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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寂寂, 天光清明。侍女支开窗户,雪后凛冽空气涌入宫殿,吹散一室沉闷。
侍女站在床前, 一边侍奉,一边对牧云归说:“帝女,今是言家祭祖子,言霁族长重写族谱上名字。帝女,您去看看吗?”
牧云归指拈着汤匙,正小口喝『药』。她听到那个名字,顿了顿, 说:“我就不去了。代我为语冰姐姐上一炷香。”
半年前,涿山大战, 那些天地动天摇, 雷云轰鸣连北境听到了。后来有一天, 江辞忽然抱着一身是血牧云归回来,差慕策吓了个半死。慕策立刻安排宫殿和医仙, 灵『药』像不钱一样砸下去, 调养了个月, 总算牧云归从鬼门关拉回来。
牧云归失血多, 又在血祭大阵里待了那么久, 身体亏空厉害。所以牧云归脱离危险后, 慕策还是不放心牧云归出门,依然留她在殿里调养,又休养了个月,她脸颊终于丰盈起来。
不光是牧云归,从涿山活着出来人,每一个元气大伤。慕思瑶回来后也在镇安王府养伤, 只不慕思瑶没有献祭那么多血,所以两个月前她就能出门了,还来宫里探望牧云归。
大战那天,血祭阵法升起来时候,侍卫劝慕思瑶走,慕思瑶没走。站在事后看慕思瑶这个举动没什么,外人可能还鄙夷镇安王府侍卫胆小。然而在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们获胜,慕思瑶留下,是抱了必死决心。
也多亏她舍生取义,在最后关头赶到屠魔阵帮忙,险险救了牧云归。伴生花用慕家人血催开,慕思瑶当时看牧云归昏『迷』不醒,很果断地用自己血代替牧云归。如果慕思瑶再晚来一,或者她再自私一,牧云归就死了。
江辞和慕策承慕思瑶情,慕策对慕思瑶极尽嘉赏。慕策特意高调地封赏慕思瑶,就是让全城人看到,无论将来帝位传给谁,不动摇慕思瑶位置。想投机取巧,借帝位挑拨牧云归和慕思瑶关系,来一个慕策收拾一个。
牧云归之前在帝御城时一直住在言家,不肯入宫,明眼人哪能看不出来,牧云归在帝御城只是暂居,哪里像是长住样子?如今搬进宫里,算正正回来了。
牧云归养伤这半年,陆陆续续知道了很多人消息。流沙城城主霍礼意外发现血祭阵,在向外传递消息时,死战而亡。他夫人言语冰为了报仇,生吞噬元蛊,在宁清离爪牙身边埋伏半个月,最后乘人不备跳入阵法,以身祭道,毁坏了血祭大阵西南角两条阵法线。血祭大阵因运转不灵熄灭,这给无数修士争取了宝贵逃生时间。
不然,涿山一战死去人远远比现在多,可能连牧云归、慕思瑶死在阵法中。
因为这件事,幸存者很感谢言语冰和霍礼,流沙城城主得知儿子死后仰天长叹,大病一场。之后,他给霍礼和言语冰举办了隆重婚礼,哪怕婚礼两个主人公无法出场。
霍礼为了不留下痕迹,命令死士将他身体用化尸水融化,连衣服、储物袋也全部处理了,而言语冰跳入血祭阵法,身体先被噬元蛊摧毁又被阵法抽血,尸骨无存,唯余一件染血衣。
流沙城城主给他们修了衣冠冢,将那件衣和霍礼以前衣服合葬在一起,坟墓修在西流沙高地,坟头面向北境,让言语冰一抬头就能看到故乡。
生同衾,死同『穴』。世间纷纷扰扰,彻底和他们无关了。
消息传回北境后,慕策很感谢言语冰救了牧云归和慕思瑶,亲自追封言语冰,并恢复言家称号,赦免言家以往所有罪,准言家诸族迁回帝御城。尘封千年言家大宅,终于等来曙光。
言家在一千年流放生涯中凋零厉害,主家只剩言霁、言瑶两人,慕策虽然表『露』出既往不咎态度,言霁依然无法释怀当年事,哪怕回到帝御城也郁郁寡欢,闭门谢客。今祭祖,在族谱中加言语冰名字,言霁这起精神,往宫里递了话。
言语冰出生于言适那一族流放期间,她降生时言家已没落九百年了,族谱被抄进宫里了,还有谁登记新生孩子名字。在她死后,慕策追封功臣,归还族谱,言语冰终于被帝御城知晓,珍而重之写入族谱。
这次记名仪式这么隆重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正儿八经老牌卿族、最看重血统传承言家,在族谱中记入一个非卿族,甚至非北境外族配偶名字。
这个举动非同小可,霍礼无论在流沙城地位多么尊贵,在北境等级观念里,他就是一个连凡族不如外人。卿族女外嫁已经是耻辱,怎么还能写入族谱呢?言霁执意,慕策呈默许态度,其他公族、卿族咂咂味,嗅出不一样味道了。
帝御城众人觉得,言家在族谱中写霍礼名字是假,给皇室投诚是。毕竟言家开了这个先例,后,帝女好名正言顺嫁给江辞。
江辞也是外族人,谁敢说江辞不好?
这可是有以来唯一一个七星修士,在涿山大战中以一敌,灭了天下高排行榜前狠人。一万年他以修仙天赋绝佳闻名天下,一万年后,他再次以魔修身份,重回巅峰。
天牛『逼』起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侍女听说牧云归不去,以为牧云归身体不舒服,便絮絮说起帝御城这些子新鲜事。牧云归纤长指握着汤匙,缓慢搅动灵『药』,心里对言霁意图一清二楚。
言霁主动给言语冰、霍礼加名字,并不是外人以为那样想讨好皇宫,而是在暗暗试探牧云归。言家流放后新生儿没有记入族谱,如今言语冰一个旁支女子进入族谱了,那牧笳身为言霁亲生女儿,是不是也该公布了?
牧云归不参加,便是表态。言霁、慕策怎么想不重,甚至连牧云归是否原谅言霁也不重。假言瑶身份,不看他们怎么想,而看牧笳怎么想。
改姓为牧是牧笳自己主意,牧云归无条件支持母亲。既然母亲不想回去,那就算了吧。
补偿来得太晚,就毫无意义。
牧云归『药』喝完,放下碗。侍女见状,立即麻利收走。侍女扶着牧云归去窗边晒太阳,她们放好软垫、香炉,对牧云归说:“帝女,您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您这些天闭门谢客,外门已积攒了许多拜帖,许多人想拜帝女呢。”
牧云归问:“有谁?”
“那可多了。帝御城家族便不说了,流沙城、无极派给您送来了问帖,祝您早康复,并且,询问您和江帝尊何大喜。”
帝尊是对七星修士尊称,在江辞之前,这个称呼从没有用,还是众人翻阅古礼,从犄角旮旯找出这个称谓。
涿山一战后,天底下恐怕没人不知道牧云归和江辞关系了。牧云归当时昏『迷』了,不清楚情况,据看到人说,当时电闪雷鸣,风云突变,江辞一边渡飞升雷劫一边对战宁清离。那可谓是绝世一战,每一个目击者回来,震撼得说不出话。
血祭阵后宁清离、桓致远、詹倩兮等人阴谋败『露』,身败名裂,而宁清离作为主导,无疑被万人唾骂。然而大家一边骂他,一边又惊撼地承认,这委实是个奇。
他们这个时代何德何能,能同时拥有江辞、宁清离两位天纵之?可能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时代不允许两颗明星同时闪烁,所以他们二人反目成仇,师徒相残,终一死一伤。
据说,江辞当时刚杀了宁清离,身上全是血,有战斗留下来,也有雷劫。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牧云归,当时北境侍卫没一个敢说话,乖乖让江辞带走了牧云归。
江辞抱着牧云归一路疾驰回北境,涿山外没来得及离开修士、沿途百姓以及帝御城中公卿家族,目睹一道光从天上掠,江辞不顾自己伤势,疯了一样找人救牧云归。幸而北境是帝制,慕策能集中最大资源,北境所有医仙拼了天夜,终于牧云归救回来。
经此一事,天底下出了一位传说级天,和那位天心里有人,一起流传出去了。
牧云归一醒来,面对就是各种各样道喜。这些天牧云归听麻木了,她心里很清楚,他们给她送帖子,并非关心她,而是想借她名义,和江辞套近乎。
江辞不止是天下第一,而是有以来第一位七星修士。在他之前,七星瑶光仅存在于传说中,他第二次修到六星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而他还在决战关头突破,一举冲上瑶光,升级时天象惊动四海。如今仙界凋敝,无极派、归元宗、云水阁出了罪人,这派显然没落了,而江辞无疑是接下来修仙界主宰,各势力可不是争相和江辞套近乎。
讨好和得罪之间度很难握,江辞一万年前就以不好说话着称,众人不敢贸然逢迎,万一犯了江辞忌讳怎么办?所以他们曲线救国,来讨好牧云归。
流沙城仗着言语冰这层关系,大胆和牧云归攀起亲戚,无极派掌门暗害江辞,无极派害怕被江辞清算,也战战兢兢发来礼函。
牧云归一直风轻云淡,听到这些话,她眉尖皱了皱,问:“归元宗和云水阁呢?”
侍女努努嘴,不屑道:“谁关心他们。宁清离等人构陷天衍帝尊,放出魔气,用血祭阵法害人,还差害死帝女。他们门派出了那等罪人,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世唾骂,哪还有脸写信来。”
这半年来,一万年前事情一件接一件揭『露』,以宁清离为首主谋从万人敬仰飞快转变成街老鼠,人人可。他们个死了,听不到身后纷扰,归元宗、云水阁和无极派弟子却倒了大霉。如今走出去,一听说是这个门派弟子,围观人群说什么难听话有。尤其是归元宗,人心涣散,群龙无首,许多人偷偷逃离门派。有些投机分子看到机,趁机煽风火,形势十分混『乱』。
帝御城如今是战胜,上至公卿下至臣民,每个人神气十足。侍女和同伴骂惯了,往常一提起这个话题,宫女们总围来应和许久,然而今她说完后,却没有听到回音。侍女悄悄看去,发现帝女垂着眼,神情冷清,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侍女放下热茶,轻轻脚退下了。
北境短,一眨眼,天就黑了。牧云归不喜太多人在身边,如今她行动已经无碍,不需侍女随时看着,一掌灯就发众人下去了。牧云归刚刚沐浴,头发还是湿,她一时半没有睡意,便拿了本书,散着头发,一边晾发一边靠在床边翻书。
帷幔四垂,宫灯昏黄,牧云归倚在柱边,长发逶迤而下,微微沾湿了衣领。她半侧着脸,灯下人如玉,闲雅如画。
屋里划一阵微风,灯芯被冷气惊动,飞快跳跃着。牧云归翻一页书,说:“那么长时间,前面那么宽大门,你偏不走,非现在来?”
江辞本就是故意被发现,现在他顺势现身,坐到牧云归床边,理直气壮道:“那群人叽叽歪歪太麻烦了,我懒得听他们吵。”
“这就是你夜闯女子闺房理由?”牧云归太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了,无动于衷瞥了他一眼,道,“下去。”
江辞不,他挤到牧云归身边,头靠在牧云归头发上,委屈般说:“我刚从北海赶回来,就为了见你一面。北海夜里是什么气候你也知道,你竟然赶我走?”
江辞自从升入瑶光境后,从早到晚访客不断,他哪有接待客人耐心,二话不说跑了。前个月牧云归伤势不稳时候,他一直守在附近,神出鬼没,连慕策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后来牧云归脱离危险,留在宫里静养,江辞不住到宫里受慕策委屈气,便跑到北海,名其曰修炼。北海气候恶劣,普通人就算有心拜访也无力实现,江辞在紫宫里躲清静,晚上就来看牧云归,反正他修为高,速度快,这些路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江辞还不断游说牧云归,想说服她扔下慕策,和他住到北海去。
瞧瞧这理直气壮劲儿,仿佛紫宫是他修一般。
江辞话牧云归向来是砍半听,她头,说:“养伤总有个尽头,我身体没事了,是时候考虑下一步了。你接下来算怎么办?”
江辞啧了一,他说北海赶路辛苦,而牧云归问他接下来做什么。江辞悠悠道:“你就一不关心我吗?”
牧云归不为所动,道:“你别北海翻个底朝天就不错了,还夜里风冷,北海风怕你还差不多。归元宗、无极派这样『乱』下去总不是事,你算怎么办?”
江辞哼哼唧唧,长臂一伸倒在被褥上,说:“关我什么事。”
以前江辞只是坐在床边说说话,牧云归没防备,竟然让他躺到了她床上。牧云归惊了一下,赶紧去看门口,寝殿内静悄悄,似乎没人发现江辞来了。
牧云归赶紧去拉江辞:“起来说话。”
牧云归直起身,双拽着江辞胳膊,用力拉他起来。江辞顺着牧云归力道起身,是抬到一半时,他突然朝后使力,牧云归支撑不及,摔在他身上,和他一起倒向床榻。
两人身体陷入被褥,发出闷闷音。外面侍女好像听到什么音,走到门口问:“帝女,您有吩咐吗?”
牧云归猝不及防被江辞拉倒,一只撑着床榻,另一只胳膊撑在江辞身上,头发因为惯『性』散开,海藻一样堆在江辞胸膛。听到侍女音,牧云归赶紧捂住江辞嘴,对外面说:“没事,我书掉在地上了,你们退下吧。”
侍女行礼,细碎脚步次第远离。牧云归侧耳听着,确定她们走远了,长松一口气。
她一低头,发现罪魁祸首躺在云被间,神情坦然,眼睛明亮,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困。牧云归气不一处来,压低音呵道:“你在干什么?”
江辞眨眨眼睛,坦然无辜地和她对视,牧云归这时候意识到她还捂着江辞嘴,赶紧放开。江辞了个哈欠,单撑在脑后,不在意说:“是些低阶弟子,又闹不出『乱』子。”
说起正事,牧云归表情变得认:“当年始作俑者已死,剩下人除了部分帮凶,更多是普通弟子。他们也一无所知,随时被宁清离当做祭品,他们亦是牺牲品。知情人应该全部清算,这些弟子只是盲从而已,无可厚非。此事就此住,不再发散了,不然,原大仙门弟子遭遇不公,备受排挤,一定再生怨怼。到时候无论他们集聚起来还是散步到天下,引发更多『乱』子。这些年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可不是为了新一轮内斗。就让万年前事情,停止在这一步吧。”
江辞没有意见,说了,和他有仇是宁清离、桓致远、詹倩兮,以及一万年前那些帮腔长老。如今所有人死了,天醒纪元人只剩下他自己,他和一些小弟子有什么可较劲呢?
牧云归想清算到底那就清算,想停止牵连那就停止,无论她做什么,江辞无条件支持。不,江辞枕着臂,目光幽深,悠悠问:“你一定用这个姿势和我说话吗?”
牧云归低头,发现她一只压在江辞身上,另一只撑在他身边,整个人悬在江辞上。她头发从肩膀上滑落,耷拉在江辞衣领、肩膀,胸口衣服也松松垮垮,隐约可见里面肌肤。
她在上,他在下,这个姿势亲近暧昧,像是对他做什么一样。
牧云归脸腾地一红了,立刻坐直,远远挪到床另一边。江辞叹气,早知道他就不提醒了。
江辞慢悠悠坐起来,问:“你想怎么做。”
牧云归归拢头发,衣襟牢牢系住,就差正襟危坐。等整理好仪容后,牧云归说:“归元宗、无极派、云水阁弟子安置是个问题,若是处理不好,将来必生大『乱』。不只是这个门派,北境地处极北,不和外界往来,西流沙坐拥控蛊术,和仙门隔阂至深。其实许多灾难始于偏见和误,如果能相互交流,相互理解,好些争端就不发生了。所以我想,联合北境、流沙城、归元宗、无极派、云水阁,在昆仑宗原址上建设新宗门,往来恩怨一笔勾销,公开收徒,重新开始。”
江辞光听着就觉得麻烦,这可不是个好干活,费心费力不说,一个不好还落下埋怨。这其实是江辞好奇很久问题,他深深看着牧云归,问:“他们和你无亲无故,无论生死不关你事。你为什么这样做?”
这样做,显然对归元宗、无极派、云水阁派更有利。成立新宗门对北境和流沙城而言不是锦上添花,对于那些原门派有污弟子来说,便是改换门庭救命稻草了。
牧云归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眼睛宁静内敛,深处却像星空一样,闪着永不坠落光:“我知道我只是这个时代一个微不足道小人物,由我说这些话很可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每一个人不出力,那世界什么时候能变好呢?书说天罚始于魔气兴盛,我觉得,魔气并不是末法时代开端,人和人之间相互猜忌、互不信任,是正末世。如今,到了结束这一切时候了。”
牧云归说完,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江辞。江辞望着她眼睛,心想他如何舍得拒绝呢?
他喜欢姑娘,眼睛里有宇宙洪荒,星辰大海。
江辞没忍住上前,搂住她后脖颈,在她眼睛上轻轻一吻:“好。”
牧云归眨了眨眼睛,睫『毛』刮在江辞鼻梁上,忍不住笑了。她小鹿一样晶莹圆润眼睛朝外示意了一下,低说:“你该走了。”
江辞心想慕策还能让他在这里夜?就算他不想走,慕策也来“请”他走。不在这之前,江辞挡住牧云归眼睛,对她说:“闭眼,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先闭眼。”
牧云归只好闭上眼睛,她听到江辞取出什么东西,然后窸窣折腾了一,对她说:“好了。”
牧云归睁开眼,她看到床前站立着小人时,呆住了。
江辞拍了拍傀儡人脑袋,说:“还没有完全复原,它现在就是一个纯粹傻子。再等等,它就能说话了。”
牧云归睫『毛』飞快翕动,突然低头。江辞展臂,揽住牧云归肩膀,说:“别哭。只你记得它,它就永远活着。何况,那天它核心机关并没有完全熔化,我记得它脑子里每一个机关排布,或许,它还能回来。”
牧云归眼睛里全是泪,她靠在江辞肩膀,闷闷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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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归曾和江辞商议,新门派名字该如何定。新宗门地址只能在涿山,虽然昆仑宗这些年被魔植攻占,主宫殿还保存着,修缮一下就能投入使用,比重建便多了。何况,昆仑宗号称世界之中心,占据天下灵脉不是说说而已,想汇聚东南西北各势力,就只能定址于昆仑宗。
牧云归有自知之明,以她名望实力,根本无法汇聚起各势力,就算她是慕策女儿也远远不行。这件事情,只有江辞能做成,甚至他什么不需做,只需亮出名字,就是无形号召力和威慑力。
牧云归不是借了江辞这只“虎”威风罢了。所以牧云归将决定权交给江辞,昆仑宗改不改名字,全在他。
牧云归原以为他改,昆仑宗毕竟给他带来那么多痛苦伤害,而想一个新宗门名字只需一眨眼功夫。最终出乎预料,江辞没改。
依然沿用昆仑宗旧称。
牧云归最开始有些意外,随即就明了。这就是他释放出来和解信号,他能原谅他师门,拾起昆仑宗名号,替师父、师兄将传承延续下去,那又怎么清算无极派、归元宗旧人呢?毕竟,若江辞另起炉灶,那他就是开山立派之祖,何等功劳威风;若他沿用昆仑宗旧称,就只是昆仑宗漫长传承中一任继承者而已。
用江辞话说,在哪里犯错了,就在哪里站起来。他是如此,昆仑也是如此。
在江辞和牧云归婚礼上,慕策代为出面,宣布了这项消息。此消息一出天下皆惊,不出天,街头巷尾便传遍了,江辞重建昆仑宗,广收门徒,不问出处。原归元宗、无极派、云水阁弟子若愿意,便可加入昆仑宗,若不愿意,此前恩怨一笔勾销,再不追究。
天下修士为之大哗,一时间,报名者踊跃。不说别,仅江辞如何成功修魔就足以引得众人疯狂了。天底下同时懂仙、魔、剑人可不多,错这一次,以后谁知道能不能搭上车。
昆仑宗经漫长筹备,正式举办开宗大典。北境派来了学习队伍,流沙城也送来了人。北境和流沙城是典型专长很明显,缺同样很明显,和江辞、宁清离这些正统道门出身修士不能比。他们并非不知道自身缺陷,而是以前不能示弱,如今找到台阶,当然顺坡下了。
本来一切很顺利,开宗大典上,关于谁当掌门这件事却产生了一些小小分歧。大家觉得江辞人骗来了,当然他当掌门,江辞死活不干,最多最多领一个执剑长老之类闲职。眼看大家争执不下,最后不知道是谁提议,让牧云归暂代掌门。
牧云归年纪和修为太浅了,便是暂代掌门太牵强。提出这个案后,根本没有人反对,在场人全票通。
后来许多年,牧云归在开宗大典上发表代掌门辞依然在各昆仑弟子间流传,那段话被抄录成文字,郑而重之写入《昆仑纪年》。
“我资质浅薄,在座有许多道友比我修为高,比我年龄长,比我经验足。我能站在这里,全仰仗诸位信任。一年之前,我们脚下这片土地还被魔植覆盖,许多人长眠于此,土壤里鲜红至今未曾褪去。他们之中,只有极一部分死于魔兽、魔植,大部分人死于同类残杀。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认为是魔兽引来了末世,其实恰恰相反,是人私欲创造了魔兽。在这一万年间,天下人口十不存一,父母易子而食,朋友欺瞒背叛,夫妻反目成仇,整个世界失德失道,千疮百孔。然而即便在如此黑暗时代,依然有许多伟大人、无名人,放弃自己生命,违背自私天『性』,为天下公道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今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许多人为我们牺牲,幸而有他们,让我们可以相信,公平和正义永远是人类追求,哪怕身在深渊,依然可以心向正义。愿今后,我昆仑子弟,目光永远向前,中剑永远为了世界公平和正义而战,永远不辜负,那些在黑暗里闪光灵魂。”
清冷丽女音坚定,目光明亮,眼睛中隐有泪光。在她身后,缓慢闪一个个正当年华留影。
容玠、桓曼荼、言澄、霍礼、言语冰、裘虎……以及,长福。
许多人脸一张张掠,台下传来啜泣,故人音容笑貌依稀如昨,他们已长眠地下,英灵永远留在昆仑宗,注视着往来人群。
留影最后一位,是江辞。
他一袭衣,负剑站在高山之巅,身后长云流风,浩『荡』无涯。他长眉如剑,星眸含霜,漂亮又锋锐,凛然意气几乎冲破虚影,化为实质,一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江子谕,还是江辞。
或许,是他。那个年立于昆仑宗,从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