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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话说主簿深夜与泰蔼鑫喝了点酒后,把自家那点破事倒了个痛快。
云黎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大哥二姐,下面有四妹和小弟。他父亲四年前过世后,母亲一直跟着大哥过日子。
云家在当地算是个中等的地主,家里有些田产。云黎父亲过世前就把家分了,除了还未成家的小弟仍跟着母亲以外,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经各自有了家庭。
而上个月,云黎的母亲突然带着五弟找上门来。开始,她只说是想三儿子了,所以要来住上一阵。对此云黎和他媳妇都很欢迎,把家里最好的房间腾了出来,平时吃用上更是把最好的都送到了他们面前。
可住了没几天后,云黎才搞明白他母亲的来意。原来他弟弟云坚眼看十六了,别说成亲,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云大娘想着三儿子是个当官的,人面广,就带着幺儿子跑来找他了。
云父去世前,为了保全家业,把所有田地都交给了大儿子,其他每个子女各分了一百两银子就算分家了。而云父还立下约定,要求大儿子每年给其他四个兄弟姐妹送够一千斤白米,以保家中每个孩子不论贫富都能有口饭吃。这一千斤米听起来不少,可算成钱也就一年十两银子。
云家已经成家的四个孩子都比较懂事,不争不吵地拿了分家钱,各自好好过日子去了。唯有最小的这个弟弟,因为长期受母亲溺爱,不但整日游手好闲,还对大哥各种羡慕嫉妒,没事就在母亲面前说几句酸话,抱怨抱怨父亲的不公。
时间长了,云大娘就对其他几个孩子有了看法。而几位兄姐对这个弟弟的感情也被折腾得没剩下多少了。
在云大娘带着小儿子去了云黎那儿后,云家老大一面暗暗觉得轻松不少,一面又替自家三弟感到担忧。于是他特意写了封信,暗示了下五弟最近有点手脚不干净的毛病,让云黎多留点心。
不过因为初来乍到,且云坚还指望着三哥给他找个好营生,所以就把那偷东西的毛病收敛了,不敢随便胡来。
云主簿收到他大哥信时,已经开始给他弟弟找营生了,因为一时没发现云坚偷了什么,所以也不太把他哥的提醒放在心里。
打听了几天后,云黎回来对他母亲说:“娘,我给弟弟找了个事情。”
“哦?三哥给我找了什么好营生?”正好路过的云坚赶紧凑了过来。
云黎笑呵呵地说:“我们县里,布匹店的牛掌柜愿意收你跟着他学一段时间,先按着伙计的标准拿工钱,如果你学得好,牛掌柜倒是愿意提拔你当个小掌柜。回头你真的把这门生意摸熟了,还可以自己回去开个布匹店当大掌柜……”他倒是把小弟未来的生活给规划得挺好,可惜人家并不领他这个情。
“什么?你要我去给人当伙计?!”云坚根本就没把他哥后面的那些话听完,听到个伙计就直接炸了。
云大娘倒是听明白了,她刚想说挺好的,就看身边的小儿子气得脸都红了。
“小五,快别气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啊,你要不想当伙计,你三哥肯定不会勉强你,再换一个就行了,没啥大不了啊,你哥可是个官老爷呢,本事大着咧。”云大娘把云坚搂在怀里,宠爱地又摸又拍的,嘴里的话却让忙了好几日的云黎心中发苦。
主簿很清楚自家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料。从小就不爱读书,也不喜欢做事,简单说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性子。他只乐意把心思和精力花在吃喝玩乐上,可偏偏又对那些有能耐、认真做事的人羡慕嫉妒说些怪话。
就这样一个人,衙门里是绝不敢让他进的,不然三天就能帮他把人得罪完,甚至捅出个大乱子也说不定。
太辛苦的活,他肯定不愿意做。要能写会算的活,他又做不了。要云黎说,他五弟最好就是把分家的那一百两银子拿去买些地,每年再把他哥分的一千斤粮食收好,当个吃穿不愁的小地主,也就足够了。
可惜,这货本事不大,但巴巴心却不小。他总觉得自己是云家最聪明的,以后必要活得最体面最出息才正常。
所以,这才撺掇着他娘让云黎给他弄个好差事,若是他以后能当个威风八面的县官,那就差不多了。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份理想很远大,所以也没说出来给人听。可今天乍一听他三哥忙了几天就给他弄了个布匹店伙计的差事,云坚觉得他三哥绝对是因为嫉恨,所以才借机来羞辱他的。
双方想法差异如此之大,谈话自然进行不下去了。为此,云大娘事后几次三番的责怪云黎,说他不关心弟弟,对弟弟的事情不上心。
这话不但云黎听了难过,他媳妇更是又气又怒。从那位五弟到这里开始,他家的钱就流水般花了出去。那个云坚还好几次厚着脸皮伸手要钱,说是哥哥该给弟弟点零花钱。
在随后又拒绝了两次云黎的建议后,这找营生的事情就陷入了僵局。
云黎最后也不想白费劲了,直接对他母亲和弟弟说到:“我能找的就这些了,既然母亲和弟弟都不满意,那还是早日回去吧,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云黎的娘子本来以为她婆婆和小叔应该很快就离开了,可谁知这二位的脸皮早就很结实了,一直到云黎都跟着泰蔼鑫去巡查河堤了,他们还在主簿家好吃好喝地没一点挪窝的意思。
云黎这天晚上之所以这么快就醉了,实在是想到了自己从小排在中间,母亲几乎没有分给他多少关心,父亲对他也只一般,倒是大哥对他比较上心,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主动给他留一份。
然而如今父亲已走,大哥也和自己很少见面,好不容易听说母亲想念自己了,结果还是为了弟弟。更别提后来无视他的辛劳,反复地数落他的不是,这些都让云黎伤透了心。
他在这边喝着酒,诉着苦,却不知夏麻县他自己家中已经闹出乱子了。
云黎的娘子这天做家务时发现,她一个小箱子上的锁头竟然被人撬开了,如今只虚虚地挂在上面做个样子。
她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因为这小箱子里装的是她最值钱的一些嫁妆,还有成亲以来,她相公给添置的一些首饰。
打开箱子一看,云娘子差点就昏了过去。她陪嫁里最值钱的一套金头面和四件银首饰全都不见了!
她合上箱子,赶紧把家里存着银子房契等重要东西的大箱子从床底拉了出来,这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大箱子的铜锁附近,明晃晃多出许多划痕,一看就是曾经被人试图撬开过。
万幸的是,这箱子当初做的时候就是准备用来放重要财物的,所以锁头锁把都做得非常牢靠,那贼人可能时间不够,最终并没有撬开。
若是此时云黎或者他大哥在这里,那么他们肯定直接就想到了那位手脚不干净的云坚。
然而云娘子并没看过那信,自然也不知道自家小叔竟然有个偷东西的特长,她把家中仔细翻检了一遍后,发现除了她丢的这些首饰,还有日常放些碎银子和散铜钱的小罐子也被人摸走了不少钱。
这些加起来,她至少丢了三十多两银子,心急如焚的云娘子来不及和谁商量,直接就跑到县衙,找了平日里和云主簿相熟的衙役说了这事。
很快,蒋县尉就得知了此事。他自从彻底和程县令闹掰了后,就一直希望和泰蔼鑫重修旧好。如今听说主簿娘子丢了值钱物件,看在主簿与县丞关系匪浅这份上,他决定亲自出马,尽量把东西给找回来。
问清了云娘子那些首饰的样式后,县尉就派人到城里的三家当铺、两件首饰行里依次打听。
很快,有家当铺就传来了消息,东西在他们那里。
因为涉及盗案,且丢东西的还是个官家娘子,这家当铺也很上路,答应等案子判定后,可由县衙出个文书,让人来当铺原价赎回首饰。
蒋县尉还拉着当时收货的伙计,仔细打听了那前来卖首饰的人是何样貌。
听完后,本来对这案子就有点猜测的蒋松杰进一步落实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照那伙计描述的,当首饰的,很可能就是主簿的弟弟——云坚。
这一下,蒋县尉倒有点犹豫了。他偷偷找到云娘子,把情况说了一遍。
云娘子气得眼泪都下来了,她开口说到:“我和我相公,对婆母和小叔子,可谓是把最好的都捧着送了上去。谁知道,一片真心竟然换来个家贼,且整日在我家挑三拣四,挑唆我婆母训斥我们夫妻二人。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蒋大人,求您依法办差,把那贼手该抓抓,该判判,我相公回来有什么说得,我都担着。”
蒋县尉其实更倾向于和稀泥,他想着,这其实是家事,闹出来,主簿脸上也不好看,何必呢。
然而再转念一想,还是依着云娘子说的办最好。一来,他这是卖了云娘子一个面子,以后也能算多了个人情。二来,就算最后让云黎面子上不太好看,可对他并没有什么损失,也许还有点好处也说不定。三来,云黎和泰县丞都有个毛病,就是怕老婆,如今云娘子生气了,云主簿就算此时就在眼前,估计也会第一时间听老婆的,而不是想着什么兄弟情份。
蒋县尉想清楚后,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办了起来。
当天,差役就把那云坚捉拿归案,另从他荷包内还搜出了当票和三两银子。
县令在看过人证物证后,又听了旁边师爷小声说了几句,就一拍板,先打了云坚二十杖,然后就押入大牢了。
直到此时,云大娘才得知,自己儿子偷了东西,如今已被抓进监牢了。
云大娘是个没多大见识的农妇,她慌乱中,只会抓着儿媳妇,让她赶紧把儿子救出来。
云娘子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敢摸进她房里偷东西的混蛋小叔吃点苦头,自然不会这么早就去救人。于是借口,认识的几个人都跟着相公一起出门去了,干脆把这事给推脱了去。
那云大娘逼了几次,看儿媳妇都无动于衷,此时才明白过来,这个儿媳妇肯定是不想救她的小儿子!
这位婆婆一怒之下,对着儿媳妇发了狠,直说要替云黎休妻,想着把儿媳吓唬老实了,才好把小儿子救出来。
谁知云娘子一早就想好了退路,她把自己嫁妆清了出来,写明有多少被盗,再把几个房间的门都上了几道锁后,带着乖女儿就回了娘家。走前还温柔有礼地对她婆婆说:“婆婆,相公走时我就打算回娘家了。毕竟小叔已经大了,相公又不在家,我这嫂嫂和他同住一屋实在不妥。至于休妻这事,就等相公回来再说好了,您放心,我绝不纠缠抵赖。只是到时候免不了要好好算算帐的,您也清楚,当初云黎这主簿是如何来的。”说罢,不慌不忙地坐着车带着闺女回去看姥姥了。
云娘子一走,云大娘就彻底傻眼了。平日里,有人好吃好喝好穿戴地伺候着,她和云坚还时常挑个刺找个歪,如今家里剩她一人,吃喝自理不说,小儿子还在牢中受罪,她连去找谁都不清楚,更别提救人了。
而此时被关在县衙大牢里的云坚正一边捂着臀部鬼叫,一边威胁狱卒道:“等我三哥回来,就把你们这些混蛋都打五十,不,一百大板,哎哟喂,三哥啊,快回来救救你可怜的弟弟吧。”
“切”旁边一个狱卒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的同伴说:“他还指望主簿来救他,也不想想是做了什么事情被抓进来的,你说他脑子里是不是有坑?”
“嗯,估计还得是粪坑,哈哈哈!”两人大笑着走了出去。
五天后,卖酒小队再次归来了。孟岚重蹦蹦跳跳地回了家,一进门,就扯开嗓子大喊:“我回来啦!小的们,重哥重大王回来了!哎哟!”
最先出来迎接他的是三只已经长得沉甸甸的狗狗,他们一起飞扑过来,直接把某大王压倒在地上,接着就只能手忙脚乱地躲避着他们的口水攻击了。
“哎哟,饭桶回来了,那今天中午我可得多做点饭了。”孟岚琥揶揄道。
可惜,孟岚重早就无视这种程度地调侃了,他躺在地上搂着三只狗,冲他姐傻笑到:“姐啊,你怎么瘦了?是不是想我想得饭都吃不香了?哈哈!”
孟岚琥扬了扬眉毛,看着活蹦乱跳的蠢弟弟,没忍住,到底露出个笑脸来。
中饭时,瑶瑶把自己的小凳子搬到舅舅跟前坐下,舅甥俩你碰我一下,我挠你一爪,把个饭吃得差点没扣脑袋上去。
孟岚琥中午烧了个糖醋排骨,这菜不但是家里几个小的最爱,就连婆婆也是非常喜欢的。
可今天婆婆歪头看了会孟岚重后,挑了块最大的排骨,夹给了……自己。她啃了一口后,看着上面还挂了不少肉,就笑眯眯地夹到了孟岚重碗里……然后还急忙扭头对孟岚琥解释:“骨头,骨头,没肉了,给二狗……吃吧。”
这下,从孟岚琥到瑶瑶,全都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而孟二狗看着被婆婆略啃了一口的排骨,一个没忍住,哈哈哈,也抱着肚子狂笑起来。
婆婆慈爱地摸摸他,点头道:“回来好,二狗念家,不,不跟人跑。”
吃完饭,虎大王听着蠢弟弟汇报正事。
“我们手上的一百个小瓶子共计十斤酒都卖了,另外还接了五十斤的单子,明天要先派些人去送货,然后还要补充一批那个小瓶子。”孟岚重把账本递给他姐。
孟岚琥没要账本,开口说到:“这账本,你自己收好,咱们每半年就做个小结,到时候各家各户都发一份,让大家心里都有个数。”
“行!”孟岚重点头记下了。
“你们这次都卖了个什么价位,有亏本的吗?”孟岚琥有点担心的问到。
蠢弟弟得意的摇摇头说:“哪儿能啊,不过卖价确实不一样,最高的卖到一百五十文一斤,最低的是一百零五文一斤,我算了下,平均大概是一百二十五文一斤。”
孟岚琥听了点点头,又接着问到:“嗯,挺不错的,那这次送货估计要花多长时间?”
“如果顺利的话,来回可能要三天左右,毕竟带着酒坛子,路上肯定要走慢点。”孟岚重抬头想了下。
这天晚上,安静了半个月的泰家,再次传出了欢笑吵闹的声音。
隔天,时间紧迫地卖酒小分队装上了酒水后,麻利地出门送货去了。
三天后,孟岚重一行人不但把五十斤酒顺利卖了出去,还带着八十斤的订单回来了。
这下,民援社中留在家里的成员总算把心放下了。这样看来,这条酿酒贩酒的路子算是做出点样子了。
仿佛是约好了般,就在孟岚重他们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泰蔼鑫等人也结束了巡查工作,回到了县城。
且不说,泰家如何给县丞大人接风洗尘,只看那悲催的云黎主簿回到家时,差点都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他进门时不但没有享受到妻子女儿的欢迎,而且还被一脸怨恨的母亲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什么媳妇不孝,丢下她,自己回娘家耍去了啊;什么小弟无辜,被人陷害抓进大牢,竟然无人帮忙打点啊;什么肯定是他做主簿时得罪了人,才让别人报复到小弟身上啊,等等等等。总之就是,都怪他这个当儿子和当哥哥的没做好,才让母亲和小弟受了罪吃了亏。
云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娘看了一会后,说到:“您说实话,小弟是为了什么被抓的,您不说也没事,我转头去一问也就知道了。”
云大娘气鼓鼓地回到:“你现在是牛气了,是官老爷了,我一个老婆子哪儿敢跟你说什么话啊,你还是去问你那媳妇去吧。”
云黎听了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放下包袱后,转头就去了岳父家。
本来他还以为会被岳父岳母埋怨一顿的,谁知人家一见他来了,赶紧嘘寒问暖,准备好热饭热菜,让先吃点,缓一缓再说事。
云黎心中不是滋味,自己的亲娘还不如岳母对自己好,等再见到温柔娘子和乖女儿后,那些在家受的窝囊气也被抛到脑后,一颗心都被融化在这欢乐和睦的气氛中了。
一家人吃了饭,说了会话后,两老就让他们夫妻二人回屋商量去了。
此时,云主簿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公,你不会怨我把小叔告进去了吧?”云娘子有些忐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