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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秦观(宋代)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秦观虽以词名盖世,但在政治上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色,所遭到的****与其说是政见问题,不如说只是受了苏轼的牵累。这样的事实也许会减弱一些秦观作品中的悲情色彩,也许反而会使其悲情色彩显得更浓,这就取决于读者的阅历、审美能力与角度了。
纳兰容若喜欢秦观这个人,也喜欢秦观的词。作为词人,容若最大的心愿便是和秦观、黄庭坚他们一起下到地狱去。容若有一首《虞美人·为梁汾赋》,说的就是这样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头。当然,这个“地狱”未必就是写实,而是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秦观他们的词美则美矣,却总是被当作文学中的非主流,甚至还会常常招致名门正派的君子们的嘲讽。
那么,哪些人才会喜欢这样的非主流的词呢?有两种人:一是重情重义的人,二是豁达不羁的人。在秦观的时代,有两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便符合这两个标准,他们恰好是政治上的一对死对头:苏轼和王安石。
苏轼喜欢秦观,这是很容易想见的,秦观位列“苏门四学士”,两人的关系是亦师亦友,民间更传说秦观是苏轼的妹夫,事情虽然八卦的很无稽,影子却是真的:这两个人关系亲密得很。苏轼曾经写信给王安石,附上秦观的作品,说这样的才子绝不能让他寂寂无闻,希望借助王安石的影响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秦观。王安石对秦观作品的感觉如果一言以蔽之,就是惊艳,又知道秦观于佛学浸淫很深,笔下大有清空妙丽之气,相形之下,自己与苏轼倒显得庸俗可憎了。
但是,词艺中的秦观毕竟是一个离经叛道、我行我素的人。世人若非有苏、王那般的胸襟与眼界则难以欣赏与包容,就连与秦观齐名、并同样为容若激赏的黄庭坚对秦观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专门写过一首诗来规劝,说秦观才华难得,故而逞才之时更需谨慎,搞得秦观老大地不高兴。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其实很简单:秦观写的爱情诗词实在太多了,而且这类诗词里还有太多逞才炫技的手法,可见他为了博取心上人的欢心下了多大的工夫,而这些因秦观而词史留名的女子大多是歌伎。于是,秦观的词便同红学家眼里的《红楼梦》,是有无数本事需要细心索解的,比如下面这首《南歌子》:
南歌子·玉漏迢迢尽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词意非常明显,写得是情人伤别,稍有诗词基础的人便能看出来。但是,除了这层意思之外还有一层隐意,这层隐意悄悄交待了词中女子的名字。这便使这首《南歌子》具有了两重属性:公众性和私密性。
所谓公众性,是说这首词可以公开发表,任何人都会把它当做一首抒写情人伤别的佳作;所谓私密性,是说在千万读者之中,只有了解某件私密故事的人才能从中读出另一层贴身的意思。关键就在词的最后一句:“天外一钩月、带三星”。
“三星”并不是三颗星星,这句话看似平铺直叙,其实是用到典故的,即《诗经·唐风·绸缪》里的“绸缪束薪,三星在天”。《绸缪》本就是一首缠绵的情歌,在“三星在天”之后接着的就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诗经》是古代的必读书,所以,我们现代人由此而无法产生的联想在古人那里缺是自然而然发生的。理解词,就有必要把自己代入古人的语境中去。
三星,其实就是参星,即参宿,古汉语三、参互通。《绸缪》里的“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户”分别指参宿在天空中的不同位置,对应人间的时节便是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周代的这代情侣缠绵而愁苦,因为这三个月份都不是结婚的日子,仲春才是婚期。秦观用到这个典故,暗含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意思。
而另外的一层意思,“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又是一则字谜,一个残月一般的弯钩上边点上三点,这是一个“心”字,秦观写这首词的时候正在蔡州做官,陷入了与蔡州名伎陶心儿的火热恋情。这首词,陶心儿自然是读得最懂的。“我宁愿相信,她的往事,只是为我而曾经透明过”,这样的一种情绪,是爱情,也是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