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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林亦枫真气的运转,他的周身,亮起了九团莹白色的光晕,在昏暗的夜色下,显得那么的耀眼。
“九月!”
此刻,林山长老苍老的面容上,激动、喜悦、自豪,融合在了一块,若非顾忌外人在场,他险些喜极而泣、老泪横流。
“我的孙儿...剑道大成了!”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对于没有后人的林山长老来说,林亦枫就是他的亲孙子。
当他看到林亦枫浑身闪耀着的九团光晕之时,内心的喜悦难以形容,一时间,他甚至感觉,哪怕没有林亦枫为他疗伤,身体的伤痛也能自己痊愈。
而与他相比,许殿武夫妻的神色,就要复杂得多。
“真的是九月啊...”许殿武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难以平静,几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陆殿英在他身旁,脸上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他。
当年,他们不顾许亦心的哀求,强行将望亦缺认定为良婿,除却他们一家与望亦缺父母交好之外,就是因为看中了望亦缺那过人的天资。
小小年纪,意气风发,已经隐约展露出了峥嵘。
为此,当年许殿武还苦口婆心的安慰过一意孤行的女儿,告诉她,月下阁这样的巅峰宗门,虽然与外界隔绝,但内部依然存在着斗争,只有望亦缺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给予她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可时过境迁,最终在岁月的见证下,许殿武却发现,他真的是有眼无珠,彻彻底底看走了眼。
到了这时,除了林亦枫本人,唯一能保持平静的,就只剩下许亦心了,美丽的少女淡眉如秋水,晶莹明澈的美眸,静静地凝望着林亦枫的侧脸,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
“差不多了!”林亦枫低沉的声音,将林山长老三人,从各种心绪中唤醒,他环顾了一圈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望月谷,缓缓开口道:“是时候离开了。”
三人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哪怕是与林亦枫相处生活十几年的林山长老,同样无法理解林亦枫这突如其来的六个字。
林亦枫扫视几人,再次开口:“月下阁已无力回天,没必要徒劳抵抗了。”
“你说什么!?”林山长老原本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勃然色变。
林亦枫的话语好像晴天霹雳一般,轰击在他身上,这使得他瞬间明白了林亦枫前一句话的意思。
林山长老一把甩掉了林亦枫搭在他肩头的手,一改平日和蔼亲切的模样,白眉倒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朝林亦枫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小枫,你要做逃兵吗?”
“是的。”林亦枫收回了手,无惧林山长老那灼灼逼人的目光,一寸不让地凝视着他,“月下阁已经完了。”
他能够理解林山长老的愤怒,宗门,对于他而言,没有多么沉重的含义。可是对于林山长老来说,却截然不同。
月下阁是林山长老的根,是孕育、培养他的宗门,对于一生都没有踏足外界的林山长老而已,这被九刃峰环抱的山谷,就是他的全世界。哪怕林亦枫说的是事实,想让他平静的接受,也是不可能的。
“月下阁不会覆灭的。”林山长老身体气得发抖,一股强大的威压,不由自主的像四周散开。
林亦枫护住了身旁的许亦心,但站在另一侧的许殿武两人,就没这么好运了,面对着林山长老威压的冲击,连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天下没有不朽的宗门!”面对愤怒的林山长老,林亦枫没有丝毫退让,他的声音甚至连带着高昂了几分。
“看看你的周围!”林亦枫吼道。
林山长老下意识的像四周望去,一具具残破的尸身,四处横陈,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浓郁得好像地狱的血池倒灌入人间。在厮杀、哀嚎声之中,昔日平静祥和、鸟语花香的望月谷早已不复存在,仅剩下尚未冷却的血与骨,取代了过去的一切。
“到了此时此际,死了多少人?你们只是疲于抗敌,但到现在,搞清楚那些黑衣人是谁了吗?搞清楚他们背后的势力,他们攻打月下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吗?”
“没有!你们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却盲目地在和一群未知的敌人厮杀。”
“你们天真的幻想着,月下阁作为至强宗门,一门双道君,只要暂时抵住、击败眼前的敌人,两位阁主终会横扫四方敌,迎来胜利曙光!”
“然而事实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月下阁面对的敌人,是包括剑谷在内,由峰州七大至强宗门组成的超级联军,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位能够量产半步道君的主使者,强大到我都无力抗衡的存在。”
“看看那!”林亦枫举起无名剑,剑尖遥指湖心岛。
在那里,一轮赤红大星爆发无量光,宛若染血的落日,自天际滑落,而击沉大星的,是一只双翼擎天,欲要刺穿九霄的金翅大鹏,当它彻底展开黄金神翼的刹那,仿佛整片天地都落入了阴影之中。而在湖心岛的另一侧,无数缤纷绚丽的花朵,在虚空之中绽放,瞬间将天穹化作了花的海洋,先前身形伟岸、气势磅礴的黄金巨人,已经被花海淹没了踪影。
“就现在!湖心岛上,至少聚集了四位七宗的道君,而在暗处,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强者。哪怕你们在外围杀光了望月谷全部的入侵者,等他们在道君战场取得胜利后,瞬间就能扭转乾坤,结局依旧只有死路一条!”林亦枫声若惊雷,夹带着几许道君威势,震得林山长老一连后退几步。
在林亦枫一席话之后,林山长老本就苍老的面容,仿佛瞬间承受了十几年的光阴流逝,皱纹变得更深,眼眸愈加昏黄黯淡。
看到这一幕,林亦枫也涌现出了一抹不忍之色,无论如何,林山长老都是他最亲的亲人。
“我们没法让死去之人活过来,但如果能够趁着混乱离开,未来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会让今夜的血白流。”林亦枫降低了声音,语气柔和几分。
林山长老脸上的暴怒,已如潮水般退去,但是,在他眉头挥之不去的,却是一股浓郁的忧伤。
林亦枫明白,对于林山长老而言,月下阁昔日的荣光,就仿佛一道执念,早已在他们心头根深蒂固。如今要让他们在血与恨之中,接受战败,宗门覆灭这个事实,实在太难太难。
因此,林亦枫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等待着。
林山长老那浑浊的双目中,似有晶莹闪烁,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许殿武、许亦心几人,最后,落在了林亦枫身上。
“可是,爷爷已经老了。早已没有了年轻人的冲劲,东山再起、复仇,这些包袱对我而言,太重,太重了。”
“人死不能复生,月下阁的结局,亦无法逆改,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用呢?”林亦枫皱眉,林山长老这种状态,让他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小枫。”林山长老轻唤一声。
“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骄傲。”
林亦枫一愣,林山长老这陡变的话锋,令他有些措不及防。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看到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林山长老挤出一丝微笑,目光扫过了许亦心。
而后,他抬手拍了拍林亦枫的肩膀,便头也不回地背对林亦枫离去。
林亦枫脸色变了,他不擅长对话,但他确信,方才他的那段话,一定将他的想法表达清楚了,可是,林山长老却在明白的情况下,做出了他无法理解的选择。
“你要去送死吗?”林亦枫声音中有怒火,道:“哪怕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明知道必死无疑,也要去吗?”
林山长老停下了脚步,侧过了头。
“小枫,如果今夜你没有寻到我的踪迹,你会自己离去吗?”
林亦枫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如果今夜你没有寻到心儿的踪迹,你会自己离去吗?”
林亦枫再次摇了摇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山长老缓缓回过身,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对你来讲,我们在你心中,占据了不可割舍的位置。”
“而对于我来讲,这片土地,这个也许即将覆灭的宗门,却都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啊。”
“百年岁月之中,我看到了无数像你、像心儿这样的孩子,从一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长大成人。也看到过无数令人尊敬的前辈,带着对宗门的不舍与眷恋,溘然长逝。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家人。月下阁就是我的根,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根,我们像是秋落春生的树叶,在树上生长、凋零。可是,根若死了,叶子岂能独活?”
“直面死亡,很困难,可对我而言,背对着尸骨未凉的亲人,走向他们再也看不到的明天,却更难!”
语罢,林山长老头也不回的离去。
“为什么...”林亦枫站在原地,呆滞地望着林山长老佝偻的背影,慢慢远去。
他无法理解,这是一场死局,一场没有人能够生还的宗门末日。当皎洁的明月倾落山头,太阳照常升起,可等待月下阁的,却只有永恒的黑暗。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明知拼上一切,也只是蜉蝣撼树、螂臂挡车,却仍旧要愚蠢地向死神拔刀?
“林亦枫,这些年来,我们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就在这时,许殿武默默地来到了林亦枫身侧,与林山长老一般,拍了拍林亦枫的肩头,道:“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原谅曾经欺辱你的所有人,但我还是恳求你,照顾好心儿,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愿。”
“你..你也要去送死?”林亦枫眼睛发红了,密布的血丝爬满了他的双眸。
“你只是个长生道师,杀你甚至都不需要半步道君,你不明白吗?”林亦枫无比愤怒。
“我明白,在至强宗门这等庞然大物的对抗中,我的实力,微如蚁虫。”许殿武道。
“那你还要去送死?”
“林亦枫!”许殿武忽然出手,一把抓住林亦枫的领口,直接将他提了起来,“你以为我想死吗??我有妻子,有女儿,我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我不想死,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活下去。”
以林亦枫的实力,轻而易举就能震开许殿武的束缚,可他没有,任凭许殿武将自己拎在半空中。
“你以为这片土地昔日的一派祥和,是本就如此的吗?不是!你能够安然成长、修炼,不受恐怖的凶兽、侵扰,这个安稳的世界,是无数先辈用血与骨造就的。”
“你知道为什么林山长老将你捡回来的那条地下河,被称为厄运之河吗?因为月下阁建立以来,逆水河中曾诞生过无数恐怖的凶兽,每次有凶兽进入望月谷,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死伤惨重。
“最近一次有凶兽出现,发生在三十多年前,逆水河中,爬出了一条道君修为的蛟龙,它一出世,便将厄难与死亡带入望月谷。在那一役中,宗门牺牲了六位半步道君,才将它艰难击杀。”
“可那一次,当时与我一般年幼的孩子,以及修为低微的弱者们,却无一伤亡。”
“弱小的我们得以活下去,是他们用生命为代价换来了。现在,轮到了在庇护中长大的我,开始背负这份责任的时候,可是,你却让我为了活下去,放弃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修为低微的同门吗?”许殿武说道。
他松开了呆滞的林亦枫。
“爸爸!”许亦心扑入了父亲的怀中,美眸中满是泪水,她将许殿武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许殿武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不要走,我求求你了。”
“心儿,妈妈和爸爸都很爱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就在这时,先前一言不发的陆殿英,走到了许亦心身边,轻轻抚过了少女乌黑的秀发。
许亦心惊恐地望向自己的母亲,在生与死的抉择中,陆殿英却选择了与丈夫站在了一块。
许亦心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突然,父亲猛地挣脱开了她的双手,这一震,令她摔坐在地上,当她再次要抓向许殿武之时,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许殿武和陆殿英二人离去了,为了不让自己在女儿的哀求中改变主意,他们离去的比林山长老更加果断,唯一的告别,是那坠落在地,断线的泪珠。
“呜呜呜。”许亦心坐在地上,不断擦拭着眼泪,可泪水却止也止不住。
只有在离别之际,才能体会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林亦枫走来,俯身将哭泣的少女拥入怀中。
此刻,他的神色无比复杂,他是站在峰州巅峰的极道强者,本应剑心如铁,视红尘万丈作过眼云烟。可是,现在的他,却陷入了迷茫。
“他们不会有事的。”林亦枫说道。
许亦心抬起了头,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心疼。
“真的吗?”
林亦枫点了点头,道:“他们离去前,我在他们的身上,布下了无形剑阵,除非道君强者亲至,不然没有人能撄锋剑阵之威。”
“那...”许亦心迟疑,“那若是...最终两位阁主输了呢?”
“那也许所有人都将在劫难逃。”林亦枫低声道,他的目光,慢慢移向湖心岛的方向,右手,握紧了无名剑的剑柄。
“除非,我能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