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送饭

红藕香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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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来的庶长子?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老夫人拨动佛珠的手忽然僵住,脸上一片惊愕,曾氏能如此说,必定是有把握的,便不觉回忆起十几年前,曾氏还未过门的时候,卫衍昌做的那些荒唐事。莫非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糊涂!

    老夫人怒得抬手便掀了茶蛊,扶额揉了揉头痛的地方,不说像她们这样的公候伯爵,就是稍微体面的人家,拎得清楚的哪里会让庶子在嫡子前头出世。

    曾氏抹了抹眼泪,瞥了眼地上破碎的茶蛊,知道老夫人是怒大于惊,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慢慢松开,缓缓开口道,“媳妇适才带璎姐儿去湖上划船,一个婆子找到了我,向我揭发了此事。她说那孩子是侯爷和外院灶上烧火的媳妇子生的,比衡哥儿大了一岁有余。事关侯爷名誉,我便差人绑了这两拨人,刚我又去看了眼那个孩子。”

    曾氏说着眼里闪过苦涩,“长得像极了故去的公爹。”

    “当真?”老夫人还在想该如何处置,如今卫衍昌有四子三女,子嗣不缺,而那孩子一直由下人教养,品行怕是不好的,又这般大了,倒不如让他们离开,置办田地宅院给他,给他个安稳人生罢了。现在一听曾氏说起那孩子的样貌,像他么......老夫人便心头一动,想先看过那个孩子。

    曾氏看到老夫人终年如枯井般平静的眸子里有了波澜,心里一堵,但还是提议道,“娘要不要亲自去看看,人在竹里轩。”

    老夫人看了眼曾氏,虽眼角微红,却不见泪痕,叹了口气,怜惜地摸了摸曾氏的脸,“好孩子,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实在不宜走漏风声。是侯爷他对不住你,做了浑事,回来必向你赔罪。委屈你了。”

    “娘,夫妻本是一体,我和侯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曾氏轻声说着,想着这话还是出嫁前娘告诉自己的,今天才算明白这其中酸楚滋味。

    老夫人听这话浑身一震,眼含热泪,“你说得对,夫妻一体。”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轻时娇纵的样子,若自己早明白这个道理,那该多好。

    “喊丫鬟进来吧,用过了午饭咱们就去竹里轩看看。”老夫人拍了拍曾氏的手。

    曾氏点头,缓了一阵,便出去让周妈安排人过来。

    芙蓉等人进来的时候,便收拾完地上的茶盏碎片,重新上了茶。曾氏和老夫人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口都没喝。

    ******

    竹里轩是从前老侯爷的书房,后来不用了,就落了锁。前面是一片竹林,只留羊肠小道穿行,是个极安静隐秘的地方,与竹林一墙之隔就是宣平侯府花园。

    芙蓉提着食盒跟在周妈妈后头,想起进府那天匆匆路过此处,还是大冬天,一片被雪压弯的竹林遮在面前,雪东一块西一块落在在竹叶上,边缘露出青黄腐败的部分,小径积雪无人清扫,竹林深处露出的一角飞檐也是白的,充斥着冷肃之气,看着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这时候再看,竹林郁郁苍苍,高低不一的翠竹重重叠叠,挡住了飞檐,显得幽辟。

    竹声沙沙,绿荫掩映,芙蓉低头看着碎石铺陈的小道边缘长的一块块青苔,四处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周妈妈心里却是一片杂乱,想起午间伺候老夫人用饭的时候,老夫人动了几筷子,又突然吩咐自己送点吃食去竹里轩。余光撇到旁边坐着的曾氏,她正从碗里夹起一块杏仁豆腐,大概豆腐做的软嫩,豆腐忽地从筷尖裂开,又砸在碗里......

    芙蓉颠了颠沉甸甸的五格的红木雕花食盒,老夫人院里小厨房的婆子递给自己的时候差点没接住,走一会就要换手拎,走了许久,胳膊也快废了。这饭菜的分量应该能够好几个人吃了吧,也不知道竹里轩还要多久才到。

    芙蓉看了一眼幽深不见头的前路,抿抿唇,眼里划过失望。两边翠竹挺拔环绕,往中间倾垂,遮住了天,也遮住了太阳,风吹着倒是凉快。

    拐了几处弯,竹子渐渐变得错落稀疏,芙蓉眼前出现一面爬满绿藤的高墙,脚下小径一直沿伸到了墙左边的黑漆大门。

    门外有十几个褐衣奴仆守着,最前面站着一个鸦青色素面杭绸直缀的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皱,似在思索什么事情。

    “袁总管,老夫人派我送点吃食过来。”周妈妈走近那中年男子,笑着对他说道。

    芙蓉没见过这种守卫的架势,竟还惊动了外院的大管事,这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芙蓉看着紧闭的黑漆大门,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袁总管看到周妈妈来了,又看了一眼芙蓉手里拎着的食盒,脸色变得极为慎重,吩咐奴仆开了门,随后一挥衣袖,“周妈妈,您跟我来。”

    周妈妈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带着芙蓉进了院子。

    前院开阔,中间是条南北甬道,通向迎面的五间的正房,紫檀木雕花玻璃隔扇窗落了一层灰,四抹头紫檀十字如意纹门扇两边的铜环套着一道四福捧寿锁,右边是三间的厢房,左边种了大片木芙蓉,绿葱葱的一片,旁边就是一条白玉碎石铺的小径,连着甬道,通向正房的后面。

    袁总管领着周妈妈和芙蓉往后院走去,芙蓉才发现后院有一块占地半亩多大的池子,池子内稀稀落落地种着荷花荷叶,一道石墩长桥通向对面建在池上的一排八间的两层临水楼阁,两边抄手游廊相接,每间隔五根廊柱立着一个奴仆,皆是肃穆的模样。

    芙蓉跟着他们上了桥,朝绿汪汪的池水望了一眼,惊讶地看到一条大青鱼正躲在荷叶下面,旁边跟着乌泱泱的一群鱼苗。

    有鱼养着就是活水了,这池水的颜色又和花园湖里的一样,大概是开渠引水来得吧,芙蓉便朝四周望去,东北墙角那里开有一隙,有源源不断的绿水与院子里的池子连着。

    宣平侯府养的又都是斑红的锦鲤,花园的湖里有,老夫人屋子西稍间摆着的青花梅枝白瓷缸里也有。

    这里养青鱼倒是稀奇,难道是来吃的?

    待会回去一定要和幼兰说,不知道她听了,脑子里会不会全是红烧鱼,清蒸鱼......

    芙蓉胡乱地想着,嘴角翘了起来。

    等到了对面,袁总管引路,三人来到了最右边的一间厢房。袁总管推开了门,却不进去,周妈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袁总管说了一句,“人就在里面。”

    芙蓉就跟着周妈妈进了去,袁总管垂眸掩去复杂之色,从外面合上了门。

    一瞬间从外面涌进来的阳光又尽数被门隔开,屋子里又是一黑,只有微弱的光从封死的窗格里透过。

    芙蓉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漆彭牙四方桌,四面各放有一个圆凳。芙蓉看到桌子像看到救星一般,放下了一直拎着的食盒,又一层层打开,拿出里面装的菜。

    银芽鸡丝,桂花鱼条,牛乳菱粉香糕,野菌汤,清蒸肉末鸡蛋......

    芙蓉看着桌子上的菜,咽了咽口水,接着又摆好碗著,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吃得上这些菜。这个屋子实在不像款待贵客的地方,一间屋子被三扇松竹梅兰纹屏风分成东西两间。东间除了黑漆彭牙四方桌,前面靠墙就是一张黑漆镌花长案,两边是铺猩猩红坐垫玫瑰椅。

    周妈妈看芙蓉做好了事,屋子里就没有其他动静,那人只能在西间了......周妈妈眉头纠结,放轻脚步绕过屏风,一看里边的雕花拔步床上躺着一个人!不禁一声惊呼,芙蓉听到连忙跑到周妈妈身边,关切问道,“周妈妈,怎么了?”

    西间没有窗子,光线更暗,看不清那人是死是活,是男是女,周妈妈没有回应芙蓉,只握着她的手,走向拔步床。芙蓉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人,吓得也是一抖。

    离拔步床几步远,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轻嗤,周妈妈便不动了。过了片刻,床上的人挣扎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坐了起来,又下了床,然后一步步走向芙蓉她们。

    芙蓉看着心扑通扑通跳,周妈妈带着芙蓉退到了东间。

    那人跟了出来,芙蓉一看,松了口气,原来是被粗麻绳绑住双臂的一个男子,个头比周妈妈稍矮点,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脸。

    “老夫人差我们送饭菜来,快过来吃吧。”周妈妈斟酌开口。

    那男子终于抬起了头,讥诮道,“怎么,宣平侯府也学会了狱卒对待死囚的规矩,最后一顿吃好了再上路?”

    待周妈妈看清了那男子的脸,脸一白,瞪大了眼睛,便脱口而出,“侯爷—”,然后又连连低呼不可能,随即腿忽然一软,芙蓉一把托住了她,同时一脸疑惑的看着那个男子,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周妈妈怎么又称他为侯爷?

    芙蓉抬头便对上一双如刀刻般锐利冷漠的鹰眼,不禁一颤,强忍下畏惧,就直直地看着那个男子,不,是那个少年,只见他斜眉入鬓,鼻梁直挺,泛着乌青的薄唇紧抿着,下颌棱角分明,肤色是白净细腻的。穿着青灰色的布衣,身形却削弱,撑不起来衣裳。

    他怎么可能是侯爷?芙蓉不解。

    周妈妈慢慢镇定下来,软了的腿渐渐恢复知觉,让芙蓉撒手,再吩咐她,“你留在这里伺候他用饭,我去去就来。”然后挪动着步子,僵硬地走了出去,转眼屋子里就剩下两人。

    芙蓉脸上闪过为难之色,他的手被绑住了,难不成要喂给他吃,看着那双吓人的眼睛,芙蓉就不敢接近,但是周妈妈的吩咐不能违背,只好浑身颤抖地慢慢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