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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持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独自去厨房弄吃的。
现在的杜若蘅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厨房里用具齐全,且都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冰箱内食物丰富,蔬菜肉类瓜果皆有,还有少量零食,以及两块卖相不错的蛋糕。
上一次周晏持踏入这里还是在三年前,那时杜若蘅的厨房整齐宽敞,看起来很像是房地产挂出来的样板间广告。现在这里则有声有色,能看出房主人花了很多兴趣与时间在这上面。
这多少让周晏持有些不好想。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可以看出杜若蘅已经能独当一面,她生活独立而且自由,很潇洒,充满积极向上的气息,没有什么遗憾。从物质上和精神上她都已经能够自给自足,不再需要他一丝一毫,这是事实,由不得他否认。
周晏持找了点材料做粥,然后去敲卧室的门,问杜若蘅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隔了半晌里面才传出声音,没什么兴致地说不吃。
于是周晏持坐在餐桌前面,一个人吃晚饭。吃完之后又去刷碗,把一切整理好了,一个人回到客厅看电视。
这两年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么个状态,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倒还好,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管去哪里都很热闹,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回到家后就变成另外一幅景象,周宅比杜若蘅的公寓大许多,除了佣人之外就剩他一个人,因而显得格外冷清跟空旷。车祸之后周晏持就很少再正经在餐厅吃饭,一般他都是叫管家把饭端去书房。一个人对着偌大的餐厅很是空荡,他产生不了什么食欲。
有的人单身久了也就习惯,但周晏持显然不在此列。管家倒是曾经往周宅牵过一只狗,可是周晏持又嫌烦,没过两天就叫他又送了回去。
沈初知道后说他毛病真多。然后又说:“真这么凄凉,你就再去找一个嘛。既然该有的一样都没保住,那何必还要强求,趁早寻求新的生活也好的呀。”
周晏持揉着眉心不予理会,沈初又要聒噪,他漫不经心打断他:“我把张雅然叫过来。”
沈初立刻横眉怒目:“滚。”
这两年周晏持的变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纷纷笑问他怎么突然就换了主意。他的发小圈子里还为此有人给他特地送了块牌匾,上面大书特书忠贞二字。却没几个人对他真正有信心,沈初口口声声鼓励说他是三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心志坚定的人,却也明里暗里地试探过周晏持不止一次。
周晏持向来都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但他乍然改变,不免会有心志动摇的时候。所以只能是全然避免那些招人诱惑的地方,这三年里他没踏入过声色场所一步,行为规矩得比妻管严还妻管严。
沈初为此感慨说这就是报应,还嘲笑他可怜死了。
周晏持本来对电视节目就没什么兴趣,一个人看更是意兴阑珊。再加上他还有点儿头晕,这是车祸的后遗症,极为偶尔的时候会犯一犯。不到十点他就想睡了,去客房找到条毛毯刚搭在身上,就听见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
杜若蘅光着脚站在门口。隔了一会儿她问出来:“睡了?”
周晏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正确。最后他选择了闭目假寐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会儿,杜若蘅走过来。周晏持屏息凝神,觉察到她踩在了猩红地毯上,在沙发前面站了一会儿,她的动作遮住了头上几分灯光,像是在打量他。接着她蹲下^身,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动作缓慢,进进退退,但最后还是摸到了他的头顶。
那里有一条伤疤,是周晏持车祸后做开颅手术的结果。杜若蘅甫一摸到,手腕颤了一记。手指离开又回来,她从头慢慢摸到尾,很长一段,就着这个动作停了半晌才收回去。
她默不作声地垂眼看着他。半晌冷淡开口:“醒着就不要装睡。”
周晏持慢慢睁眼,目光很温柔。
他见她垂目不语,安抚说:“很久之前的事,不用担心。”
杜若蘅突然淡淡开口:“周晏持,你现在很老了你知不知道。”
周晏持嗯了一声。
“已经有了白头发,眼角还有小细纹。”她想了想,又补充着打击道,“幸亏你不笑,否则一定很丑,而且没有一点精神。”
周晏持无以应对,又嗯了一声。
她又说:“我不想跟你复合。”
周晏持轻声说:“我知道。”
杜若蘅兀自陷入沉默。周晏持连呼吸都轻轻的,不敢打扰她一下。等过了很久,听见她突然开口:“那些女人好在哪里?”
“……”
她没有看他,垂着眼慢慢问出来:“蓝玉柔,温怀,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女人,你来说,我听着,你告诉我,她们都好在哪里,嗯?”
“……”
周晏持根本说不出话来。杜若蘅静了一会儿,又说:“你想一想,你只不过是动了个手术而已,就可以留下伤口疤痕。现在你居然还要妄想抹去旧事恢复感情,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之间拿什么来复婚,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能说服自己跟你复婚?”
她终于抬起脸,眼圈微微发红,质问他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一丝哭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根本就不配。”
周晏持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连带着挣扎一起。他吻她的头发,喃喃一些道歉的话,他不停地说对不起,都是他的错误跟过失,他给她轻轻拍背。
杜若蘅的手掐住他一丁点皮肉,然后当做着力点一样地下足力道拧上去。她的后背不受控制地深深颤抖,她的情绪激动,不停做深呼吸,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却最终还是没有当着周晏持的面掉下一滴眼泪。
最后她渐渐平静,然后推开他。
杜若蘅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她的手还有些发冷,尽量镇定地喝了口水。周晏持不能确定她接下来会不会说一句让他滚出去,但最终没有等到这句话。杜若蘅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等到情绪彻底平稳,她起身回了卧室。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
周晏持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一清早便起床,下楼去买了早点,回来又煎了两只鸡蛋。杜若蘅从卧室里出来,眼皮跟他一样微微带着肿。两人一直零交流,默不作声面对面坐着吃完早点,周晏持收拾厨房,勤快程度赶得上当年两人在国外。
然后两人在客厅一起看电视,各自坐着沙发一边。片刻之后听见有门铃响。张雅然在杜若蘅开门的同一时间踏进来,看见周晏持的刹那间几乎要给他跪下:“周总,看在主仆多年的份上您好歹也给我回个电话行吗算我求求您了!”
周晏持眉目不动地冷冷道:“站直了,天没塌。”
张雅然急得快要哭出来,她哪能镇定,她坐清早第一波航班来S城,不是为了来跟这两人一起谈感情谈三观的:“现在T城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的全是有关您挪用远珩公款举办私人宴会的事,这种事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曝出来您董事长跟执行总裁的位子还想不想保住了!天就算没塌也跟半塌没什么差别了好不好!”
杜若蘅的视线从电视上偏了偏,一半看向周晏持。张雅然恨不能抓头发绕圈圈:“您现在马上跟我回T城行不行?好几个董事找得您都快找疯了!”
周晏持听完连小手指都没动一下。他简单嗯了一声,然后说:“你叫章一明今天下午过去远珩一趟。”
张雅然呆了呆:“……您找他做什么?您要控诉康董的话,章律师不是最合适的,他只负责财经案件,不负责这种……”
话没说完已经被打断,周晏持说:“你叫他拟一份财产转让协议出来,大体意思是我把所持远珩股份全数赠予杜若蘅女士,今天之后杜若蘅女士将拥有对远珩的绝对控股权。”
“……”
张雅然瞪大双眼,差点就没脱口而出——您没魔怔吧?
杜若蘅的反应要比张雅然平静得多。她的脸庞偏了偏,上下打量了周晏持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屏幕上播放的是幼稚的卡通动漫,杜若蘅看得目不转睛。隔了好半晌张雅然才找回声音:“我刚才出现的是幻听,对吧?”
周晏持冷酷打碎她的美梦:“你没有。”
“……”
“按照我说的做。”周晏持思索片刻,又改口,“算了,你叫章一明明天再去远珩。今天我暂时住在S市。”
“可是……”
“没有可是。”
“那么……”
“闭嘴。”
张雅然不说话了。周晏持又说:“转身,出门,回T市找章一明。剩下董事那边等我回头处理。”
几分钟之后张雅然像木偶一样恍恍惚惚离开,杜若蘅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怪你根本不着急回T市处理事务。想拿我做枪帮忙制衡康宸?你想得太便宜了。”
周晏持当时接掌远珩,陆续从周父那里得到其持有的全数股份。接下来几年远珩董事会的元老被他不断剔除出去,周晏持持股数量越来越多,他与杜若蘅结婚的时候,远珩由他持股的份额占了百分之四十左右。后来离婚财产分半,周晏持遭受康在成在内的几个董事弹劾,那段时间他陆续从不少闲散买家手中高价回购股份。到现在再加上杜若蘅所持有的那部分,刚好到了远珩所有发行股票总数的一半多一点。
周晏持若真正将所有股权转让,杜若蘅就成了远珩股份最大的持有方。如果哪天她心情好,打算就此解散远珩,也没人能说出半个不字。但从另一方面,康宸所志在必得的本来就是周晏持原本的董事长与执行总裁的位子,若是周晏持捏准了杜若蘅不想把远珩执行总裁的位置留给康宸的心理,那这一步他走得很不错,直接让康宸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周晏持听了她的话再次揉眉心。他说:“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周晏持沉默了好一会儿。
杜若蘅撑着下巴瞧他,她问他:“这件事你谋划多久了?”
周晏持说:“能不能不用谋划这个词?”
杜若蘅笑了笑,诚实说:“你乍然把这么大一块蛋糕递给我,我不敢接。”
周晏持无可奈何解释:“我没想过要算计你。拿着这些东西不是很好?至少你可以在一定范围之内摆布任何人。这能让你松一口气。”
在一定程度上,他对现在两人相处的状态有些无奈。每句话都不得不解释前因后果,假如两人还能有以前五分默契,杜若蘅就不会质问他刚才那样的问题。
两人的信任和默契都需要重新建立,这比十几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困难一些。周晏持需要加倍的小心翼翼。而让他更棘手的是,他已经没有任何新的办法能让两人迅速恢复到从前。
如果未来一定要是眼前这个人才行,他只有等。或者三年,或者五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他其实没有把握。
杜若蘅敛眉不语。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纤细葱白。阳光透过窗子,侧面看上去,她的下巴微微往上兜起。给人仿佛还是当年旧模样的错觉。周晏持淡淡收回目光,他说:“如果你不想这样,我们先做普通朋友行不行?”
杜若蘅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普通朋友不会给人出这种难题。”
“你不要把它看成包袱,签了协议之后你就是最大董事,旁人不敢为难你。”周晏持说,“做投资者比做管理者要省心一些,你可以找猎头代为寻觅一个合适的执行官,远珩照样会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杜若蘅突然说:“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我看康宸就已经很合适。”
这话让周晏持不自在,他的脸色有些变化,但最后仍是尽可能平静地回应:“你如果喜欢,也是可以。”
杜若蘅笑了一下。她说:“真应该让你自己看看你的态度有多前后不一。你看,我们没可能做所谓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倒是确实可以容忍价值取向不一致,但普通朋友不会试图去干涉指摘彼此对方的私生活。”
周晏持说:“我们的价值取向以后会一直相同。”
杜若蘅的脸色冷淡下来。她说:“别再做这种承诺。”
两人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过了半晌,他迟疑着问出口:“对我还有没有好的方面的感情?”
杜若蘅没什么表情说:“也别再提这种话。”
下午的时候杜若蘅接了个电话要出去。周晏持问她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她不作答,也不准周晏持跟着。周晏持于是问那我做什么,杜若蘅说去哪里难道不是你的自由,我又没关你禁闭。
周晏持无声看着她。杜若蘅于是又改口,说你可以去南路139号嘛。
那是S市当地的最大销金窟,夜夜歌舞升平,靡靡之光几公里外都看得见。周晏持盯着她,脸上有点儿受伤的表情。杜若蘅于是再次改口:“要么你在家做一做家务也可以嘛。回头我按质量给你结算工资。”说完拎着包包关门走了。
周晏持于是潜心在杜若蘅的公寓里做家务,身前还系着一条红色碎花围裙。他打扫卫生的态度比看公司合同还仔细,一定要确保每个地方都没有一粒肉眼看得出来的灰尘才可以。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沈初砰砰来敲门。
沈初本来正在S城开发区那边开一个洽谈会,听见张雅然的说法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然后他在踏进门的同一时间劈头质问周晏持究竟想干什么。
周晏持说你来得正好,来帮我看看我有几根白头发。
沈初话还全堵在喉咙口,就被莫名其妙拽着检查了一遍周晏持的头发。然后他没好气地说你有病么就那么一两根你操心个头啊。
周晏持说那我脸上皱纹很多么。
“……”
沈初憋着一口气说你好得很,都能去演十七八岁偶像电视剧。
周晏持于是说既然这样那我也不老啊。
“你老个屁!”沈初终于全面爆发,双手叉腰指着他大声说,“你还有闲心管你那张老脸!你就等着远珩股价大跌吧!一年后整个远珩集团我看都要玩完!老子今年年初在你的保证底下买入多少远珩股票你都忘了吧!敢套牢了我就拽着你一起去地下见我祖父!”
周晏持弓着腰擦地板,完全无视沈初的跳脚。等到把客厅基本擦完,就剩下沈初这一块,他拿拖布碰了碰他的裤脚,说:“抬脚。擦地呢。”
“……”沈初沉寂了两秒钟,大怒道,“擦地你奶奶个腿!”
杜若蘅赴约的人是苏裘。她去国外出差,帮杜若蘅带了几样免税护肤品,交给她的同时随口问了一句近况。杜若蘅沉默了一下,说:“近况挺多的,你想听哪个?”
她把这些天的变故说清楚是在半个小时之后,苏裘听得发怔,半晌终于回过神:“康宸真是打算利用你一个女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杜若蘅解释给她说,“我再重申一遍,我们之间分手不是因为这个。”
“我明白的,观念差想法差全都太大么。”苏裘的思路终于变回清晰,“这就没办法了。再者说,你也不会像给周晏持那样给康宸第二次跟第二次半弥补修正的机会。”
杜若蘅说哪来的第二次半。
苏裘说你们俩现在不就是么。
杜若蘅有一会儿没回话,然后突然叹了口气。
她在苏璆的眼睛底下索性直接承认:“我不知道。”
“周晏持跟你签股份转让,你签不签?”
杜若蘅这次回答得比较果断:“签。”
“为什么?”
“为什么不签。”杜若蘅的面容上若隐若现一点笑容,“你不是还念叨过出轨的男人都应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么,周晏持一旦签了字,除了最后两个字之外,他基本都实现了。”
“我是在问你。不是问突然良心发现的周晏持。”
杜若蘅静了静,才说:“突然想通了而已。为了他的钱为难我自己,多不值得。”
到了傍晚杜若蘅回家,从楼下看见公寓厨房那管柔和灯光。周晏持在窗边忙碌,来来回回,杜若蘅本来看见他心情就不是特别好,看见这一幕莫名又舒缓了一些。
回到家后迎接她的是一个相当整洁有序的环境,窗明几净到都反射有点点星光。餐桌上已有丰盛晚餐,色香味俱全。杜若蘅看见周晏持从厨房出来,里面一件浅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外面一件红色碎花围裙。
他招呼她吃饭,态度稀松平常,倒是杜若蘅忍不住瞅了他好一会儿才走过去。
她笑着跟他说:“以后你就负责全职在家带女儿怎么样?让缇缇转学回T市。”
周晏持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如果你也一起肯回去的话,可以。”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吃饭,菜色不错,杜若蘅心情还可以,偶尔想起来个话题想跟人聊一聊,看见周晏持那张脸,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全都咽了回去。
周晏持说明天管家会把缇缇送来S市。
杜若蘅哦了一声。
两人接下来又没话说。冷不防他给她夹过来一块牛腩。
杜若蘅的筷子停下来,盯着那块牛肉好一会儿,直到看得周晏持开口:“你不想吃就算了,别盯着它看,它没得罪你。”
他难得能说句冷笑话,也算是有进步的表现。杜若蘅在周晏持去添饭的空当把牛腩咽了下去。周晏持返回来之后看一眼,坐下来的同时眉眼一展,有点儿舒心的意思。
杜若蘅不想看见他脸上出现任何欣慰或者高兴的表情。她面无表情跟他说:“扔垃圾桶里了。我嫌碍眼。”
隔了片刻,他才说出口:“你别浪费粮食。”
“说心里话。”
又隔了片刻,听见他说:“……别这么对我,行不行?”
“你别硬塞过来,我也不会这样。”
周晏持的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杜若蘅不喜欢周晏持的这种做派,即所谓的“我对你好你就要接着,否则就是没眼色没情商不懂事”。即使他不会承认这一点,但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过去这么多年,周晏持还是没能改掉这种独断专行的性格。似乎骨子里已经就是这样,即便再过去几十年,也还是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但从另一方面,他又确实给予出去了他所能给予的一切。杜若蘅对远珩的股份不感兴趣,但这是周晏持的心爱之物。从当初女儿的抚养权,到现在远珩的绝对处置权,杜若蘅很怀疑周晏持这么做是否有后悔过。他表面太云淡风轻,她不能摸准确他的心理。
饭后周晏持主动洗碗,杜若蘅在客厅转了一圈无事可做。她刚刚辞职,还没适应下来闲散的生活。最后她斜倚在厨房门口瞧着周晏持动作。看他把碗具整齐地放进消毒柜里,又把流理台擦得很干净。
周晏持问她在想什么。
杜若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记得你以前挺唠叨,最近话很少嘛。”
他说:“我怕你会烦。”
杜若蘅有些无言,只好说:“是挺烦。”
周晏持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问了出来:“康宸之前是不是也这么给你做过饭?我跟他谁做的更对你胃口?”
杜若蘅说:“你还是闭嘴吧。果然很烦。”
她转身往客厅走,周晏持脱了橡胶手套,跟在她后面喋喋不休:“你不可能喜欢他那种西式做派,那个人在国外一呆二十多年,除了抹点儿黄油面包片之外他一无是处。”
杜若蘅说:“闭不闭嘴?再说滚出去。”
世界终于安静。
当天晚上周晏持继续睡客厅沙发。杜若蘅的客房被她锁上,他无法进入。第二天上午老管家把周缇缇送了过来。当时周晏持正在躬身拖地板,老管家进来看见震惊了好半晌,才喃喃说:“少,少爷,您辛苦不辛苦?要么还是我来吧!”
周晏持没什么表情地叫他歇着。周缇缇仰着脸,目光不住在父亲跟母亲中间扫来扫去。周晏持表情没什么异样,倒是杜若蘅有些不自在,她跟周晏持说你停下来,现在就回去T城好了,管家都来接你了。
周晏持说我把地拖完再走。
杜若蘅的脸色冷下来:“你究竟走不走?”
周晏持辨认了一下她的脸色,最后他离开。他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走得也容易。杜若蘅倒是很想让周晏持把昨天他在S市买的一套洗漱用品全带下楼扔进垃圾桶,最后在周缇缇的眼皮底下她没能这么做。
周晏持走到门口转了个身,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下周再来行不行?
杜若蘅手心里还拽着女儿周缇缇,面对他的问题她装作没听见。
周晏持慢慢酝酿着继续道:“或者,你和周缇缇搬回T城住,跟这边没什么分别。”
周缇缇仰起脸,跟杜若蘅说:“妈妈,我在T市见到习睿辰了。我发现他读的学校跟爸爸的房子离得很近哎。”
周晏持还要再补充,他的电话响起来。来电人显示的是周父,这边甫一接起,便听到那边气急攻心的质问:“你疯了你把股份全都转让给杜若蘅!”
周父的声音太大,周围的人全都听得见。周晏持下意识去揉眉心,说您怎么会知道。
“要不是沈初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你现在究竟签没签,没签你给我立刻收回来!”周父威严说,“想补偿给小杜你送什么不行,房子车子现金都随便你!你现在可好,可真大手笔!偌大一个远珩的控制权轻轻松松就给一个女人,你让远珩的股东们怎么想,董事会的董事们怎么想!你身为最高指挥者,怎么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行为!”
周晏持听完,淡淡说:“您在国外好好养老,用不着操这么多心。”
周父愈发怒极:“你这是什么口气?!你看看你这几年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离婚分了一半还不够,现在全都送出去!我看远珩不败在你手里你就不甘心!”
周晏持揉着眉心等那边说完,开口:“不这样难道您让我下半生都一个人过。”
“远珩都在你手里,难不成你还怕找不到个女人!”周父继续严厉训诫道,“只要你是个成功男人,什么体贴可人的女人这世上没有,我就想不通了,你怎么就为了个前妻执迷不悟了!”
周晏持简单说:“您记得替我向母亲问好。”说完挂断电话。
走廊内安静无声,杜若蘅低垂着眼,把周缇缇的耳朵捂住,从头两句开始就不准她听下去。管家仰头望着天花板,琢磨着周宅里的路灯倒是可以换成这种款式。
周晏持看了杜若蘅一会儿,后者根本没扭头。最后他低声说:“别往心里去。”
杜若蘅冷淡说:“你该走了。”
周缇缇跑到窗户边目送爸爸离开,还遥遥地跟他挥手告别。她的表情很是恋恋不舍,等人影都没了还在托着腮帮往外看。杜若蘅抚摸女儿的后背,柔声问她这些天在T城过得怎么样。
周缇缇没什么兴致地说很好。然后就不再开口,也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跟母亲分享趣闻。心情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杜若蘅为了哄她,说我们周末去海洋馆玩好不好。
周缇缇说我在T市的时候去过了。
杜若蘅笑着说:“那我们去吃快餐呢?然后去坐摩天轮,好不好?”
周缇缇仍然摇头。
杜若蘅没有了办法。周缇缇突然望向她:“妈妈,你从酒店辞职了对不对?”
“……对。”
“为什么?”
“妈妈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听说你还和康宸叔叔分手了。”
“是这样。”杜若蘅给她稍加纠正,“我和你康宸叔叔是和平分手。”
“为什么会分手呢?”
杜若蘅柔声说:“我们两个都认为,以后还是做朋友更合适一些。”
周缇缇哦了一声,小脸上若有所思,不知道究竟听没听懂。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抬起头,眼神晶亮地看向她:“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就像爸爸说的,我们一起回T城住不行吗?我想回T城上学,行不行呢?”
杜若蘅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很想问一问她,是不是管家教得她这么说话。
周缇缇腻上来,钻进母亲的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这一招她不常使用,因而更加有效。杜若蘅觉得心软,她跟周缇缇祈求的眼神对上,差点没有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最后她轻声问:“为什么想回T城?”
周缇缇加重语气:“我想和妈妈一起回。”
“为什么想和妈妈一起回?”
周缇缇想了一会儿,回答:“我觉得妈妈你在S市住着,也不是很开心。”
杜若蘅心里有微微酸涩,她差点就要叹一口气。女儿的后背被她来回抚了又抚,周缇缇问她:“好不好?”
杜若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好。”
周缇缇热烈欢呼一声,扭身就要给周晏持拨电话。被杜若蘅拦下来,她笑着跟她转移话题:“乖,想不想吃冰淇淋?我们出门去。”
母女两个去商场逛了一天,晚上周缇缇跟着母亲一起睡。她从今年春节开始学习独立自主,在S市的时候与母亲分居两室。等回到T城却又是故态复萌,每每都要求跟周晏持一个屋里睡。
小女孩受到父亲百般纵容,被宠到没边的后果就是在S市养成的好习惯到了父亲那里总是一下子全都消失。周晏持对女儿的教育基本等于溺爱,康宸不能做到像那样的纵容。
周缇缇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她的亲生父亲娇惯得她百依百顺,她也就不会对其他人产生能超出像对周晏持那样的依赖。这里面有天性的血缘牵绊,也有后天周晏持滴水不漏的笼络。
周晏持疼爱女儿的时候未加刻意。他的想法很简单,他下意识地对这个孩子赋予极大心血,这就是他的眼中宝心头肉。
卧室里关了灯,周缇缇在被单底下滚到母亲怀里,两只脚挂在杜若蘅的腰上,跟她说妈妈,爸爸很想你的啊。
杜若蘅笑着去捏她的鼻根,说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嘛。爸爸一直等着你回家,房子里你的东西都没有动,管家爷爷每天都打扫你以前用的衣帽间和梳妆台,没人能动一下。连爸爸摸的时候都很小心。”
周缇缇接着说:“而且卧室里的床爸爸就只睡半边,我跟他一起睡的时候我俩一起睡半边,剩下半边一直给你留着的。”
杜若蘅在黑暗里都能觉察到周缇缇目不转睛看过来的眼神。
杜若蘅说那据你观察,爸爸表现得乖不乖,有没有早出晚归?
周缇缇思索了一会儿,回答:“爸爸很乖,一直都没有漂亮姐姐跟着的。”
“……”
周缇缇睡着得很早,杜若蘅睁着眼清醒到半夜。
她在上午答应周缇缇,有一大部分是在照顾女儿的心理。周缇缇开始读小学,如今的心理比三年前要更加敏感而纤细。她很聪明,学什么都相当流利,又不知从哪里修炼了高情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有时候看待问题的态度就像个小大人,全方位多角度,善良而体贴。周缇缇越长大就越少任性发脾气,她比曾经的杜若蘅更加明理识趣。
杜若蘅不能不反思自己与周晏持的离异给女儿带来了什么影响。总之是弊大于利。假设他们能一直恩爱如初,周缇缇一定比现在更加开朗活泼。
回T城并不意味着两个大人之间的复合,而只是为了安抚周缇缇的心理。假如对周晏持的负面情绪已经能够消除大半,呆在S市与呆在T市也就没有什么分别。杜若蘅想,反正她已经做好了随时再离开T城的准备,她如今带着周缇缇回去,只是为了女儿的身心健康,不管周晏持未来做什么,她都不会再遭受到什么打击。如果他行为失德到让她在T市再次失去尊严,她走就是。
一旦没有任何期许,也就无所畏惧。
第二天杜若蘅去学校跟周缇缇办转学手续,周晏持打来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缇缇打电话告诉我,你准备带她回来T城。”
杜若蘅冷淡说:“缇缇太敏感,我打算这两天带她去儿童医院心理科看一看。”
周晏持说我陪着你一起。
杜若蘅说:“拜托你千万别来添乱。”
周晏持隔了一会儿,像是有话要说,杜若蘅抢先一步:“你别误会。周缇缇才是想回T市的那一个,我只是过去陪读而已。”
“缇缇希望的不止这些。”
“我知道。但其他的断无可能。”
她说得斩钉截铁,周晏持一时没有回话。然后他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杜若蘅说没有。
“需不需要叫人去接你们?”
“不用。”
杜若蘅在下午接到章一明律师的电话,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店里按流程行事。杜若蘅在签字之前把合同浏览了一遍,周晏持除了把所有股份都转让了之外,还有一处房产也包含在协议里面。
杜若蘅问律师:“除了这些之外,他手中还剩下什么财产?”
章一明说:“也没什么了。只剩下周宅那座房产,还有一些现金。”
杜若蘅便低下头去签字,签字的时候没有再犹豫,倒是章一明看得有些愣神。两人签完字又闲谈了两句,章一明终于按捺不住,说他简直看不透T城的这个圈子了,怎么一个个都把金钱看得跟玩儿似的。
他说:“我在前些天还受理了另外一位小姐的委托,她决定把名下所有财产都转让到前夫手里。当时好像她还挺舍不得的,大阴天都戴着墨镜,很大可能是眼睛哭红了没法见人。但这样也还是义无返顾地签了文件。现在周先生也是这样。全副身家都不要,视金钱如粪土,您能否同我说说看,这都是因为什么才会做出这种寻常人根本琢磨不透的事?”
杜若蘅发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微微笑问道:“章律师,您结婚了吗?”
对方指了指空无一物的无名指:“我已离婚。”
杜若蘅一副了然神色:“难怪。”
到了晚上杜若蘅接到苏裘电话,在那头问有没有听说T市的消息,远珩几个大股东快要被周晏持整疯了,明天远珩的股价肯定大跌。
杜若蘅正在厨房给周缇缇做蛋羹,电话夹在耳朵边,说没听说。
苏裘一副看好戏的口气:“我明天一定要买远珩的股票。低买进高卖出,再过段时间一定会赚翻倍的。”
杜若蘅笑着说:“你这么有自信。也有可能一路就跌下去了。”
苏裘说怎么可能,反正下一任执行总裁还会是周晏持,我对他人品不认可,对他的从商经验还是比较看好的。
杜若蘅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怎么就这么知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选谁做代理人的。
苏裘漫不经心道:“除了周晏持你还能选谁。周晏持在高层的口碑中毁誉参半,但靠着那张脸跟铁血手腕在基层员工那里还算是不错的。毕竟你总不是那种昏庸到因为私人感情要拉着偌大一个集团陪葬的人。除了周晏持你很难选出第二个候选人。康宸么?我宁可相信你宁可找猎头选个外人也不会选康宸。”
“为什么?”
“你总不会希望周缇缇长大之后因为这个讨厌你吧。她那么爱她爸爸。”
“……”
半个小时之后杜若蘅接到了来自杜母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已经得知了事情经过,然后说:“晏持已经做到了这份上,你也该跟他复婚了。”
杜若蘅把蛋羹端给周缇缇,自己走到阳台上:“您三年不肯跟我打一通电话,现在打过来就是因为要跟我说这个?”
杜母沉着说:“晏持既然已经知道错误,现在又把全副身家都交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监狱里的犯人都还有服刑期限呢,服完刑出来安分做人就是。如果按照你的理论,难不成只要人犯了罪就没有原谅的机会了?”
“更何况你们之间还有缇缇。”杜母教育她,“这样就可以了,别做得太过分。”
杜若蘅强忍住冲动,平淡说:“您不了解全部原因。”
杜母轻描淡写:“你当你这是新鲜事?这世上出轨的男人那么多,只有你拿这种事当回事。你离婚后过得哪里比离婚前好了?一个单身女人带一个女儿,当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当我不了解这其中的心酸?”
“……”
“再者说,晏持哪一天真的被你折磨死了,你就甘心了?”杜母说,“我很早就教过你,做事要知道适可而止。”
杜若蘅根本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冷一阵热,听着杜母在那边把电话挂了。
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坐在阳台上的吊椅里,拽着面前一盆吊兰里的杂草。不久之后她接到当晚第三个电话,响了好半晌她才听见,然后便看见一闪一闪的来电人名字,康宸。
杜若蘅接起来,那边顿了顿,才低沉开口:“我是康宸。”
“我知道。”
“你的辞职手续还需要我盖章,很抱歉这两天我事情比较多,没有来得及办理这件事。”他说,“我明天就回S市处理。”
杜若蘅说不急。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康宸说:“我应该向你道歉。”
杜若蘅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
康宸因为她的回答而有些苦笑,半晌才说:“明天我回去景曼的时候打你电话。”
从心底来说,杜若蘅对景曼的感情深厚。毕竟五年来她花了大量的心血在里面。有时候杜若蘅值夜班,她会不得已带着周缇缇一起到酒店的办公室。汪菲菲因此说过她很不容易,单身母亲带着女儿,还要协助管理偌大一座五星级酒店,每天一定都身心疲惫。
类似的话康宸以前也曾说过。他在杜若蘅连续出差半月回来后体谅她辛苦,给她按摩肩膀,结果越按摩杜若蘅就越紧张,直直坐在那里僵硬得不行,康宸不得不一直笑着让她放松。
但却很少有人建议过她辞职。大部分人都认为杜若蘅适合酒店管理这份工作,三年过去,杜若蘅出色的口碑在温婉耐心之上还添了滴水不漏这个形容词,酒店员工基本认可她的处事能力,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喜欢并且胜任这份工作。隐约提过辞职类似的话的只有周晏持,他说过她不适合复杂的人事工作,清净地做一份科研可能会更适合。
一定意义上杜若蘅将自己藏得很深。大多数时候她都带着一只面具示以世人,并且尊严这种东西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加顽固,到了现在她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就算对方是她的亲人。所以假如从这一方面来看的话周晏持就又显得比较珍贵,他长她七岁,把她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一并包容,兼具父亲兄长与爱人的多重身份。这是在双方都甘愿的情况下多年磨合才能有的结果。假如周晏持没有过不忠行为,杜若蘅一定过得相当幸福。
这便是真正的症结所在。到了现今杜若蘅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就算面前有一百个出色男人可供挑选为良人,她有一半以上的可能还是会选择周晏持。她确认自己很难再有那份心情去慢慢磨合彼此,此外她还有感情洁癖,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去相信如果再花上七八年的时间,她可以像以前信赖周晏持那样信赖另外一个人。
但与此同时,周晏持又让她如鲠在喉。明明现在他的姿态已经十分低,如果杜若蘅肯,他已经可以任由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杜若蘅仍然觉得心浮气躁。
她不是没有动过一丝有关复合的动摇念头,又被自己毫不犹豫地否定掉。她对他没有自信,对自己也没有自信。越深想下去,就越觉得没什么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