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车祸

折火一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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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周晏持独自回到T城。周父对他在书房中的态度格外不满意,拉着周母态度坚决地不肯回去。周晏持揉着眉心一个人从机场回到周宅,管家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地跑出来,跟他报告:“缇缇非要去S市找杜小姐。”

    周晏持在院子里就听见周缇缇响亮的大哭声。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小脸因为泪水一塌糊涂,旁边全是摔坏的玩具,见到周晏持,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丢皮球。

    周晏持顺手接过扔到一边,蹲下^身来对她微笑:“宝贝怎么了?”

    他要抱她,被周缇缇大力推搡开。她视他如仇人的模样,指着他控诉:“你是坏人!你是坏人!爸爸是坏蛋!”

    “爸爸为什么是坏蛋?”

    “你把妈妈赶走不让她回家!我不要跟你住在一起!我要去找妈妈!”周缇缇大哭着说,“我要去S市找妈妈!我不要和你住在一起了!我讨厌你!你是坏蛋!”

    周晏持按下耐性哄她半个多小时,可是周缇缇不讲道理。她彻底倔强起来,在地上打滚,塞住耳朵说不听。他停下来看她一会儿,最后放弃。他说:“好,你去找妈妈。”

    张雅然当天晚上接到了指令,第二天上午她负责把周缇缇送去S城。春节时期机票难求,她问周缇缇的返程日期,周晏持歪在办公椅里一脸疲惫,揉着眉心说回头再议。周缇缇穿着小花袄,中气十足地告诉他:“我不会回来了!再见!我以后都要和妈妈一起住!你是个坏蛋!”

    张雅然抬头望天花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来,问周晏持可有什么话给杜小姐带。

    周晏持冷着脸一言不发,只跟她一摆手。张雅然只好就这么奉命而去。

    离春节剩下没两天,漂荡的人们各自忙于归巢。张雅然在腊月二十九晚上七点结束了当年最后一项工作,打算拖着行李箱直接去机场,临行前她去跟老板告别,提前预祝周晏持春节快乐合家团圆。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兴奋神色不加掩饰,周晏持从无聊透顶的扫雷游戏里抬头瞟了她一眼,语气寒冷地说你故意摆这种脸色给我看是不是。

    张雅然委屈说这不都过年了嘛谁不开心。然后壮着胆子说,您也该给我们一个好脸色看的呀。

    边说她边拿一种渴望与祈求的眼神凝望着他,周晏持揉着眉心又开始烦,挥手叫她赶紧走。

    除夕夜的时候周宅里帮工的人都放假。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得吵人,周宅里面安安静静,只剩下周晏持跟老管家面面相对。平日里倒是比这时候还热闹一些。这种冷清寂寥的气氛让管家都想哭,然后他跑去院子里转了两圈,结果除了天上别人家的烟花以外一个能活动的物体都没发现。

    他回到客厅,跟周晏持申请说少爷要么我们明年养条狗吧。

    周晏持碰巧今天早上开始得重感冒,盖着毛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有气无力说养那东西做什么。

    管家心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现在家里两个镇宅之宝都飞了,你一天说的话又不超过五根手指头,要是再不养条活物,平常宅子里可不要安静得能撞见鬼了。

    他憋着一肚子话,抬起眼皮看见周晏持又失眠又感冒又伤心因而一脸憔悴疲惫的样子,最后还是一个字没说出口。毕竟是从小看护到大的人,老管家叹了口气,末尾话还是落到“劝”字上:“今天除夕,您也别再想太多。年夜饭一口都没吃,要么我现在给您热一下?是青菜馒头还是金丝血燕还是别的,您想吃什么?”

    周晏持吃了两口小米粥,沈初打来电话。他笑着恭贺新春,周晏持清楚他的不怀好意,没什么好气地让他滚。

    沈初不以为意,仍是笑容满面道:“孤家寡人着呢吧?做什么呢?别看联欢晚会了,看了更伤心。要实在难受的话那你来我家过年?对了周缇缇给你打电话了吗?怎么说也是你的掌心宝贝,再讨厌你也该给你挂个电话的吧?”

    周晏持揉着眉心直接挂断,顺手把手边的小米粥也推了出去。宅子里暖气生得很热,管家就穿了个薄衫,可他却越发觉得冷。事实上周缇缇还没有给他打电话,已经晚上十点多,他的手机短消息从上午就开始响个不停,却清一色全是生意伙伴与下属发来的约定俗成的恭贺语句。

    周晏持等到凌晨两点多,也没有接到来自S市的半个电话。老管家已经睡了一觉,半夜起来的时候看见客厅仍然亮灯,周晏持严严实实裹着毛毯在长沙发上,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撑着额角,半搭着眼皮要睡不睡。

    老管家又叹一口气,劝他上楼。

    周晏持说我还不困。

    老管家顿了顿,说您这又何必,要实在是想她们,明天去S市见一面不就好了。

    周晏持默然不语。

    周晏持在大年初一忍了一天,大年初二的时候他还是去了S市。机票早已一售而空,他一个人千里迢迢开车过去。到达S市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他的车子停在杜若蘅楼下不远处,隔着薄雾能看到那上面朦胧温暖的晕黄灯光。

    窗户上有歪歪扭扭的红贴纸,可以想见是周缇缇的杰作。隔了一会儿那个小身板出现在窗边,仍然是活泼好动的模样,手里抱着只白色小狗,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烟花。又过片刻康宸也出现,穿着轻薄舒适的浅色休闲装,把一人一狗托在肩膀上,陪着一起看天边。

    杜若蘅最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手里捏着只薄胎碗,仿佛眼梢微微含笑,喂给周缇缇一勺酒酿圆子。

    周晏持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了半晌。长途驾驶与重感冒让他觉得疲惫,但他已经不想再在原地待下去。他转动方向盘离开,中途接到苏韵的来电,被他瞟了一眼,直接摁断。

    外面的鞭炮声连绵不绝,小区门口挂着喜庆的红色中国结。有其他人出入小区,至少都是成双成对。周晏持在疲惫之余越发心不在焉,胸腔之中呼出的全是冷气。

    他全是心事,开车回T城的速度缓慢。但一路夜车没有停顿,临近T城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在高速路上逆行很久,有汽车路过不停鸣笛,周晏持始终没有听见。直到他终于觉出困意,揉着眉心闭眼再睁开,才发现正前方有一辆车子朝着他急速撞过来。

    沈初在半夜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彼时他正在灵堂,周围都是白幕,他的祖父在过年的鞭炮声中走得安详,沈初作为传统意义上的长房长孙必须守夜。

    但医院的电话不能不接,那头的小护士跟他语气紧张地报告医院送来个重症车祸的病人正在急救,沈初说这种事也值得你打给我,对方报上病人的名字,说叫周晏持。

    院子里夜风寒凉。沈初无端打了个冷战。

    医院的初步报告说病人颅内出血及多处骨折,除此之外肺部亦有阴影。沈初焦心,可他脱不开身。他叫来神经内科的主任医师听电话,措辞严厉地警告说人救不过来你们整个科室今年的职称一个别想拿。

    医院里忙得人仰马翻,等在手术室外面的只有匆匆赶来的老管家一人。小护士要找人补签手术单,老管家不在家属之列,他给W市的周家二老打电话,一直关机无人接听。他一个人等得手足冰凉,一直到天蒙蒙亮,周晏持才被推出手术室,仍然是重症监护生死未卜的状态,直接转到ICU病房。

    老管家不免替周晏持觉得凄凉。平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人恭敬乾坤独断,到了濒死边缘,却除了他区区一个管家外没人来看一眼。要真的有个万一不测,不知道是不是还得由他来收殓。

    他坐在长椅上思量半晌,最后还是给杜若蘅打了个电话。

    杜若蘅正在给周缇缇做早餐。无端觉得心神不宁,然后心脏莫名一抽,打碎了一只青花碗。

    她在收拾碎片的时候跟着划破了手指。包扎的时候接到来自T城的电话,老管家语气罕见地凝重而恳切,跟她说您能不能来T城一趟,周先生他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杜若蘅身形一僵,下意识紧紧捂住嘴。

    老人家的语气越发哀切,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周先生昨天开车去S市看您,回来的时候疲劳驾驶才出的车祸。现在颅内出血昏迷不醒,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医院里如今就我一个人。您就当是看在您与他多年夫妻情分上,能不能过来一趟看看他?”

    杜若蘅没什么力气,摸索着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她迟迟不语,老人家说:“现在是过年时候,我没必要连这种话都欺骗或者夸大,什么事在这种节骨眼上不能放一放呢?”

    杜若蘅隔了半晌,才说:“那他死了吗?”

    “他要是已经死了,我会去出席他的葬礼。”杜若蘅静静说,“他如果还活着,请您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周晏持在ICU里待了五天,期间两次从鬼门关边转回来。从昏迷中清醒后一天转入普通病房。他再醒来时视线模糊,眼前一个窈窕人影忙忙碌碌,周晏持张了张口,喉咙因干涩而费力,语气轻微:“……蘅蘅。”

    对方回过身来,陌生面孔之上戴着一只护士帽,啊了一声:“您醒了?我去叫人来。”

    管家正跟医生询问病情,听见周晏持转醒的消息激动万分。可怜他一把老骨头还小跑着进了病房,扑在病床边老泪纵横:“您可终于醒了!再不醒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啊!您饿吗?想吃点什么?”

    周晏持还处于回神状态,张口问阿蘅在不在。

    管家沉默一下,才说:“她还不知道您出了事呢。她现在在S城呢,您忘啦?您还记得以前的事吧?一百二十二乘以十一等于几啊您还记得吗?”

    周晏持的目光攒聚在管家脸上,他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分析能力也随之恢复,低缓说:“你说的是谎话。她知道。”

    管家于是改口,语气轻松说杜小姐也担心您呢,您出了事她怎么可能不着急。但不要还要照顾周缇缇么,所以就没过来这里。

    周晏持搭着眼皮瞧他,吐出三个字:“接着编。”

    “……”

    他因为长时间的卧床而显得疲惫,惯常里强势的气度却仍然没能被掩住:“她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实话。”

    管家没有办法,只得吞吞吐吐地把过程重复给他。杜若蘅的话半点不敢隐瞒。说完后就看见周晏持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像是要重新休克过去。

    管家手忙脚乱按警报器,等终于重新恢复正常,周晏持闭着眼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明明一动不动,表情却又像是隐含了千言万语。又过了良久,管家疑心他已睡过去,突然听见他淡淡出声:“吴叔,我还从没像现在这么后悔过。”

    老管家没回话。两人最终走到这一步,连他都觉得心酸。

    杜若蘅在新年里值班四天,除此之外还要应对各项公关,没有多少时间带周缇缇。相比之下康宸反倒比她更尽责任。事实上除了睡觉之外,康宸陪伴周缇缇的时间比杜若蘅要长。他跟小女孩一起逗小狗,两人在家玩拼图,他还给她买巧克力和花裙子,最后还有厚厚的压岁钱奉上。周缇缇对这个英俊叔叔毫无抵抗力,她每天都玩得很高兴,没什么时间太想到T城她的父亲。何况就算偶尔她问起,也总是被大人含糊带过去。

    T城始终没有再打来电话,这说明周晏持最后结局良好。杜若蘅慢慢将悬着的心落下来,终于能够认真做事。

    她越发确定了一件事。周晏持若是因车祸死去,她可以为他毫无顾忌地大哭,从此记住的只剩下他曾经对她的那些好。但他还活着,她就永远无法对他完全释然。就算不再恨,她也仍然会耿耿于怀。人有些时候行为奇怪,以死谢罪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有用,死亡等同于一种格外的宽容。

    正月初十的早上,杜若蘅跟周缇缇商量她回T城的日子。周缇缇到了幼儿园快要开学的时候,而且她从没离开周晏持这么久的时间。杜若蘅问她想不想爸爸,周缇缇咬着煎饼果断地说不想。

    “为什么?”

    周缇缇梗着脖子,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突然眼睛晶亮地望着杜若蘅:“妈妈,我以后都和你一起住好吗?”

    杜若蘅长久地审视她。缓缓问:“告诉妈妈,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周缇缇倔强地不予回应。杜若蘅陪着她耗下去。小姑娘最终气性比耐性大,撒腿想跑,被杜若蘅拽回原地,她的口气冷淡,隐含警告:“不准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这不是一个懂事的小孩该有的行为。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对不起妈妈,才讨厌他不想回T城?”

    周缇缇被戳中心思,索性坐地大哭。杜若蘅袖着手等她哭够了,才和她讲道理:“爸爸最爱你,与其他都没有关系。爸爸和妈妈确实有矛盾,但你不能因为这个矛盾就讨厌他,就像他没有因为这个矛盾就讨厌你一样。”

    周缇缇哭着说:“我不要听这些!我就要跟你住在一起!我再也不要见爸爸了!我才不回去呢!”

    周缇缇的态度很坚定,杜若蘅最终也无法说服她理解大人之间的那些情感复杂。她毕竟还太小,只有四岁多,是只有黑白的年纪,字典里不存在灰色与妥协这样的词汇。

    父女之间的疙瘩看来只有在未来一点点靠时间融化。周缇缇既然不想回去T城,杜若蘅也无能为力。她最后只有告诉女儿,这样下去从此以后就真的是妈妈抚养你了,你再也不能住在周宅里,你的抚养权从此就要从爸爸那里转移到妈妈的手上了。

    周缇缇很干脆地说好,你们转移吧。

    杜若蘅只有给张雅然打电话。

    张雅然这个时候正好在病房。她春节回来上班第一天就收到这么个晴天霹雳,整个人震惊了两秒钟,然后抱着个大果篮疾驰到医院,看见周晏持的时候嚎啕大哭,说老板我护驾不力我对不住你啊。

    周晏持当时都懒得理她。

    张雅然对着屏幕发呆了一会儿,双手把电话捧到周晏持面前:“……老板,是杜小姐哎。”

    周晏持说:“你接。”

    张雅然望着天花板只当没听见。电话铃声叮叮咚咚一直响,病房里两个人都一动不动。过了十秒钟,周晏持把电话拿了过去,接通时低沉说了句“喂”。

    杜若蘅反应过来后,说了句“我是杜若蘅”。

    他说:“我知道。”

    她问:“你怎么样了?”

    他回:“还好。”

    杜若蘅一时不再讲话。也没有挂断。话筒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周晏持了解这是她有些迟疑的意思。他询问的声调下意识更柔和:“怎么了?”

    杜若蘅终于开口:“我有事跟你商量。”

    “你说。”

    杜若蘅平静说:“周缇缇说她不想再回去T城,她的意思很明确,态度也很坚决,想要以后都跟着我一起住。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协商一下抚养权转移的事。”

    张雅然作为不远处的旁观者,能充分看到周晏持表情在顷刻之间的细微变化。最后他完全沉静下来:“你怎么想?”

    “如果你肯的话,我愿意抚养她。”

    周晏持说:“好。我同意。”

    杜若蘅没料到他能答应得这么顺畅。隔了片刻才说了个谢谢。

    实话讲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道谢,只是下意识这么做。她以前对他没像现在这么客套过,她的表现一贯直接,喜欢的时候就是温存体贴柔情似水,愤怒的时候则言语讥讽暴力相加,总之不是现在这样的方式,像是对待陌生人。

    半晌之后周晏持才嗯了一声。

    张雅然在一旁凝神屏息,看着老板挂断电话后一脸沉郁。能让周晏持这么挫败的人寥寥无几,杜若蘅是其中的一个。周晏持之所以被秘书室树为英明神武的代表,在于他永远有办法立于不败之地。一个女人能把这样一个人折腾到如今这副境地,无疑是一项本事。凭着这个张雅然也对杜若蘅肃然起敬。

    但从秘书的角度来说张雅然又格外哀怨。她还有很重要的公事没有汇报完,可是周晏持明显受到了杜若蘅电话的影响,闭目垂神一副不愿多谈的架势。

    她最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怕惊魂一般:“老板,您不在公司这几天,康副董背地里组织了部分董事会成员开会呢。他们表示希望在马上就要到来的董事会换届选举中添加一名新董事会成员,并且给出了两个候选人,分别叫康宸和付清至。这里有相关会议记录,您要看吗?”

    她说了两遍周晏持都不理她。张雅然无法,只好讪讪走了。

    过了几天周晏持出院,有律师给他打电话,说是杜若蘅女士事多忙碌,全权委托他来代理周缇缇的抚养权变更事宜。沈初正好来周宅看望,听见之后说:“哟,这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了啊。”

    周晏持懒散散地不予回应,连个表情都吝啬给。他最近失眠严重,食欲消退,加上话少得屈指可数,让老管家看在眼里忧心忡忡,说要不要给预约个心理咨询师开解看看。今天沈初过来也是应老管家的邀请而来。

    过了一会儿那名律师上门,跟周晏持解释协议书的具体事宜,说了没两句,周晏持吐出今天的第一句话:“拿来。”

    “……”

    律师犹豫片刻,最终慑于其威严,乖乖把变更协议书递了过去。

    周晏持捏着钢笔在签字页上滞留良久。最后签字的时候力透纸背。上一次他如此耗尽心神是在离婚那天,那次他丢掉了婚姻。这一次他失去了女儿。

    律师走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态度十分傲慢。等到人一走才阖眼,神情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沈初本来存了一肚子话想奚落他,看到这副神态终是不落忍。不能不说是周晏持一手导演了这么个最糟糕的结局。本来事情曾有转机,却被他最终丢掉机缘。从哪方面看杜若蘅都已经对前夫死心绝望,既然连死都不能挽回,那就只能分道扬镳。

    若是真正凭良心说,沈初也不能确定周晏持能否彻底改观。从某种程度上说周晏持的脾气用唯我独尊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他自己的主见十分坚定,不是能轻易动摇的人。尤其对于这种问题,除非自己大彻大悟,旁人劝说对于周晏持也没太大作用。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真正领会,杜若蘅的离去,周缇缇的叛变,他的车祸无人理睬,以及所有其他伤心事,都是一系列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最根源都或多或少联系着他的婚内不忠。

    而其实就算假设周晏持从此真的收敛,行为干净,也无人能保证他就是真的知错就改。或许他仅仅是对于事实的妥协,因为若不是这样,他会过得很不愉快。但被动让步不意味着意识上的主动积极。这就像是被高压鞭策工作与乐观爱好工作的区别。

    最棘手的是,他人只能检验行动,不能检验心理。就算真正到了那一天,终其一生旁人可能也无法得知,周晏持究竟是真的纠正了道德观,还是仅仅徒有其表的和解。

    沈初看他一副沧桑模样,清了清嗓子说:“你也别太当回事。我看杜若蘅就是把不忠这档子事太当回事了,出轨的人那么多,男男女女都有,个个要都像她那样,中国的离婚率还不得翻一番不止。她既然下定决心从此跟你撇清关系,你就也尝试着慢慢淡忘她嘛,以后你肯定会找到比她更好的,更可心身材更好更漂亮,结婚啊生子啊都不在话下。”

    说完他心想要是周晏持再敢点一个头,从此他就致力于拆散周晏持婚姻一辈子了,免得他再败坏人家清白好姑娘。

    结果隔了一会儿周晏持说:“你要么就滚,要么就说人话。”

    沈初顿时轻松许多,说:“你既然不同意这种做法,那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别人家离婚的也不是没有,那个习先生不就是其中之一嘛,但人家始终一心一意,现在复了婚不照样家庭美满。实话说为个离婚伤筋动骨成你这样的也罕见,估计全市整个圈子里就你独一份,你还是好好体味体味这个中荣耀吧。”

    周晏持说:“你还是滚吧。”

    沈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说:“另外你也可以想想,你是让杜若蘅忍耐到什么地步了她才会跟你提离婚,又是忍到什么地步了连你快死了她都不想看你一眼。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于她来说属于十恶不赦的事。对了你让她哭过吗?大哭过吗?依我的经验,这世上有一种女人,你千万不能让她哭,她只要哭一次,跟着就会绝情十分。以后是再也不会回头的,我看杜若蘅挺像这种女人。”

    周晏持说:“滚。”

    沈初终于滚了。周晏持却仍然觉得不好受。他眯着眼,觉得心脏绞痛。与此同时,从内而外的骨冷。

    杜若蘅曾给以他繁花锦簇。到如今,又将这一切收走得决绝干净,不留给他一丝念想。

    两年前即使离婚,周晏持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觉得镇定。他甚至没有现在一半的心悸。他一直认为杜若蘅会回来,这种笃信来源莫名并且持久,让他觉得自己并未失去所有。直至最近,这样的感觉才荡然无存。

    他一度认为他们两个身心契合,会永不分离。有了周缇缇之后,这样的想法更甚。到了如今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杜若蘅这个人。他所认为的那些理所当然,大概都是在杜若蘅肯配合他的前提下。若是她突然不想继续,他就变得毫无办法。

    她直白而尖锐地告诉他,我觉得你脏。你让我觉得恶心。

    两人四年夫妻,十三年的相处,到最后她却怨恨他到只愿意参加他的葬礼。

    这样的事实赤裸裸摆在眼前,由不得周晏持再编出任何谎言自我欺骗。

    冬季的日光不凉不热,显得有些畏缩,照进偌大一个客厅,只有他一人裹着毛毯蜷在沙发上的身影。

    空旷,而且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