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亡国第七天(修)

团子来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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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船无声地在黑峻峻的江面上行驶。

    太子高烧一直不退,现在船上有条件弄热水了,秦筝便一直用浸了温水的帕子给他擦拭降温。

    快四更天的时候,太子身上的温度才降下去了些,秦筝熬了一宿,实在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约莫五更天过一点,便有人来敲门:“程夫人,船靠岸了。”

    秦筝睡得并不沉,对方敲门时她就醒了,她往外应了声:“好,知道了。”

    门外的人便离开了。

    房间里没有洗漱用品,也没有镜子,秦筝用冷水给自己洗了把脸,又对着水盆里的模糊倒影捋了捋昨夜被自己抓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下船时太子还是被人用门板抬下去的。

    天才灰蒙蒙亮,秦筝注意到船靠岸的地方是一处浅滩,这条大江两岸都是数十丈高的陡峭崖壁,石壁上光秃秃的,连棵树都不见长,仿佛两岸的山原本是连在一起的,被人用剑生生劈开了,才有了这条横穿而过的江。

    浅滩这里虽然有了下脚的地方,但也只在挨着石壁下方的地方长了些浅灌木丛,再往上依然是一整块高达十余丈的石壁,怎么上山?

    秦筝正有些疑惑,就见昨夜那短褐男人拿了一条黑色布带向她走来:“两堰山山脉因夹在鱼嘴堰和大渡堰之间而得名,环山皆是陡峭石崖,上山的路不得为外人所知,还望程夫人海涵。”

    蒙眼被带上山这种桥段,秦筝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亲身经历。

    她顺从接过带子,“能理解大当家的顾虑。”

    男女有别,对方还是敬重她,让她自己动手绑。

    秦筝没想在这种时候耍小聪明,将带子绑得严严实实,眼前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她蒙上眼后,被人用一根树枝牵着走了一段路,是上坡,但没有感觉到枝丫什么,走的好像又不是浅滩处那片灌木丛。

    片刻后有人吹了声口哨,类似她昨夜听到过的布谷鸟叫声,却又有些不一样。

    紧跟着秦筝隐隐听到高出传来轮轴转动的吱呀声,不一会儿响起短褐男人的话音:“程夫人往前走十步,那里有个吊篮。”

    秦筝听话地走过去,果然摸到了一个筐边都有半人高的藤编篮子。

    短褐男人又道:“夫人坐进去就行。”

    秦筝摸索着进了吊篮,发现里面的空间能容纳两个人,她扶着筐边问:“我相公呢?”

    “程夫人放心,我们会把程公子也安全带上山的。”

    短褐男人说完这句后,又响起一声短促的哨声,秦筝感觉到身下的吊篮在慢慢往上升,升到一个高度后,她明显感觉到吊篮没再悬空,底下有什么支撑起了吊篮。

    吊篮是垂直升上来的,底下支撑吊篮的不可能是山岩,秦筝猜测应该是人工修建的什么承重板,需要放置吊篮的时候才推出来。

    短褐男人估摸着是从另一个吊篮升上来的,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喜鹊,扶这位夫人下来。”

    “是。”一道利落的女声响起。

    秦筝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胳膊,想着应该是寨子里来接应她们的人,便由对方扶着,摸索着翻出来出了吊篮。

    还好这具身体先天优势不错,身量高腿又长,她不然还得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更狼狈。

    脚踏出吊篮后,秦筝假装踉跄了一下故意把步子加重了些,果然听到了脚下传来的铁板声,更加确信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短褐男人扭头看了一眼秦筝,话却是对扶着她的女子说的:“喜鹊,扶好夫人。”

    “是。”还是这个字,但明显这次有了些惧意在里边。

    接下来的山路圈圈绕绕,但有那名叫喜鹊的女子扶着秦筝走,倒也还算顺利。

    脚下的路变得平坦之后,短褐男人才让喜鹊解开了秦筝眼前蒙的黑布,入目便是将近两丈高的寨门,两侧飞檐入天,中间挂了块木质匾额,上边用隶书写着“祁云寨”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短褐男人冲她抱拳道:“一路上委屈程夫人了,这便是寒寨,程夫人请。”

    言罢,抬手做出“请”的手势来。

    秦筝推脱道:“大当家请。”

    短褐男人坚持:“您和程公子是寨子里的贵客,理应受此礼待。”

    秦筝见他这么说,又记挂着太子身上的伤,没好再推脱。

    进寨后,秦筝发现寨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并且让她出乎意料的是,住在这里的不全是她先前在船上看到的那些汉子,还有老人和孩童。

    那些孩子见着短褐男人一行人,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叫喊起来:“寨主回来了!”

    瞧着最凶神恶煞的络腮胡汉子是最得这群孩童欢迎的,有个仅在脑门上留了一揪头发的男童直接伸手去他兜里掏,没掏到想要的东西,一脸不开心道:“彪子叔,糖呢?”

    络腮胡汉子直接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去去去,一群小王八蛋!老子是打水匪去了,又不是去赶集的,哪来的糖!”

    其他汉子回到寨子里后,瞧着也随和了很多,甚至还有个半道上就被喊回家翻地的。

    秦筝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与其说是个山贼窝,倒更像个村落。

    ***

    短褐男人将她和太子安置在了一处收拾得很干净的院落。

    汉子们前脚才把太子抬进屋放到床上,留着山羊须的老大夫后脚就挎着药箱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太子的伤势,才开始诊脉,一张松树皮似的老脸上,神情格外严峻,脉还没号完,就已经摇了三次头。

    秦筝被他吓得不轻,忙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相公!”

    老大夫看秦筝一眼道:“我行医几十年,就没见过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的。”

    他拆开缠在太子胸前的绷带,看到那血肉模糊的箭孔,又是连连摇头:“受了这么重的伤,先前应当是还在水里泡过,气血两亏又寒气入体,这是半条腿已经迈进鬼门关了……叫我如何用药?”

    秦筝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短褐男人神色也跟着一变:“赵叔,你再想想法子,他们救过阿昭,是我的恩人。”

    老大夫为难道:“寨主,不是我不救,是这人真的救不回来了。治他这身伤,必须得下烈性药,可一剂药下去,他身上必然得烧起来啊!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最忌发热,一旦发起了热,十有八九就熬不过去了。”

    老大夫越说,秦筝一颗心就越凉。

    可太子眼下的情况,不用药怎么行?这一身伤会把他活活拖死的。

    秦筝想着昨夜他也发烧了,自己用温水给他擦拭把温度降下来了,狠了狠心对老大夫道:“您用药吧。”

    总得试上一试。

    大夫想说用药了怕是人还死得快些,但见秦筝态度坚决,便也随她了。

    只是去配药前又提醒了一次:“丑话我可说前头了,若是人没熬过来,小夫人别怨我。”

    秦筝苦涩道:“大夫肯救拙夫,我已感激不尽,哪会埋怨。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她跟太子好歹患难与共了这么久,如今有个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了,他却性命垂危,秦筝只觉心口沉甸甸的,难受得紧。

    有了她那句话,老大夫没再说什么,下去配药去了。

    短褐男人看了秦筝一眼,宽慰道:“凡事无绝对,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经历了这么多,秦筝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疲惫:“多谢大当家。”

    院外突然有个汉子急匆匆奔进来道:“寨主,二当家的带着人在西寨闹起来了!”

    短褐男人脸色一变,对秦筝道:“程夫人,您和尊夫先在此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有些事需处理,先告辞一步。”

    秦筝注意到寨子里的人都管男人叫寨主,但他先前自报家门时,说的是两堰山大当家,此时又冒出来个二当家。他对外的自称和寨中人对他的称呼,似乎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她道:“大当家去忙就是,不用管我们。”

    短褐男人抱了抱拳,转身离去时,吩咐边上梳着尖刀髻的女子:“喜鹊,好生照顾程夫人夫妇。”

    “是。”女子应声。

    短褐男人离去后,秦筝坐在床边看着太子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一时间竟有些脑袋空空。

    喜鹊看出她想独自待会儿,便道:“夫人饿了吧,我去厨房给夫人弄些吃的来。”

    秦筝勉强牵起唇角冲她笑笑:“多谢。”

    喜鹊离开后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秦筝看了太子一会儿,闷闷地道:“上回太医们说你没救了,你都醒过来了,这次也能撑住的吧?”

    太子脸上了无生气,好看的唇都干得有些皲裂了。

    秦筝拿起桌上茶壶里倒了杯温水,小心地喂给他喝,但多数都顺着他嘴角流出来了,秦筝有些沮丧,想到太子可能真的会死,鼻尖又莫名地有点发酸。

    从她穿越过来,就是太子带着她一路逃亡。

    如果太子这次真的熬不过来了,她今后去哪儿呢?

    难过之余,秦筝心里更多的却是迷茫。

    她们离开汴京时,秦国公府已经被叛军围了,不知现在是何情形。原书里是沈彦之保住了秦国公府,可那是她和太子都死在了东宫,叛军没有威胁了才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她和太子逃了,汴京城那边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还不得而知。

    秦筝没能细想太多,老大夫就拿着捣好的草药过来了。

    “内服的药已经煎上了,一会儿给他灌下去后,小夫人可得盯紧些,他身上烫起来了就得温水给他擦拭,但不管烧得多厉害,切忌用冷水,散药时受不得寒。”大夫把草药抹在太子胸前,一再叮嘱秦筝。

    秦筝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多谢大夫,我都记住了。”

    老大夫看她模样生得这般标志,若是年纪轻轻守了寡,以后还不知要遭多少罪,不由得替她叹了口气。

    药煎好端过来后,老大夫给太子强灌灌不进去,让人去找了截干净的木棍撬开太子紧合的齿关,才灌了下去。

    老大夫走后,秦筝就不错眼地盯着太子,隔一会儿就探探他额头。

    喜鹊送来的饭菜她也没什么胃口,筷子没动几下就吃不下了,她让喜鹊帮忙烧了两大锅水,以备不时之需。

    半个时辰后,药效就发作了,太子身上开始发烫,额前也一直冒汗。

    秦筝忙用帕子浸过温水给他擦拭,颈下和腋下的温度居高不下,秦筝便直接用沾了水的帕子搭在那里。

    但随着时间推移,太子身上越来越烫,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绯红,仅温水擦拭明显不管用了。

    秦筝努力让自己冷静,问喜鹊:“姑娘,你们寨子里有烈酒吗?”

    喜鹊点头:“有,夫人要吗?”

    秦筝颔首:“劳烦帮我拿些过来,再备个浴桶。”

    喜鹊做事很利落,很快就拿一坛酒,一个山寨里的汉子拎了个干净的浴桶到这边院子来。

    秦筝一一向他们道了谢,又让汉子帮忙把厨房的热水提过来倒进浴桶里,加冷水兑温。

    泡温水澡是高烧物理降温最有效的法子,秦筝怕太子胸前的伤口沾到水,一开始往浴桶里加的水比较少,保证不会没过太子胸口。

    喜鹊是个姑娘家,要给太子用温水浴,她避嫌就先出了房间。

    汉子是个话少只闷头做事的。

    秦筝还在浴桶那里试水温时,他已经把太子扶起来了,并扒掉了上衣,秦筝一转头就看到他正在解太子的裤头。

    秦筝吓得赶紧叫停:“可以了可以了,多谢这位壮士,把我相公放浴桶里就行了。”

    汉子似有些不解,哪有人在浴桶里穿着裤子泡澡的?

    不过对方是山寨的贵客,他也没多说什么,一切照对方的吩咐做就是了。

    把太子放进浴桶后,里边的水刚好没过他腰腹,距离胸口的箭伤还远着。

    汉子见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了,便先离去了

    秦筝这才扶着浴桶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这一天天的,真是够刺激!

    她瞥了一眼大半个身体都泡在温水里的太子。

    太子肤色偏白,加上身形清瘦,平日里看着稍显文弱,但衣服底下还是有料的,他肩背上的肌肉没山寨寨主那么发达,却胜在匀称,腹肌的形状也很明显。

    简而言之,身材不错。

    不过秦筝现在可没空欣赏,她把烈酒混进木盆的温水里,拧帕子继续给太子擦拭前额和裸露在外的上半身。

    酒精挥发能快速散热,只能擦拭,不能泡浴。

    秦筝时刻关注着浴桶里的水温,水凉了,她就又兑热水进去,这般双管齐下折腾半天,太子身上那滚烫的温度总算是降低了些。

    秦筝探了探太子额头,轻舒一口气:“可算没那么烫了。”

    她揉揉脖子,又捶捶酸痛的后腰,心道伺候人还真是个体力活儿。她缓了一会儿,才继续用兑了酒的温水给他擦颈下。

    大抵是太累了,秦筝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小时候老家过年杀猪的场景来,杀猪匠在给猪刮毛前,也是用热水一遍一遍地烫猪皮。

    她被自己的奇妙的联想给逗笑了,擦拭完带着那一脸莫名的笑意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眸子。

    太子不知何时醒来的,正用一种困惑、怪异、复杂、又深沉的目光看着她,耳朵尖绯红一片。

    秦筝扬起的嘴角就这么僵住,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起一片绯红,并且蔓延到了脖子根。

    “我……”她整个人囧到不行,徒劳地扬了扬手上的帕子,试图解释,“你发热了,我是在给你降温。”

    太子视线落在她白里透粉的滚烫脸颊上,淡淡吐出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