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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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张居正是宰相,他可以直接以宰相名义,下发公文要求官员,而明朝是没有宰相的。

    内阁虽似宰相,却无宰相之名。

    他不担心吕调阳会反对自己,而是担忧万历小皇帝。

    小皇帝向来以勤学好问为朝廷所熟悉,而张居正已然深知小皇帝为人,小皇帝好权谋。

    天慧过人,实乃罕见。

    但是,其缺点明显,即熟知朝事,却又不全熟。

    刚登基时,就急迫对大赫事宜提出要求,改变大赫事宜,不许释放罪民。

    见识还停留在浅层。

    关于大赫罪民,朝廷向来是有深意的。

    如未服徭役,拖欠粮税等等,会被官府关押逼迫清缴拖欠,地方吏治好坏不一,冤屈者不计其数。

    大赫天下,实乃有助于缓解民间怨气,些许错放,不值一提。

    又例如最近,信任太监,不信外臣,恢复内厂替代监察御史,以为可靠,却不知太监做事无所顾忌,在地方更是肆无忌惮,收获一成破坏十成。

    小皇帝心思深沉,张居正不敢大意,每事必会讲个透彻,让小皇帝清楚首尾,不起误会。

    “朝廷运作,仰赖公文传递,一言以弊之,极易孽生虚假,文牍泛泛。”

    张居正向小皇帝讲解朝事。

    “六部,都察院有覆奏,发至地方官员,地方官员覆勘时,或是事情不易办理,或是于实情不符,双方各执一词加以对质。

    事情不决,私下相轧,扣押公文,拖延至数十年,最后成为一堆废纸,不了了之。”

    “先生有何办法应对。”朱翊钧询问。

    “凡六部,都察院将圣旨,以及各类奏章转行该衙门,事先了解好路程,事情缓急,规定各衙门处理期限,并设立文薄存照,事毕则销。

    另转行覆勘,提问议处,催督查核等公文,还需造两册,注明公文内容提要,和规定处理程限,一册送六科监察,一册送内阁查考,六科每月逐一核查上月。

    上下半年各总查一次,分类检查薄内政事有无违限,未予注销的。如有延误,即要求各衙门答复,责令其讲明原有,限期办理,如再延,则必严惩。”

    考成法!

    朱翊钧内心闪过了这个念头,张居正终于开动了。

    “六科自有职责,人数有定,如何能再监督天下这么多事?”朱翊钧内心稍动。

    “地方由巡抚督办,六部及都察院监察,六部都察院注销文册时容易隐瞒欺弊,由六科监察,六科则由内阁监察。

    如此月有考,岁有稽,使言有实,事可则成。”

    “先生说的好,事不考成,官员懈怠,必须按照先生说的办法,才能监督官员做起事来。”

    朱翊钧笑意嫣然,考成法一环扣一环,办法虽好,但是整个朝廷都烂了呢?

    如今自己才十岁,张居正身兼顾命大权在握,他能顶得住压力,后来者能顶得住吗?

    历史结果是,十年后张居正死了,他的后来者顶不住压力,变法改革不但大多停止了,反而开了倒车。

    朱翊钧不相信外臣,也不相信太监。

    朝廷自有体系,哪怕自己贵为皇帝,也不可轻动,否则必引起大争议,像历史一样,皇帝最后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太监就不一样了,都是自己的奴才,想怎么变动就怎么变动,就像自己无法轻易改变朝廷,朝廷也无法控制自己如何管理家奴。

    他本想告诉张居正,把内廷也引入监督的体系中,但是想到张居正必然不会同意,事情过犹不及,时间还长,慢慢来吧。

    朱翊钧按下了这个心思。

    “如此大事,需事先告诫明示朝堂各部官员,人心陷溺已久,宿垢未能尽除,若不特行戒谕,明示以正大光明,则众心无所适从,化理何由而政?”

    “先生议好事宜,尽可代朕票拟。”

    听到小皇帝的话,张居正放心了,回到内阁,就以皇帝名义,发出对满朝官员的戒谕。

    第二日早朝,吏部官员持诏书宣读。

    “朕初承大统,深烛弊源,亟欲大事芟除,用以廓清氛浊……”

    众臣侧耳旁听,不少人眉头紧皱,已知其意。

    朝堂没有秘密,如此苛法,必是张居正的主意,众臣埋怨,刚下朝,张居正就被众臣绊住脚步。

    “张公,此法太过苛刻了。”

    “事情急重不一,往往没有成例,如何能轻易决定,逼迫地方按时办事,必会反受其害。”

    “张公,国家大事,秉持慎重才好。”

    ……

    在文昭阁的阁楼上,李现告诉了朱翊钧,皇极门外张居正被拦的事情。

    朱翊钧没有出声,正翻看户部提交上来的嘉隆两朝的税赋勘合,看的内心不宁。

    隆庆元年,太仓合计岁入银两200万两,支出550万两,亏3515800两。

    隆庆二年,太仓合计岁入银两230万两,支出440万两,亏210万两。

    隆庆三年,太仓合计岁入银两230万两,支出380万两,亏150万两。

    隆庆四年,太仓合计岁入银两230万两,支出380万两,亏150万两。

    .....

    朱翊钧不敢看了,看的心慌。

    在翻开去年的田赋收入。

    夏税,312万石。秋粮,1600万石。起运边镇330万石,起运南京150万石,起运京师953万石.....

    偌大的一个国家,原来自己是个破产天子。

    朱翊钧笑了,压下内心的慌张。

    亏了自己还以为权谋了得,才十岁就把外朝内廷玩转开,这么个烂摊子,也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看上去幅员辽阔,兵员众多,其实就是个样子货,也就不奇怪一个土司造反,都能糜烂数省。

    更不奇怪小小的努尔哈赤,为何能割据地方。

    “先生父母还在吗?”

    听到朱翊钧问的奇怪,李现思索了一番,答道,“回皇爷爷,张公父母俱存,年俱七十,奴才听说身子骨可好了。”

    朱翊钧点点头,让人伺候笔墨,李现悄悄看去。

    “闻先生父母俱存,年已古稀,但康健荣禄,朕心甚悦。特赐大红蟒衣一袭,银钱二十两,玉花坠七件,彩衣纱六匹。”

    “现在去办。”

    朱翊钧一脸严肃,李现不敢怠慢,连忙接过旨意亲自去寻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