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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虎牙原(一)
白羊河上游,虎牙原,延伸出去的两条短而弯钩状山脊,彷如两颗尖利的虎牙,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嘴,撕咬、吞噬猎物。
腾格里的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白羊河水蓄了一冬的力量猛然迸发,浩浩荡荡地朝前冲去,随着地势拐了几个弯,带起阵阵翻滚的浪花,河水白红交加,显得格外妖艳。
往年,开春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刚刚冒尖的浅色草甸,黄灿灿的尖芽惹人喜爱,牧民们笑逐颜开,挥着马鞭、套马轩将自家牲畜群朝着这片肥沃的草场赶去,好好啃食掩埋了一冬的青草。
昔日充满牧民响亮的吆喝声,牛羊马匹漫山遍野跑的热闹场景,今春却变了一个大样,仿佛这里还是寒冬时分的苍凉、寂寥,还夹带肃杀之意。无数马蹄践反复踏过的泥泞草地、残破的皮袍、破碎的皮甲、火堆的灶台、倒地的木栅……
三十里外,白羊河两岸,密集的排列着上千座大小营帐,营帐间人头攒动,一阵阵鞭打、辱骂、惨叫之声起此彼伏。破破烂烂的帐篷、血迹未干的草地、一队队俘虏,看样子这里不久前经历了一场草原战争,胜利者在欢呼!
白羊河绵延数百里,养育着近千里草场的人口、牲畜,往西便是勒水族的地盘,往北则是拓野部游牧之地,东部偏北划归为长胡部,剩下便都是三大部族的数十个附属部落或者在夹缝中求生的中小部落了。
勒水族、拓野部常年因为争夺水源、牧场而剑拔弩张,可谁又奈何不了谁,两部族之间,十几人的小摩擦不断,百余人的争斗也常有,可是举族之战却从未发生过。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他们都头顶一个霸主——乞迪部落,往日里谁也不敢挑战乞迪部落的威严,无视乞迪部落的调解决议,承担擅自挑动部落战争的罪名。
作为小弟部落,你就该唯老大马首是瞻,若是觉着自己的拳头大,就擅自把老大的另一小弟给打了。打赢了还好,赶紧屁颠屁颠给老大一份最大的战利品,讨好一下,老大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个结果了。可打败了,又跑来老大这哭爹喊娘让老大救你一命,老大之前的调解决议你不听,这是赤裸裸的无视老大威严,打输了又让老大偏袒你,你让其他小弟们怎么看老大?
哪怕都被人称为草原部落,都生活在共同的一片草场上,可长胡部和拓野部、勒水族生活方式还是有些区别,更愿意居住在山地丘陵地区,特别具有湖泊之地,他们喜好渔猎,喜好砍伐优良木材制作木器。拓野部、勒水族则如同大部分的草原部落,偏爱游牧,疾驰在辽阔的草原之上。
去年的王庭突袭,乞迪大王子,新任大汗,承受不住王冠之重,用他血淋淋的人头,揭开了乞迪部落内乱的序幕。几个月后,大多数附属部落纷纷亮明旗帜,支持和自己部落关系密切、代表自己利益的汗位争夺者,叶护达雅或者二王子狐焉碌。
去年入秋前,响应二王子命令,拓野部下令抽调附属各部落兵马,以一千宫帐军、近三千部落兵为中军,加上六千附属部落兵,上万骑兵正式和叶护的支持部落——勒水族对峙在白羊河一线,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为了应对即将爆发的战争,必须要储存大量的物资,拓野部首领浑图格纳派遣一支兵马,打算潜到布兰卡西亚联邦的边境城市附近,用尽一切办法带回来大量武器、生铁、盐巴等。路途上,又遇到了乌滇部,两支人马一道东行,商议出了一个快速捞钱办法。于是,乌滇、拓野两部联军设卡收过路费就这样出来了,反正也是打算干一笔就走,又不是自家草场,周围又没有什么大部落,怕什么啊!
勒水族当代族长突迪伢风尘仆仆地从前线追击拓野部败兵回来,尽管赶了七、八十里路,一整晚都没有休息过,衣袍、披风上满是灰尘、血迹,可这位中年汉子眼中反而露出欣喜之意,过去几个月的憋屈气终于恨恨的发泄出来了。过去两、三个月来,拓野小股骑兵不断骚扰己方的营地、牧场,就算是寒冷的冬季,也时不时来放上几把火,让自己等人暖和一下。正值冬季,勒水族无法迅速聚集附属部落兵马,拓野部小股骑兵神出鬼没,更是时不时地袭击传令兵,甚至连在外放牧的几个勒水族分支都无法及时收到讯息,只能固守草场,免得被上万拓野部联军伺机消灭自己这支人马。
特别是拓野部的宫帐军,在一次试探性的袭击中,反而被拓野部的一千宫帐军寻到机会,侧翼冲杀过来,足足吃了自己上千部落儿郎。那可都是自己勒水族的勇士啊,不是附属部落的炮灰啊,突迪伢每每想起,心中就痛心不已啊。
叶护大人派遣六千骑兵趁着开春之际,其中包括两千名叶护的宫帐军,再汇合勒水族的六千余部落战士,再加上其附属部落五千人马,一支近两万人的草原大军集合在白羊河滩。大军以几个千人队为诱饵,引诱拓野部近万人马到虎牙原,随即一鼓作气,万骑冲杀,斩杀四千余人,俘虏五千余人,拓野部二王子发下不敌,最后带领数百宫帐军杀出虎牙原,不知所终。
入帐后,突迪伢仰头喝干一碗奶酒,咂了咂嘴,向另一旁身穿铠甲的男子道:“大且渠兄弟,哈哈哈,来,举起你的酒碗,庆贺我们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
帐内的另一旁端坐着的将军,赫然就是赫离大半年前在妥儿川平原的角落解救过的商队头领,大且渠。
大且渠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回应着勒水族长的喜悦之情,稍后,开口道:“发现了浑图不斤的踪迹吗?”
“没有,几千人追击了近百里,浑图不斤这家伙跑得比雪地里的兔子都快,途中抓了几百俘虏,其中数十人还是拓野部的宫帐军,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二王子要去哪里,你说他不跑回拓野部,是要去哪里呢?”突迪伢扭头问道,看看这位叶护大人的心腹可不可以给出一些建议来。
“大且渠兄弟……”眼角余光注意到倚手低头的大且渠,只见他无声地望着地上,仿佛是在细数地上的灰尘,一脸疲惫、劳累之感散发出来,突迪伢再次出声打破。
闻声,大且渠随即一愣,从思考中回神过来,朝着突迪伢族长,默默无言地举起酒碗,嘴角不经意间绽开了一丝苦笑。
“大且渠兄弟,王庭那边怎么样了?”
大且渠又缓缓低下头,倒上一碗奶酒,咕的一声,感觉喉咙发苦啊,以前怎么没发现香滑奶酒还能这么苦啊?
身为勒水族的族长,突迪伢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看到大且渠兄弟的这番模样,心中也是一惊,难道王庭出事了,开战了?不对啊,要是出事了,叶护大人还调遣两千宫帐军、四千余部落兵过来这里支援我们?不让我们紧急抽调各部落兵马援助就不错了!
“二王子派遣了信使给钦达烈人,恐怕钦达烈人会北上,支持二王子!”大且渠叹了一口气。
“这,这,这,十几年前,咱们可是和钦达烈人狠狠地打了一仗的,叶护大人、勒水族可都是那一仗的先锋啊,钦达烈人对我们几个部落可谓是咬牙切齿的,二王子就是看到了这一点吧?”突迪伢脸色一变,霍然而起,背着双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眼皮一抬,突然想到什么,道:“不对啊,当年征伐钦达烈人,可是老可汗亲自下令的,狐焉碌别说他还是王子,就算他登上了汗位,他敢轻易推翻老可汗的汗令吗?钦达烈人可是被我们当年赶到了乌素兰沙漠,连南部那一点草场差点都保不住了,狐焉碌他这是引进来了一只恶狼啊,一只十几年来都想把我们吃下去的饿狼啊!”
钦达烈人,又称为钦达烈诸部,以七大部落为首,形成钦达烈部落联盟,游牧在东漠的南部草场、乌素兰沙漠一带,甚至还横穿乌素兰千里沙海,辖接南漠数百里草原,势力横跨东、南漠草原,曾经在腾格里草原上辉煌一时,风头无二。钦达烈人最强盛之时,拥有超过八万帐的人口,五十余万族人,控弦之士近十万之众。草原人都感慨道如果钦达烈真的统一在一面旗帜之下,恐怕真的就是一个霸主部落了,一顶金冠将落在钦达烈人的头上,一位尊贵无比的大汗就会诞生。
十几年前,突迪伢说出的只是一个大致时间,偏差了好几年,准确的时间是,二十年前,整整二十年了!钦达烈人的大头领一向由盟主部落的首领出任,一直以来,怛奚部凭借两万余帐的强大部落实力,近三万骑兵的马刀,百年来,数代英雄首领积累的威望,牢牢地占住盟主部落的位置长达六十年之久,成为了五十余万钦达烈人的大头领。
二十年前,继位不久的乞迪老可汗,不再容忍钦达烈人的崛起,要向长生天、腾格里草原、无数草原部落展示乞迪部落才是东漠草原的主人,悍然与钦达烈人开战。那一战,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钦达烈诸部损失了三万余帐,十数万族人,更有数十个钦达烈中小部落分崩离析,悲惨地流浪在东漠草原各处,或被其他部落兼并,或被敌人消灭,或者躲进深山森林,或者被奴隶贩子捕获。
钦达烈诸部中,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怛奚部,首领战死,首领直系一脉被屠杀殆尽,超过一万五千怛奚骑兵战死,怛奚部被乞迪部落下令强制拆散,十几个附属部落各奔东西,怛奚部首领的一个旁系远亲部落首领在乞迪部落扶植下,组建一个人口约一万帐的新部落——恪延部,成为了钦达烈七大部落中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