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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注定一波三折的夜晚,关乎于理解与救赎,也关乎于越来越深的纠缠。
黯淡的夜色没有让那些无人提及的事情彻底被掩埋,反而将埋藏许久的东西重新翻了出来,尤其是一直被顾南乔忽视着的,藏在心底深处不想去碰触的事情,都在“旧梦计划”这个契机的催化下不断发酵,彻底无法继续逃避下去了。
就比如,此刻——
同样是临近午夜的繁华都市,同样的千回百转思绪万千,顾南乔的家中和苏以漾所在的市中心的小酒吧,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一边是经年累积之下的豁然开朗,而另一边,却是越发尖锐的激烈对峙。
在春色满园的内部会议结束之后,顾南乔原想着和苏以漾去找个地方庆祝,这话还是她主动提议出来的。对此苏大少觉得十分新鲜,他深感能让顾南乔这位宠辱不惊的选手都一反常态,看来“旧梦计划”真的给予她很大的助力。
或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他还打趣地占着口头便宜:“小南乔果然善解人意,没浪费苏哥哥在封昙面前那么维护你,怎么着,还打算饭桌上亲自谢谢我么?”
对于这些明显占便宜没够的话,顾南乔连理都懒得理。
她将胳膊随意搭在了苏以漾的肩膀上,懒洋洋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十成十的嫌弃留下一句:“醒醒,晚饭还没吃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还想让我在饭桌上谢谢你,你怎么不说让我拎着礼物请你吃一顿饭呢?平日里情话说得好听,这时候反倒跟我邀功,来这套虚头巴脑的,苏大少很见外嘛。”
在自家女友指正的这方面,苏以漾相当经得起批评,尤其是对于“见不见外”这方面的讨论,更像是打开了他的神奇开关,瞬间激起了继续逗贫的兴致。
他一挑眉梢,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当即从善如流改了口:“对,说得好,我确实不应该这么见外,既然小南乔不想来那套虚头巴脑的,不如主动一点,以身相许?”
“还以身相许,很敢想嘛,苏哥哥?”
顾南乔已经练就了把苏大少的骚话自动过滤,再从中找到切入点重新怼回去的本事,她扬起眉梢意味深长地瞥了苏以漾一眼,凑到他身边轻笑着眯起眼来。
“知不知道骚话太多一点用都没有,反倒会被没收原本打算给你的福利的?苏哥哥啊,别怪我没有提前给你提醒,再这么说下去,今晚上这顿饭我就不跟你吃了,到时候别觉得后悔。”
听了这话,苏以漾直接乐了,他那双弯生生的笑眼半眯着,粹着落日黄昏的霞色而显得流光溢彩,眼底藏着的笑意也越发明显。
“哟,还有福利,合着你是真的打算跟我庆祝的?”
“不然呢,这不年不节的,放着“旧梦计划”的演出方案不去写,你当我有闲心跟你烛光晚餐啊?”顾南乔一扬唇角,说得理所应当,“不过庆祝倒是其次,我主要是有话想跟你说,那些事情想必你也很想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怎么着啊小南乔,还有小秘密瞒着我不成?”苏以漾微微侧过头,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调侃,“这么神秘兮兮的,是打算跟我深情表白一波,还是跟“旧梦计划”有关?”
这话苏以漾问得直接,顾南乔却偏偏卖起了关子,她微微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把眼底的情绪遮盖了几分,看着那副表情也能猜出没有要说好消息的意思。而苏以漾何等聪明,当然是立刻觉察到顾南乔微妙的情绪变化。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依旧漫不经心地挂着,笑意却很隐晦地收起了几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家小女友,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顾南乔很快整理好情绪,刚刚一闪而逝的深沉就宛如不存在似的,她带着玩笑意味开了口,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要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我干嘛还特地把你约出去?一会再跟你详谈,而且我打个提前量啊,我讲的事情算不上好消息,别抱有太大期待,不过你应该想听就是了。”
听到顾南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以漾也隐约猜出了大概。
他和顾南乔的关系不仅仅是一句亲密可以概括,早已经进展到通过彼此之间的一个眼神交错,都能猜到对方的几分心思的程度。所以苏大少但凡往深处一想,就猜到了能让小女友欲言又止到这种地步的事情,一定是平日里她压根不想提及的那些。
而顾南乔对待苏以漾向来坦诚,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就像贝壳里包裹着的细腻软肉一般,原本被慎之又慎藏起来,可随着贝壳缓慢打开缝隙,那些不曾轻易流露的情绪早已经一点点表现出来,她跟苏以漾之间也没有所谓的秘密可言。
顾南乔好强惯了,对于心底深处深藏着的柔软情绪和千回百转的犹豫和不安,她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露出一分一毫,只有在面对苏以漾的时候,才能拿出全部的信任和依赖,把那些脆弱与彷徨毫不不加以掩藏地讲出来。
从确认关系到现在,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他们把彼此间绝对坦诚,可是唯独有一点,顾南乔时至今日也没有跟苏以漾透露分毫。
——那就是关于梅家的那些家事了。
顾南乔和梅家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她那一身京剧本领分明是跟梅寒秋同出一脉,可偏偏梅家却没有关于顾南乔的任何名讳,这到底是事出为何?
这些都是苏以漾一直好奇,而又不愿逼问的事情。
整个京剧圈子都知道,梅家子弟遍布天下,梅家家主梅迟老爷子是京剧学院的名誉校长,当家花旦梅寒秋更是在高校亲自任课的教授,梅家父女在京剧协会也身居高位。放眼当今的京剧演出界,他们完全可以代表学院派的大半个派系,在京剧圈子里自成一体。
因为这样的种种原因,不论是名声或是地位,梅家都是其他几大世家不可比拟的,影响力仅在坐拥京耀大剧院的纪家之下,说一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半脚踏入京剧圈子里的人大抵都把梅家纪家当做权威,以能学到梅家的技艺为荣,若是有幸得到梅寒秋的几句指点,那就是天大的荣幸,可是真正的圈里人都知道,梅家对外传授的那些不过是皮毛的外在功夫,那些真正的行家功夫,他们是从不外传的。
有几句老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论是匠人们的看家本领,还是艺术家们的独门绝招,大抵都是藏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只能教给关门弟子的东西。这就像是古代高手的武功秘籍一样,需要天大的机缘才能有幸学到,用最浅显的道理来说就是,要是本事人人都会,随随便便就可以学到,那么再稀奇的技法也不足以称之为技法,也就显得太过平庸了。
这样的难能可贵是约定俗成的,毕竟“藏私”在任何行业中都算默认的事情,对于极重视传承的京剧行当来说,自然更是如此。
所以打从最开始,苏以漾看出顾南乔身上有几分梅家功夫,就下意识地多留意了一下,当时苏大少的想法相当单纯,只觉得这个灵气十足的小花旦是正统科班出身,学习的梅家功夫相当扎实,又融入了自己的特色而显得自成一派,让观众眼前一亮。后来渐渐认出了顾南乔就是当年的小女神,苏以漾既是因为关心,又是因为爱慕,自然而然地把相当多的注意力放在顾南乔的身上,诸多在乎可以用来形容。
加之苏大少的眼力远非一般人可比,很快他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梅家的京剧功夫很好学习也很好模仿,这个体系成为了京剧学院的官方体系,每一个科班生都会或多或少地学到。可是那些学生只能学到三四分形似,遇上极具才华天赋的天才,又能在这样的基础上加上一两分神似,更多的外人不可能演绎出来。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京剧圈子新人辈出,年轻而优秀的旦角都不算少,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梅家的地位。
每年专业院校和各大剧院团都会培养出一大批新鲜血脉,演出市场也是每过几年都会推陈出新,进行小范围内的更新换代,在演员融入市场之后,不断经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这个步骤,重新涌现出一大批年少有为的新晋青衣花旦。
可是再怎么人才辈出,京剧圈也只有一个梅寒秋。
梅老板旦角第一人的身份,却是从始至终无人可以撼动,也没有人能代替她的位置。论其究竟,就是因为她那一身功夫都是梅家压箱底的功法,举手投足的神韵与风姿是这世间独一份的,压根没办法模仿,更别提超越了。再加上梅寒秋那祖师爷赏饭的出众身段和相貌,以及几十年来的台上演出磨砺出来的丰厚经验,足以让她无人能比,担得起一句圈内大师。
这些旁人根本学不到,也不可能学得来。
可是顾南乔却是得尽真传,就不由得让人遐想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