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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阳夫妇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吕姨很是失望,她下午特地出门重买了菜。失望之后,她自我安慰道:“换作我在这里也咽不下一口饭。”卓阳走的时候,双目红肿,晏南飞替她竖起衣领,半揽着出了门。
这是她讲的寓意最深的一句话,说时,悄悄瞟了下诸航。诸航在廊下和睡醒的帆帆玩亲亲,头都没抬。
卓绍华在书房一直呆着,晚饭摆上餐桌,他穿着大衣出来了,“诸航,我有事出去一趟。”
“嗯!”她送上无害的笑容,挥挥手。
勤务兵拿着钥匙站起身,他摇头,示意勤务兵继续吃饭,自己从车库里另外开了辆车。
摇曳的霓虹已擦亮了北京的夜,夜色笼罩着都城的一切,不甘寂寞的人即将点燃他们的狂欢。
卓绍华很少去夜店,二十刚出头时也没怎么去过。那种地方,窄窄的空间塞满了男男女女,如同80年代的公共浴池,人和人之间挤得不留一丝空隙。
他和成功那几个朋友聚会一般是去“默”,那也是个酒吧,客人不会很多,当然也不会少得门可罗雀。
成功已到了,身边坐着两个女子,一个是成玮,一个不认识。两人头挨着头,正在研究刚出炉的苹果四代。成玮指甲上是润泽饱满的粉紫色,淡淡泛着亮泽。
“来啦!”成功懒懒地勾勾嘴角,招手唤来侍者。
卓绍华摇手,“我要开车回去,来杯白开水,再给我来份简餐。”
成功咧嘴笑,“你家勤务兵是作摆设的吗?”
“是将军夫人的新要求?”成玮忙里抽空抬了下头。
“男人讲话,女人不要插嘴!”成功把两人赶去另外一桌。
和成玮在一起的女子娇嗔地噘起嘴,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乖乖挪位了。
“你知道你家那只猪给我起了个什么外号?”成功恨得牙痒痒,“我今天无意听到护士闲谈,她叫我成流氓,说我啥专业不好学,偏偏选个妇产科,摆明了没安好心。啧,我差点吐血身亡。”
卓绍华嘴角弯起浅浅弧度,“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不是要告状。”成功满头黑线。
“那你是?”
“我---唉,绍华,你包庇她。”
“她还没满二十二周岁。”
成功拍了下桌子,“对呀,你怎么给这只小猪降服了?我爸爸常形容你如优雅的豹,她对你没有杀伤力的。今天这里就我们哥俩,你给我透个底。”
“你爸有没有让你定下心,不要隔一阵换个女伴。”卓绍华意味深长地朝邻桌的女子看了看。
成功坏笑,“你是不是妒忌我的自由?”
卓绍华沉默,专注地吃送上来的简餐。要不是成功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是不愿出来的。他牵挂家中的小帆帆。
“我其实不是花心,而是没遇到真心爱我的那个人。你说那酒保帅不帅?”成功朝吧台眯起眼。
酒保是个中法混血,体格健壮,面容俊美如雕塑,又酷酷地扎条海盗头巾,进来的客人都是惊艳地发愣。
“如果我也是一酒保,你说我俩之间谁更招人喜欢?”
“你很有自知之明。”卓绍华笑道。
“要不是我爸是上将,我呢,有份不错的工作,谁会多瞧我一眼?她们就看中我那层外衣,我何必要拿全部去回报?玩就玩呗,谁会一直喜欢一个玩具?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必然有时恨得牙痒痒,有时欢喜得心砰砰,几日不见,魂不守舍,这个你懂的。你可是曾经沧海。”
卓绍华咽下口中的饭,拿起汤匙开始喝汤。
难得成功玩回深沉,可惜他不太懂。
“你如此口紧,难道那是个不能启口的秘密?”成功锲而不舍。
“你没有秘密吗?”
成功瞪大眼,他间接承认了,真是秘密!
“有,有,这个世界上是人都有秘密。OK,我不问。”成功满足了。
卓绍华起身告辞,成玮埋怨道:“绍华你不可以走,一会我们还有项目。”
“哦,成玮今天升职了,现在是《俪人妆》的主编。”成功迎向卓绍华询问的眼神。
“恭喜!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哥,你怎么不帮我留住他?”成玮沮丧地瞪着修长而挺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好不容易才约他出来。”
成功凉凉地眨了下眼,“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不是能打主意的人。”
成玮鼓起双颊,“我比不上沐佳汐,难道我还比不过那只猪?”
“新中国成立六十年了,将级以上的军官,除了毛泽东结过三次婚,谁敢步其后尘?”
婴儿室里还亮着灯,卓绍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听见诸航在和帆帆说话。一派长辈严肃的口吻,令他忍俊不禁。
“小帆帆,做人要善良懂礼貌,看过《龙猫》吗?那里面的小梅和姐姐多善良呀,所以才会得到龙猫的帮忙。你要是很乖,不尿床,不哭闹,不吮指头,以后我带你去打球、给你写游戏、介绍漂亮MM给你认识。怎样?”
帆帆居然唔唔呀呀在回应,也许刚好是巧合。
“哈,你这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快告诉阿姨。对了,你都没叫过我,来,叫一声,阿-----姨-----好!”
门外的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清咳一声,走了进去。
诸航回过头。
“还是叫姐姐好。”那人正经八巴地建议。
“呵,呵!”诸航干笑,姐姐也太装嫩了,好歹她也生过他。“这么早就回来啦!”
“唐嫂呢?”
“说去超市买点东西,吕姨也去了,家里就我和帆帆。”
他哦了声,转身又出去,再进来时,大衣脱了,手里面多了本书,拉把椅子也坐到帆帆的婴儿床前。
壁灯的光影恰巧把两人的身影重叠着,多么像是真的天伦之乐,诸航想笑。以为接下来他会说:“你去休息吧,我来陪帆帆。”
谁知他翻开书,顾自看得专注,一声都不吭。
帆帆打呵欠了,头扭来扭去,眼皮越来越沉,睡了。
她捂着嘴,感觉也染了困意。可是他不吱声,她真不好意思起身,只得没话找话。
“那个---”到现在,她都不知该怎么恰切地称呼他,直呼姓名,像是不够尊重,只叫名字,又太亲昵,跟着唐嫂她们后面叫卓将,似乎很生硬,索性什么也不叫,“你在哪读的大学?”
“国防大学。”声音不亲不疏,眼神不偏不离。
“没有出国留学吗?”
“在美国呆过三年。”
她来劲了,“是化名还是本名?有没带保镖?网上讲中国有十万干部子弟在美国留学,那就等于是现成的人质,是不是?”
“问题太多了。”所以他拒绝回答。
长长的睫毛一颤,她不以为意,“金日成的孙子在外留学,听说就是用的化名。你要是用化名,会叫什么?”
这次,干脆充耳不闻。
“这也属于国家机密吧,嗯,那就不要讲了。那个---你见过林立果没,也就是林彪的儿子,他很帅呢,当年他老妈还帮他选妃---”
他彻底失语,他和林立果一个时代吗?
几秒的呆滞,他的心此时也砰砰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郁闷到无力。
十岁的差距,应该是条跨不过的天堑。他们站在同一个天空下,却是两个世界的人。岁月如何磨合,也不会驶进同一个轨道。
她并不渴望答案,见他沉默,也安静下来,晃着小帆帆的小手,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
他把目光从书页移向床上的小帆帆,莫名地心一刺。那刺扎得深,触碰到了才会疼,是木木的疼。
其实她也从不努力去融入他的世界,甚至连好奇都没有。他看过她在阳光下数指头,很稚气,很无聊,她等不及要飞了。应该养得珠圆玉润的月子,她却瘦削得厉害,指尖都泛着青白。
她并不开心,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天下雨了,雨中还夹着雪粒子,萧萧索索,满院的落叶盘旋飞舞,气温陡降十度,猛一走出屋,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那个---”诸航从屋里跑出来,叫住他。“我可不可以用下你的电脑,我想看看有没邮件?”
“可以的!”她一直把自己当客人,他叹了口气。
今天,网络奇兵成立小组第一次开会。他走进会议室,参加会议的人员全部到齐了,他打开面前的电脑,突地想起家中的电脑开机加了密,他忘记告诉诸航密码了。
小组成员目前只有十人,有两位是从工信部网络安全司请过来的专家,其他成员都是原先部里的。卓绍华是副组长,组长是成书记。成书记只是挂名,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卓绍华让秘书打开投影仪,他扫视了一周,站起身。
“所谓网络奇兵,从字面上看,我们的战场是在网络上,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躲藏在屏幕后方的不知姓名也不知面容的计算机高手。我们的工作是维护和防守我军的网络安全,想完成这项工作,我们首先要学会入侵与破解,不一定要实施,但必须了解。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说白了,就是我们要学会做一名黑客。”
在座的人都一怔。
卓绍华微微笑了笑,“黑客一词是由英语Hacker音译出来的,是指专门研究、发现计算机和网络漏洞的计算机爱好者,如果他们不受政治利用,他们的出现推动了计算机和网络的发展与完善。但是后来,一些顶尖高手被不法分子所诱惑,他们以挑战官方、军方网站为快感,以获取黑色利益为目的。可是也有些计算机天才,只是想证明自己,其实他们并无恶意。我想接触一些这方面年轻化、专业化的人,工信部那边有什么资料吗?”
专家回答:“这方面的记录很少,有些所谓黑客犯下的案子,破案时间长短不同,但罪犯都已抓获。在三年前年出现过一位黑客,他入侵过几大商业银行的官方网站,在同一时间你输入用户密码进去,跳出来是一大片蓝色鸢尾花海,几秒钟后网站恢复正常,网站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后来,在几家报社的网站上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公安部门着手调查时,他消失了。令人惭愧的是,到现在都没人破解出他是怎样攻破防火墙,进入内部的。”
“三年前什么时候?”卓绍华问。
“七八月份,暑假期间,当时我们猜测有可能是大学生。但那样的技术,大学生的水平很难达到。”
卓绍华点点头,“还有其他这方面的杰出人才吗?”
“工信部三年前公派两位大学生去美国哈佛留学,一个在杀毒软件上,另一个是防火墙上,都有过专利,年底要回国了。”
“好的,回国时,我见下他们。”
接着,卓绍华又谈了国外军方网站常被入侵的几种情形,会议一直开到午饭时分。他和成员们一块在部里的餐厅用了工作餐后,去成书记办公室汇报了下情况,下午才回办公室。
在走廊上,恰巧遇到了父亲卓明。
他恭敬地敬礼,卓明只是点了下头,一句话都没说。
卓绍华眉毛微乎其微的皱了一下,紧跟着他的秘书都没发觉。
父亲这口气不知要生到什么时候呢?他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还没进门,勤务兵像颗炮弹从里面发射出来,慌乱中仍记得把音量压低了,“卓将,唐嫂来了个电话,说---夫人走了。”
他直直地瞪着勤务兵紧张的面容,有五秒钟灵魂似乎飞出了体内。
“嗯,我知道了。”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镇定地走进办公室,坐下。
秘书体贴地带上办公室的门。
宽敞的室内,一片静谧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急促。
吕姨接的电话,背景里小帆帆哭得惊天动地,唐嫂在哄着。
“我和唐嫂怎么劝都劝不住,还差六天才满月呢,这样跑出去吹风以后会落下病的,虽然是年轻。”
“走之前发生什么事?”他按住心口,防止一不留神心会破体冲出。
“什么事都没有呀,她和帆帆玩了会,去书房弄电脑,然后就说要出去。”
他慢慢搁下电话,说不出来什么心情,不是慌乱,不是焦急,当然更不会是轻松,有可能是烦躁!
他让勤务兵备车。
勤务兵悄悄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他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只是跨出车门,进屋时,他立了一会。
腿千斤重,台阶只有十多厘米,他却抬不起脚。
帆帆哭到睡着,小脸上还有泪痕。他蹲下,不舍地摸了摸小脸。帆帆小嘴蠕动着,想必梦里饿了!
“卓将---”唐嫂很是内疚,吕姨头耷拉着。
他安慰地笑了笑,“没事。”转身进了书房。
按下电脑开关时,他的手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他设置的密码说来很有趣,并不是通常的生日或有规律的一些东西,而是他喜欢的两首英文歌的歌名。
她解开了。
他的电脑有自我防御功能,是他自己设置的,任何人只要碰过电脑,不管怎么删除,电脑都会自动备份下使用过的痕迹。
没有,一点点痕迹都没有,所有的记录都是他上一次上网时的。
他深呼吸。
黄昏一点点被拉黑,室内暗了下来,只有屏幕的荧光在闪动。
他想抽烟,考虑到这儿离婴儿室不远,他强忍住。
他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去年毕的业,正在找工作。她说过,她挑的很,不肯坐班,又不要受限制,薪水还要高。后来怀了小帆帆,工作的事就搁下了。
他不是个盘根问底的人,无由地就觉得她值得信任。
他讶异她计算机技术如此之高,这并不是重点,他是想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让她突然要丢下帆帆、丢下他离开。
手指摸向桌上的座机。
轻吁一口气,电话是通的。
“喂?”她不知道是家中的座机号,语气带着设防。
“诸航,是我!”他已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你呀,吓我一跳。下班了?”她顿了下,随即笑了。
“我到家了,你在哪?”
“我在网吧!”
陡然,他沉默如山。
森寒慑人的气息穿过电波,想必她也感觉到了,忙主动报告:“我过一会就回家。”
山更深更远。
她有一点了解他的,“我这就去结账,然后回小帆帆的家。”加上定语,不然他会认为她回的是那个大杂院。
如果有一天走,她会说再见。
“网吧的地址是?”似乎过了一世纪,他终于出声了。
“不要接的,我自己坐公交。哦---在地铁口附近,叫太平洋网屋。”她老实交待。
他自己开车去接,那地方真不好找,挺僻的一个巷子。她体贴地站在显目处,方便他看清。那儿正是个风口,穿堂风肆虐地倒灌进来,她在风中东摇西摆。
他的脸青白的骇人。
“哇,好暖和。”她爬进车,手忙不迭的捂着暖气口,嘴唇都紫了。
他从后座拿过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裹住她,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冰块一般。
她笑得眉眼乱颤,“天,军装哎,我第一次穿呢!以前,我也想考军校来着,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今天圆满了。”
笑语欢颜,没有人附合,挺难堪的。她自嘲地皱皱鼻子,安稳地坐好。
“书房里有两台电脑,你喜欢哪台?”车灯打向一排植物,前方拐弯。
“喜欢?啊,我不是来泡网吧!我心情好心情不好,都要到网吧坐坐,这是从初中时养下的良好习惯。呵------”
“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好呀,我捉到一个赚钱的机会,等很久了。”她兴奋得摇头晃脑
他摇下车窗,向岗亭的士兵颌首。“什么样的机会?”
“我设计了个游戏,人家考虑投资。”
“合同签了?”
“快了。谢谢你去接我,我想我该先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那样就不能和小帆帆玩了。”她推开车门欲下车。
手臂被人牢牢地捉住。
她一僵,慢镜头般,一格一格地偏过头,愣愣地瞪着那只温热而又修长的手掌。
“诸航,要听话。”如果帆帆的性子真随她,他能想像十多年后,他会是怎样一个无力、无奈、无措的父亲。
那张被暧气熏红的脸,越发红艳如霞,“嗯!”感觉自己变弱智了。
“我等你吃晚饭。”他松开手掌,忐忑一晚上的心才颤颤地平静。
她做了个OK的手势,一溜烟地跑了,开心地向震愕的唐嫂和吕姨打着招呼,笑声洒了一院。
寒气像是钻进了骨缝里,当热水漫过身体,屋中罩满了腾腾的白气,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两个月没看邮件了,一打开,里面跳出十多封。莫小艾的四封,犹如鸡毛信般,十万火急,那家游戏开发商找她,她留的联系号码是莫小艾的。她现在用的手机号是托人办的南京地区的卡,为的是让其他人相信她人不在北京。
她顾不得谎言被戳破,跑出去与开发商见了一面,开发商很热情,签合同是早晚的事,给的价码也很让她激动。
能顺利拿到钱,出国读书,就可以高枕无忧。姐姐是有准备了钱,但姐姐有梓然,还想换个房子,她哪能那样自私。钱当然是花自己的才爽呀!她毛手毛脚,洗盘子这样的事肯定干不了,而且她不想在国外呆很久,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业上才是真理。
有几封是其他同学的,工作找得不错,留个联系地址。
宁檬也来了一封,她进了一家外资公司,她告诉诸航,周文瑾要回国了。
三年前,周文瑾获得公费去哈佛留学的机会。走的时候,他对诸航说:“猪,你想赢我吗?来哈佛,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