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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浮空城离开,回到鹰愁峰已经多日。这些日子,李道禅闷在竹楼中,足不出户,将那本名册翻了又翻,他要将这名册全都烂熟于心。自己能否查出师父的死因,全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李道禅嘴上对慕容亦温冷嘲热讽,可看名册记录的如此详细,李道禅也知慕容亦温定花了不少力气,心中颇为感激。
他可不是那种不通世事,只知一味索取的人。虽然慕容亦温拜入万通阁,又被万通阁阁主收为弟子,但若要在万通阁查东西,也并非是一件易事。
名册之中前后不到十人,却有数十页之多。看到最后,李道禅发现慕容亦温留给他一句话:欠我一顿饭。
李道禅笑着摇摇头,笑骂道:“真是话多。”
确定自己真的已经倒背如流之后,李道禅合上名册。走出竹楼,他伸了个懒腰,在鲁尺规身边晃荡了好几圈。鲁尺规闭上双眼,李道禅知道鲁尺规又想拿着铁锤敲人。这才嘿嘿一笑,晃悠进柴房。凰鸢正在烧火做饭,又是洗菜,又是烧水,一个人忙的不亦乐乎。李道禅走到灶台前,一屁股坐在干草上:“我来帮你烧火。”
说着,李道禅随手将名册丢尽灶台中。
凰鸢抬头看着李道禅,微微一笑:“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等着,一会饭菜就好。”
“来到你这,我天天吃白食,心中有愧,今天也来帮帮忙。”
“十三,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凰鸢可不觉得李道禅会感到愧疚,特地跑进来给自己打下手。
“天地良心,怎么会有歪主意。”说着,李道禅拿起旁边的一根劈柴放进灶台之中。
既然李道禅想要帮忙,凰鸢自然乐意。他们二人还真有点夫唱妇随的样子,就差院中几个娃娃在那里骑着竹马,嬉笑打闹。
李道禅看着灶台中的火焰,摇摇头:“怎么就是烧不旺,我再来添把火。”
他将手中的名册向灶台中一丢,看着名册瞬间燃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李道禅帮忙,凰鸢心情极好。便多烧了两个菜。只要自己的孙女开心,鲁尺规看向李道禅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这一顿饭菜,大概是李道禅来这大半年中,吃的最丰盛的一顿,也是最为融洽的一顿。凰鸢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坛子烧酒,李道禅与鲁尺规小酌了几口。不是李道禅不想多喝,只是凰鸢死死盯着他,眼神清冷,自己只能悻悻将酒杯放下。
晚饭后,鲁尺规坐在院中抽着旱烟,李道禅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鲁尺规吐了一口烟。
伸着脖子向柴房看去,凰鸢正在刷碗,李道禅这才从背后将那坛酒拿了出来,放在自己跟前,又拿出两个酒碗,为自己和鲁尺规各倒了一碗。
“鲁老头儿,再喝点?”
鲁尺规没有看李道禅,余光看向柴房,这才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李道禅哈哈大笑,自己一口将酒灌入肚中,看得鲁尺规心疼不已。这酒可是他从鲁重那里软磨硬泡讹来的,本想着自己藏起来,日后慢慢喝,谁知凰鸢今日就给拿了出来。鲁尺规在浮空山,也只不过喝了一碗,李道禅可倒好,把酒当水喝,自己能不心疼?
李道禅抬头望向星空:“老头,能帮我个忙吗?”
“不帮。”鲁尺规一口回绝。
这次李道禅没有冷嘲热讽,他问道:“为何?”
鲁尺规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知道竹楼后面不远处的两座青坟是何人的吗?”
“不知。”
“是丫头父母的。你知道为何他们年纪轻轻便抛下丫头,客死他乡吗?”
“不知。”
鲁尺规将烟斗在地上敲了两下:“那老夫来告诉你。丫头的父母如你的想法一般,觉得我鲁氏一族的祖训太过古板,于是下山卖弄傀儡机关术。当时有一买家出千金让丫头父母造一暗器。丫头父母没有多想,拿走定金,交付暗器。本来事情到此也就结束。可不久便有人来寻仇,不仅那个买家一家老小三十余口,尽数被杀,甚至连丫头的父母都受到牵连,双双殒命。傀儡机关,暗器都是死物,丫头父母何罪之有?”
“确实没罪。”李道禅说道。
鲁尺规一声长叹:“如何没罪?我鲁氏所造之物虽是死物,无对错之分,可人心有善恶之别。你若不造,他人再恶,又怎能用你器物杀人?你若造之,即使心存善念,可器物用作歹事,你怎说自己无罪?你若不造,杀人者或可休了杀人之心。不杀人,则不生仇,更无复仇之说。因果报应,皆在此中。小子,你笑我鲁氏祖训,顽固不化。可是老夫说过它自有它的道理。老祖宗定下规矩,便是因为如此。我鲁家世代钻研此道,也看透此道之利弊。且不说我儿与儿媳的性命,单单小鸢,她为此付出的代价,你会不知?在北境三年,活如猪狗,受尽苦难。所以,老夫不愿害己害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李道禅哈哈一笑:“您老所说,我从未想过。我只是想自己需要一些暗器,而这个对您来说应该很简单。”
“虽然老夫对你知之甚少,可小鸢时常说起你。听她所言,你并非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辈,既然如此,何不放下?”
“不瞒您老说,我放不下,也从未想过放下。师父不知何因而死,我便孤身一人下了山,师父说的没错,山外无山,只有人间。我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受尽白眼。即使沦为乞儿,那帮与猪狗争食的人也要欺辱我。这世间也有心善之人,并不一无是处。原本以为,沦为乞丐已经算是跌至谷底,可谁想,我被人贩子卖到北境,当我在黑箱之中听见那帮人贩子惨叫声时,原以为自己终可脱困,却不知,刚出龙潭,又入虎穴。杀了人贩子之人正是一群蛮子,于是我便成了连猪狗都不如的奴隶。三年,整整三年。”李道禅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遭遇一般。
“从下山,到在北境做奴隶三年,我所见所闻,尽是我不敢所想。有一日,我亲手打死了一个年长我好几岁的少年。现在想想,我当时并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心痛,真的很痛。我与老大冒险偷肉给他吃,为何他要出卖老大和我?老大为了救我,一人担下此事。老大临死前,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微笑,师父临死前同样如此。我听老人们说,人死后,要走很长的阴阳路,那里冷若寒冬,师父与老大都是孤单单一人,如果我和他们相伴而行,再冷也能互相取暖。每次想到这里,我的心仍会如针扎。”
鲁尺规沉默不语,将碗推到李道禅面前,李道禅给鲁尺规倒满。鲁尺规却说道:“来,小子,和老夫喝一碗。”
李道禅微微一笑,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碗,二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凰鸢早就洗好碗筷,靠在柴房的墙壁上,双眼含泪。
“您老喝太多酒,小心被小七发现,少不了被唠叨一番。”李道禅打趣鲁尺规。
鲁尺规哈哈一笑:“儿子与儿媳早就不在,我老头子也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有这么一个亲孙女。现在我已古稀之年,若是真的不被小鸢唠叨,反而寂寞。”
“原来您老有这喜好,看来日后我得多骂骂您。”李道禅嘿嘿一笑。
“你小子就是母鸡坡上咯咯叫。”
“怎么个说法?”
“滚蛋。”鲁尺规白了李道禅一眼。
随即二人相视一笑。
“既然您老如此说了,那我便不再强求。”
“小子,你知道我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推脱。造几把暗器,对老夫来说着实不是什么难事。”鲁尺规微醺。
李道禅笑道:“您老见外了不是,既然您愿意与我喝酒,那说的就是肺腑之言,我又怎会不识好人心?不过,您老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您。咱俩啊,鸡对鸭讲。”
“当真不再考虑一下?”鲁尺规问道。
道禅摇摇头。
“看来老夫是真的老啦。”
凰鸢从柴房中走出,双手叉腰,瞪着李道禅与鲁尺规:“我怎么说一股酒气,原来是你们两个在偷喝酒!”
鲁尺规呵呵一笑:“丫头,别生气,是这小子说什么心有愤懑,让我陪他喝酒消消愁。”
李道禅一挠头:“老爷子说的是,是我非要拉着他老人家喝酒。”
鲁尺规一愣,小声问李道禅:“今天怎么如此痛快,竟然没有推到老夫身上。”
“这整日让您老挨骂,咱心中有愧,今日就让我来吧。”李道禅小声回答。
鲁尺规又喝了一口酒:“算你小子有良心。”
“爷爷,还说是十三拉你喝酒,现在可不是你一人在喝?”凰鸢指着鲁尺规,现在人赃并获,鲁尺规百口莫辩。
李道禅看向鲁尺规:“今日可怪不得我。”
鲁尺规哀叹一声,不再说话。
看着凰鸢数落起鲁尺规,李道禅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他抬头望向银河外的一颗明星,那颗明星孤零零挂在夜空,李道禅轻声道:“老大,我们现在过的安好,你在那边又如何?天冷多添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