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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偶猫很会偷懒,折阳让他去联系,他就把这个任务推给了乐安。
乐安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联系方式,从折阳那里拿过手机就开始挨个拨打。
她脾气好,每通电话都很有礼貌,先询问了是不是本人,再提起杨守诚的名字,可是每当她说起“杨教授想见见你”的时候,对面都会拒绝,好一点的跟乐安推脱几句,差劲的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还有一个男人直接问乐安是什么人,乐安看了折阳一眼,解释道:
“我……是杨教授的学生。”
结果对面直接说:
“哦,多管闲事。”
下一刻乐安又被挂了电话。
一共六个人,六通电话,每个人都不愿意来见杨守诚。
杨守诚还疯疯癫癫地在一旁把油纸伞当金箍棒耍,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乐安在做什么。
六通电话打完,就是脾气好的乐安也皱紧了眉。
“怎么说也是从小就资助他们的恩人,怎么能这样呢?连见一面都不肯吗?”
折阳怀里的熊头被荆悬挤走了,指尖无聊地划着椅子扶手,垂着眉眼没说话。
布偶猫也气,她让乐安再次拨通电话。
“你拨,我来说。”
乐安点点头,又重新去拨这六个人的电话。
这次只有两个人接听,另外四个人都挂了。
乐安以为布偶猫有什么办法,谁知布偶猫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咒骂,对面一听直接挂了,还有个跟布偶猫对骂了几句,等乐安再去拨,发现已经被对方拉黑了。
她一脸木然的看向布偶猫,有点难以接受布偶猫用那一口男神音去骂脏话。
布偶猫还挺满意对面拉黑的行为,甩了甩尾巴自得道:
“乐安,看见没?态度要狠,对面这不是怕了吗?”
“……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他们来见杨教授吗?”乐安迟疑道。
布偶猫猫嘴微张,像是才想起来,它瞬间炸毛就要跑,还是晚了一步,被折阳扔过来的竹片砸到了头。
“啊!折阳!你又来这招!”布偶猫大喊大叫,明明没多疼,叫得像杀猪。
它把折阳的手机推过去说道:
“大不了换个号码再打过去嘛。”
折阳一手撑着下颌,问道:
“为什么不直接说杨守诚死了?活人不愿意见,死人总能见了吧?”
乐安一愣,因为杨守诚的遗愿是见一见这六个学生,她下意识地以为折阳会像对待她这样,让那六个学生也能看到杨守诚。
紧接着她又想起来,听说这六个人没有一个去参加杨守诚的葬礼,应该是知道了但不愿意去。
她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
折阳看了眼在前面模仿孙悟空手挡在眼睛上探路的杨守诚,淡淡说道:
“万一他们不知道呢?杨守诚想见他们,又不是要他们见杨守诚,直接让他们去给杨守诚扫墓,到时候再把杨守诚的魂灵带过去。”
折阳话落,一直在扮演孙悟空的杨守诚突然呆住了,转头愣愣地看着折阳,缓慢说着:
“见……想见……”
乐安见杨守诚这幅样子,再想到电话里那六个人的态度,只觉得心脏酸涩,明明她也死了,心脏都不会跳了,可还是能感受到难过。
原来那些说死了就可以解脱、就一了百了的话,都是骗人的。
“既然他们不愿意接电话,那就直接去找他们,总归都在这古滇市里。”折阳说道。
因为只有这六个人的姓名和照片,不像杨守诚能够确定在某个区域,他们又花了些时间来找这六个人的住址,期间还借助了一些四处飘荡的魂灵帮助。
准备出发去见这六个人的当天,从清早就开始下雨。
古滇市不常下雨,更何况此时正是盛夏,梅雨季早就过了。
好在这雨不算大,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是下久了浑身泛着潮气有些烦人。
六个人一共五男一女,住在古滇市各处,折阳开着他的小面包车带着一群人出发,旧把杨守诚关在了伞铺里。
荆悬这次没穿玩偶熊的衣服,下雨天穿那身太容易潮湿,折阳特意给他穿了正常的衣服带上手套,脑袋上套了个挺可爱的粉红色兔子头套,把两个兔耳朵往下一折,比熊头小了好几圈,也不妨碍坐车撑伞。
戴上兔子头套的荆悬让乐安几乎都忘记了那下面藏着的是一个可怖的骷髅头,倒是看得布偶猫直翻白眼,它以前怎么没发现折阳好这口呢。
第一个见的是杨守诚最开始资助的学生,名叫李建业,今年都四十来岁了,当年因为没钱一直没上学,有了杨守诚资助后十来岁才开始上小学。
李建业家在一处破旧的筒子楼小间,早几十年古滇市有很多这种筒子楼,折阳并不陌生。
三人一猫站在斑驳的旧铁门前,折阳盯着铁门上的污渍看了看,选择用脚尖踢了踢门。
门很快打开,小间里的一切几乎从门口就能收入眼底,四十来岁满脸沧桑的男人茫然地看着折阳几人,腿边紧靠着一个小孩子,身后同样不算年轻的女人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你们是?”李建业迟疑片刻问道。
折阳也不自我介绍,直截了当地说:
“杨守诚认识吗?”
提到杨守诚,李建业的神情就不太好,像是羞窘又像是别的什么,他直接要关门,被折阳抬脚抵住,任李建业用力到脸发红都关不上。
荆悬见此,也一脚踢上了门,差点把杨守诚震趴下。
折阳不废话,继续说道:
“杨守诚死了,知道吗?”
不停推门的力道消失,李建业脸上出现一片空茫的神情,片刻后才嗫嚅道:
“你说……老师死了?”
折阳收回腿,看了眼还踢着腿的荆悬,抬手拍了他一下,荆悬这才跟着收腿。
“明天下午六点,郊外公墓,去给杨守诚扫墓。”
说完折阳就走,看也不看身后许久都无法消化这个消息的中年男人。
几人下楼,荆悬撑开伞,走到折阳身边,替他挡住了头顶的小雨,任由自己半边肩膀露在外面。
折阳自己手里拿着的伞一直没有撑开过,他侧眸扫了一眼荆悬的肩膀,沉默着往荆悬身边靠了靠。
荆悬立刻抬手要揽住折阳的肩膀,被折阳挥手拍开,荆悬这才安静。
来之前乐安还一直担心折阳会不会真的打断他们的腿,把他们绑过去,后来她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折阳。
第二个要见的人叫秦晓阳,住在另一片筒子楼,看样子生活过得同样不好。
秦晓阳过了很久才来开门,听到折阳说杨守诚死了并不惊讶,他只是打开自己家里小屋的门,给折阳看里面并排挤在小床上的父母。
父母二人全部瘫痪重病在床,目前已经负担不起医药费只能从医院接了回来。
折阳注意到房间一角摆着一大盆煤炭,房间内的窗户全都关得很严。
“我不敢去见老师,我欠了老师很多钱……我知道他过世了,可我依旧不敢去见他……我没勇气也没出息……”
“我们六个,只有我知道老师去世了,我没告诉另外几个。”
折阳听着秦晓阳的话,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冷漠:
“这不正好,杨守诚死了,你也不用还钱了。”
秦晓阳被折阳的话刺激到满脸通红,又有些窘迫,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又像是觉得折阳羞辱了他。
折阳再次留下墓地地址和时间,带着一行人离开。
下楼的时候,乐安一路沉默,从来到伞铺跟在折阳身边后,所见所闻都是她曾经想象不到的。
终于在走出筒子楼的时候,乐安轻声询问:
“秦晓阳刚刚……是不是打算烧炭自杀?带着他重病的父母一起?”
无论是折阳还是布偶猫,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第三个人叫王一鸣,是个混混,不知道为什么瘸了一条腿,之前和布偶猫在电话里对骂的应该也是他。
他听到了杨守诚的死讯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什么都没有说。
第四个人叫杨娟娟,应该算是这六个人里最有钱的一个,住在别墅区,不知为何一脸的鼻青脸肿,虽然涂着粉底还是能窥见一二。
听到杨守诚的死讯,她立刻崩溃大哭起来,算是目前反映最正常的一个。
剩下两个人,一个叫李志杰一个叫曾广,两个人是六个里面年纪最小的,李志杰经常换工作,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曾广与他相反,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工作繁忙,没日没夜的加班应酬。
折阳与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同样留下杨守诚的死讯和墓地位置就离开。
回伞铺的路上,乐安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老板,你说他们会去吗?”
折阳开着车目不斜视,状态与早上出门时没什么区别,像是这六个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去或者不去对我来说只代表这次有没有白忙活,能不能得到一笔功德而已。”他说着,从后视镜看了眼乐安愁苦的小脸,很快收回视线。
乐安是个很感性的人,总是能对其他人的疾苦感同身受,悲他人之悲,幸他人之幸,就像曾经的折阳。
第二天下午六点,折阳准时带着杨守诚的魂灵去到他自己的墓地。
在他的碑前已经站了四个人,还有两个没来。
乐安数了数,念叨着:
“还差杨娟娟和曾广。”
不只她在数,杨守诚也在数。
一看到那四个人,杨守诚就拎着油纸伞撒欢一样跑了过去,一点都不像个老人,他绕着这四个人转圈,一边数着一边嘟囔:
“我的乖猴孙,我的乖猴孙……一二三四……还有两个呢?”
布偶猫蹲坐在乐安身后,小声说道:
“可能不来了吧。”
乐安看着不停数着“一二三四”的杨守诚,觉得眼眶有些热,抹了把脸,发现她居然流泪了,她一个鬼居然流了眼泪。
已经来的四个人互相之间也不交谈,只是站在杨守诚的碑前久久的沉默。
时间一直到六点半,杨娟娟终于来了,手臂上缠着绷带,脸上的青肿比昨天更厉害了一些,但是没有涂任何粉底。
她红着眼眶走到杨守诚的碑前,哽咽说道:
“老师,我听您的,我终于鼓起勇气离婚了,我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对不起……我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我一直不敢见您……”
杨娟娟的话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一直沉默的四个人都哽咽起来,不断对杨守诚的碑说着各自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充斥着各种酸甜苦辣,已经成人的他们或许早就习惯将这些独自背负,此时面对杨守诚才敢一桩桩一件件的吐露出来。
杨守诚早就不乱跑了,此时坐在一旁抱着油纸伞,不断呢喃着:
“还差一个呢,还差一个呢……”
又过了十分钟,曾广终于到了,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走到碑前,放下怀里的东西,说道:
“来,我猜老师会想看咱们再给他演一次的。”
曾广带来的是一堆塑料金箍棒和孙悟空的面具,六个成年男女不约而同地拿起面具戴上,手里攥着金箍棒,哽咽着围着杨守诚的碑开始唱歌,一边唱歌一边学起孙悟空来。
这一刻起,他们仿佛一起回到了小时候。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
这时杨守诚拎着油纸伞也扎进了人堆里,嘴里大声念叨着:
“先吃俺老孙一棒!”
乐安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停地抹着脸,她怀里还抱着杨守诚的日记,本来是打算一起交给这六个人的,此时她忍不住又翻了开来。
她这次翻到了后面,从后往前翻,发现了之前他们没有看到的一些日记。
“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只看到门口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我一吃就知道是晓阳包的,这孩子,我知道他觉得欠了我的钱不好意思来看我,可我是他的老师啊……”
“娟娟又偷偷从门缝给我塞钱了,说了她多少次了,一说她就不承认,她丈夫不是个能过日子的,说了她几次,她也听不进去,就算离婚了又怕什么呢,大不了老头子养着她。”
“在夜市看到建业带着老婆孩子卖煎饼,我知道他怕我见到他一直低着头,我就没上前去,这孩子从小心气高,觉得自己现在没出息不敢见我,可我的愿望从来就不是他们能有多大的出息,人这一辈子,健康幸福就好啊。”
乐安读着读着哽咽了一声合上日记本,她不敢再看下去了。
那六个人还在杨守诚的碑前唱着,等一首歌结束,杨守诚最后围着六个人挨个转了一圈,高喊道:
“俺老孙去也!”
紧接着,杨守诚撑开油纸伞,直奔一个方向跑去,魂魄渐渐消失不见。
他的心愿了了,魂魄也该走了。
“杨守诚走了。”折阳轻声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乐安隐约还能看到那把伞上绘满的繁星在空中留下的残影,残影后面是雨后一抹淡淡的彩虹,她突然明白了折阳为什么要给杨守诚那样一把油纸伞。
满天的繁星就像杨守诚一样,带来的光芒虽然不耀眼,但永恒存在。
她看着自己撑着的这把油纸伞,上面开满了一簇又一簇硕大的向阳花,她这把油纸伞是不是也代表着什么含义?
折阳能感觉到,在杨守诚离开后,有一大把功德通过和杨守诚一起消失的油纸伞传递回来,瞬间燃尽了内室的一支蜡烛,反馈到了荆悬身上。
这些功德,应该够荆悬长一部分肉了。
他看向身后的荆悬,恨不得立刻扒了荆悬全身的衣服,看看他到底哪里长了肉。
乐安正感慨,想问问折阳她这把伞的含义,一转头就发现折阳和荆悬都不见了。
“哎?老板呢?”
她低头看布偶猫,布偶猫给了她一个白眼,起身熊一样左右左右的往回走了。
“走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