人好,还让不让他们活了!
十然却站着没动,下意识捏着帕子掩住口鼻,语气似十分好奇,“小黑吃的是什么?怎么这样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