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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愈虔是在进入皇宫大门时在马车上服的毒药,毒药就装在他随身佩戴的小葫芦里,那时润夜和他说话,他背过身去之后,手里面攥住的东西就是毒药。
所以,等走到皇帝的宣勤殿时,刚好毒发。
他死的时候,站在玉阶之下,伫立在那里,宛若一座碑。
皇帝却不知道他死了,问了他许多话,见他不回答,等亲自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人已经站着死了,嘴角有一抹淤血。
阙昊易叹了口气,就像是送别自己的老伙计,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张愈虔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
“张愈虔,朕从来都不想让你死,我只想让你安静的活下去……”
当然,这句话时说给死人听的。
让阙昊易更不敢相信的是,张愈虔早早的就把毒药带在身上,他们君臣之间的嫌隙这是有多深,才能让张愈虔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是,现在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都已经了结了。
当阙昊易的手放下,让太监将张愈虔抬出去好生安葬的时候,张愈虔的时代落幕了。
这个在纪于之走之后维持玄门规模、游走于世俗与玄门之间的一号重要人物,陨落了。
若此时黑黢黢的天空有流星划过去,那一定是张愈虔的魂魄……
此时,静谧的吕府蒙上的一层黑雾,吕明辞得到消息之后,很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润夜和金元景,当然,也被嘴快的金元景告诉了朱红玉,阖府上下一下子陷入了紧张而阴郁的气氛之中。
入夜,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客堂,吕明辞捂着自己的脸,坐在主位上沉默良久。
没有一个人逼他说话,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张愈虔已死的事实。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怜悯,但如今比怜悯更高一层次的,是同情。
张愈虔只是一个为了道观恪尽职守的道士而已,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这就让金元景和润夜对他产生了无比的同情,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同情,他们才会在这一刻选择团结起来。
良久,吕明辞从失去张愈虔的痛苦之中恢复过来。
“两位道长有什么想说的吗……”
吕明辞的声音很是和缓,就像是一种无可奈何一般,听到这样的声音,润夜和金元景也沉默了。
他们能说什么,无话可说。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啊。”
朱红玉也坐在客堂,她不能说是个唯恐天不乱的人吧,但至少对皇权没有那样崇高的仰视之情。
她知道张愈虔对整个朝云观做了很大的贡献,但是那又如何。
皇权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张愈虔早就应该知道有今天,否则他自杀时的毒药又是哪里来的呢?
人家都想通了,这群人还坐在这里苦恼什么呢。
“可是皇帝他笃信玄学多年,如今这样的行为,实在是令人齿寒……”
润夜轻轻的说,仿佛并没有太过的顾忌。
朱红玉和吕明辞听到了,却不约而同的制止了他。
“掌教,请您慎言呐,您今天刚刚成了掌教,这不能胡说。”
润夜没有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走到吕明辞的面前。
“吕大人,我记得以前您跟我说过,您的家中有《三醋图》,这幅画老朱家的孩子们都没有见过,你让人拿过来,给他们掌掌眼吧?”
吕明辞一挥手,让吕吉去拿,吕吉没有怠慢,赶紧去找。就这样找了半天,终于从吕明辞的书房里找到了这一幅破破烂烂的《三醋图》。
当然,这图的原版吕明辞是没有的,他手中的《三醋图》是用雕版刷上一层墨水之后翻印的。
所以才会破破烂烂的躺在吕明辞的书房之中。
说起来《三醋图》,吕明辞平日里面不怎么注意,但是今儿张愈虔的离开,一下子让吕明辞明白了不少。
朱红玉从吕吉的手中接过来《三醋图》,她看着这图中有三个人围坐在醋缸子面前,一个道士,一个儒生,一个沙弥。
表情各异。
其余的两个人朱红玉不在意,只看那道士,喝了醋之后还哈哈大笑的,十分引人深思。
润夜见朱红玉是第一次见这幅图,解释道:“修道之人最是贵生恶死,红玉……我们修道之人,哪怕是四体不全,身有残缺,到了人生最为痛苦的时刻,也坚信正是修行时。贵生恶死听起来就是贪生怕死,但是谁又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便是这样的一位老修行,竟然放弃了生而选择死,你想……他是对自己的信仰有多绝望啊。”
朱红玉缓缓的咽了一口唾沫,她也轻轻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看着这幅图画时,也跟着不自觉的疼痛了起来,很快朱红玉将这图递给了占鳌,显然身为读书人占鳌更应该看一下这幅图,以免露怯。
朱琥珀看着姐姐和弟弟看过了图,便赶紧站起身来走到弟弟的面前。
现如今,不是看图的时候,是想对策的时候。
姐弟三人看过了图画之后,便将它放在一旁,商量更为重要的东西了。
“你们修仙我不懂,但是我最在意的是现如今,金道长成了主持,润道长成了掌教,张愈虔这一死,你们面对的困难更多了,阻力也更大了。所以现在说什么道士贵生恶死,即使生活是苦的也要乐呵乐呵的度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去。”
朱红玉说着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茶,而后她看着众人,等待着他们说些什么。
“就算前路再怎么苦,那也要咬着牙走下去。”润夜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吕明辞看着润夜点了点头,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是啊,润掌教完全可以在继任之后暂时离开汴京,躲藏一段时日等着风头过了再说,可是我这个朝云观的主持,才是不好做的呀。”
朱红玉苦笑了一声儿,道:“也幸亏是皇帝慧眼识珠,让您当了朝云观的主持,若是润夜去做了朝云观的主持,我是真害怕他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你在榔梅祠的时候,看尽了世态炎凉,到了这个地方,我相信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对于朱红玉的说法,金元景表示赞同。
他承认,若是润夜成了朝云观的主持,一定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太嫩了,那种大庙里面的生活没有体验过就不知道深浅。
他金元景先有榔梅祠忍辱偷生,再有崆峒山中命悬一线。
这样的两段经历叠加起来,若是再没有自保的能力,怕是真能笑死个人。
“金道长,您……有什么打算呢?”
出于良心不安,吕明辞温柔的问了这样一句。
金元景笑了,其实这件事在他刚刚得知张愈虔服毒自尽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小小的打算。
“我如果真的做了主持,掌控朝云观的计划是分两步走。第一步自保,我不能让整个朝云观的人,把主持的死归在我身上,同样的,我没有洗清自己的能力,所以第一步,将这件事认下来。人就当成是我逼死的,我就是为了朝云观的百年基业。所以第一步,我要招募忠心耿耿的道士。这天下相当道士混口饭的人太多了,我回去汴京周围,风气好的村子招募十几个少年,负责我的饮食起居和朝云观日常的运行。第二步,我活下来了,我就要开始拜访隐士高道,我要澄清自己,我不能无端的背负骂名。等我将自己自保下来一段时间,大家对我的痛恨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我说什么他们还能听得进去一两句,我就该让自己全权接手朝云观了。”
润夜看着金元景,想着这小子果然是比他适合掌握一个庙宇,做整个玄门行政的中枢。
他润夜还是太嫩!
“金道长。”润夜放小了声音,“今天我去见张愈虔,他给我说朝云观所有的隐士高道中,有两位说话最是惯用。第一个是扫厕所的老吴头,一个是做饭的老郑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说话管用,但是我相信在那个时候,张道长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去问问朝云观的人,拜谒拜谒他们也是好的。”
金元景点了点头,突然间如释重负。
“瞧瞧,这位掌教大人把人都给我找好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好好管理朝云观呢?朝云观内的一切事宜,说到现在不过是找几个人,将以前的心腹撤换掉,而后再去找人安抚大家罢了。倒是掌教大人,将这样重要的情报都给我说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回馈的,只能是将我这几年住庙的经验,和盘托出,希望润掌教永掌天下道教事。”
润夜对着金元景做了个揖,自然是十分恭敬地。
“金道长,润某无以为报,还请您作壁上观,以待来年。”
“无妨,我知道你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你按照我说的东西来,我就能保证你无忧。”
两个人酸完,朱红玉跟着笑了。
“一个个的看上去是道士,其实但凡这世间有点权位的人,跟道已经是远离了,还说什么自己清高,还说什么大道无为。你们真的走到了今天的位置,还是好好的入世好好干活,我也能沾点便宜。”
金元景看着朱红玉,道:“你是个机灵鬼,什么时候不能自保?说到自保我都有点委屈你了,你什么时候都能让自己活得好。润道长,您啊最应该跟这个油嘴滑舌、聪明绝顶的姑娘学一学,她是真的游刃有余。比如,我如果是掌教,我第一个要去的,就是朝云观。”
润夜不解,这朝云观的主持是金元景,为什么他第一个要去的却是朝云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