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兄弟相见

白芥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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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霖宫。

    祝云瑄坐在榻上,时不时地看一眼角落里的西洋钟,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直到殿外高安的声音传来:“国公爷,您请这边走。”

    祝云瑄猛地站起身,心跳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高安已领着祝云璟绕过一道屏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祝云瑄像被人定住了一般,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笑看着他,逐渐走近过来的祝云璟。

    祝云璟行至他身前,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瑄长大了。”

    当年他离京之时,还比他要低一个头的弟弟,如今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祝云瑄瞬间红了双眼,呐呐出声:“哥……”

    祝云璟无奈叹气:“都做了皇帝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叫外头的人看到了,可就什么威严都没有了。”

    祝云瑄终于回神,扑上去,用力抱住了祝云璟,放声哽咽:“哥,你总算回来了……”

    一刻钟后,上了茶水点心来,高安领着一众宫人尽数退下去,兄弟俩坐上了榻,互相打量着彼此,一肚子的话想说,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短暂的沉默后,祝云璟先开了口:“我把两个孩子也带来了,前两日一直在城外,京里的乱党都拿下了才进了京来,把孩子先送去了贺怀翎的府上安顿,过几日再带他们进宫来,给陛下看看。”

    他说着颇有些遗憾道:“我倒是也想来帮陛下剿灭乱党,无奈孩子太小实在丢不下,我这身份又不好在人前抛头露脸,反给你添麻烦。”

    “我知道……”祝云瑄点头,“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祝云璟的神态比从前要从容得多了,嘴角时时都带着笑,与祝云瑄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挺好的,去了外头,才真正知道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能亲眼瞧一瞧也是幸事,何况我现在有爵位、有孩子,万事不愁,做做海上生意,高兴的时候还能出海去看看,过得快哉得很。”

    见他面色红润,谈笑间顾盼神飞,祝云瑄便知他说的不是假话,他的兄长这些年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几句说笑后,多年未见的那一点隔阂一扫而空,他们本就是最亲密的兄弟,并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的阻隔而变得生疏。

    祝云璟尝了一口搁在点心盘里的果子,感慨道:“这宫中点心果子的味道,当真是久违了,元宝还没尝过这口的,那小馋猫肯定喜欢。”

    祝云瑄淡笑:“回头你带些去给他就是了,要不干脆明日就带他进宫来,让我见见吧?”

    祝云璟笑着应下,顺口问道:“你登基也有二载了,怎还未大婚立后?这事可拖不得,后继有人大位才能稳固。”

    祝云瑄嘴角的笑凝滞了一瞬,轻描淡写道:“这事不急……,还不到时候。”

    祝云璟轻蹙起眉,凝视着他的眼睛:“阿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昨日他刚到京,就先见到了淑和大长公主,姑侄俩聊了许久,大长公主提起祝云瑄一直唉声叹气,说他这些年过得苦,登基之后也没松快过,性子变了许多,要他多开导开导他这个弟弟。

    祝云璟原本半信半疑,今日见到了人,才真正明白了大长公主说的变了许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前他这个弟弟一贯是机灵闹腾的,大大咧咧甚至没心没肺,是这个皇宫里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之人。

    哪里会像如今这样,虽极力隐藏,眉宇间纠结着挥之不去的,却尽是忧思和愁绪,若说是因为政事所累,可如今朝中奸佞已除,大权在握,他却似乎依旧高兴不起来。

    “……没有,乱党都平定了,还能有什么难事。”

    祝云瑄眼神飘忽,言语间满是踌躇,祝云璟哪里肯信:“阿瑄,从小到大,你在我面前几时撒谎成功过?”

    祝云瑄轻抿起唇角,无言以对,祝云璟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问道:“那个昭王,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祝云瑄的眸光闪了闪:“他弄权擅专、把持朝政,依律处置就是了。”

    祝云璟喝着茶,慢慢说道:“依我看,他敢软禁皇帝、图谋不轨,斩首都便宜他了,合该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祝云瑄微怔:“他没有软禁我,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戏而已,何况当初他也算是拥立有功……”

    “看在天下臣民眼中,他就是试图软禁陛下谋反未果,当初纵有天大的功劳,也死不足惜。”

    祝云瑄无意地咬住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祝云璟放下手中茶杯,一声叹息:“阿瑄,你是舍不得他吗?”

    “……我没有。”

    “你有,”祝云璟笃定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舍不得。”

    祝云瑄慢慢红了眼眶:“我不想的……”

    祝云璟的双眉蹙得更紧:“我在茕关那时,你寄给我的那些信中,从未有提到过梁祯这个人,后来却突然说是他助你登上了帝位,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何要帮你,他的身份……”

    “不是,他不是,是先帝弄错了。”祝云瑄苦笑着将梁祯的身世说了一遍,在祝云璟来之前,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被兄长知道,他们的父皇其实只把他当成一个搞错了的私生子的垫脚石,想必很不好受,只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兄长理应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祝云璟听罢有片刻的恍然,面上却并无失落之色:“其实我早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先帝弄错了,认了仇人做亲子,也算是报应吧,……只是如此一来,梁祯他更不应当帮你才是,他当初又为何要选择助你上位?”

    祝云瑄低了头,沉默良久,哑声道:“我与他做交易,他助我得到帝位,我……做他的禁脔。”

    祝云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拳捶在了桌子上:“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得选择了,只有他能帮我,没有他我根本坐不上这个位置……”

    祝云璟猛站起身,气急败坏地来回踱了两步,上前去用力扣住了祝云瑄的肩膀:“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是要你去争这个皇位,可我没叫你选择这样的法子!实在不行你也假死离开,我一样可以把你救出来,你又为何非要这么作践自己?!”

    “没用的,”祝云瑄流着泪望着他,“哥,你明知道我若是得不到皇位,我们两个就都没有活路了,谁都容不下我们,尤其是你,便是定国公他也护不住你的。”

    “若是要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救我,我宁愿死了算了!”祝云璟又气又恼,视线下移,落在祝云瑄的腹部,双瞳狠狠一缩。

    方才他并未多留意,这会儿才猛然意识到,祝云瑄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态都有些怪异,旁的人也许看不出来,可他亲身生过两个孩子,怎会不知那意味着什么:“你的肚子……”

    祝云瑄别开目光,见他默认了,祝云璟彻底愣住,半晌之后颓然坐下去,连气都气不起来了,红了双目:“是他强迫你的吗?”

    祝云瑄咬紧了牙关不答,祝云璟抬手,狠狠一巴掌扇上了自己的脸:“是我错了,早知这样,当初我就该带着你一起走,我为什么要叫你去争,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得到这个皇位,要逼着祝云瑄付出这样的代价,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

    这些年祝云瑄给他的来信中多半报喜不报忧,遇到什么难处总是往轻里说,甚至不说,他虽知道祝云瑄一个人在京里必定举步维艰,却不曾想他会这难。

    “哥你不必如此,”祝云瑄慌乱地握住祝云璟的手,制止住他过激的举动,“我不后悔,现在这样不挺好吗?我当上皇帝了,该死的人都死了,梁祯他下了狱,再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祝云璟抬眼瞪向他:“那你为何还不舍得杀了他?!”

    祝云瑄的目光微滞,低声喃喃:“不会的……,我会处置了他的。”

    一直到黄昏,祝云璟才从宫里出来,在宫门口等了他许久的贺怀翎见他神情狼狈,还红了眼睛,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祝云璟猛地抽出贺怀翎别在腰间的佩剑,发泄一般冲着面前的宫墙胡乱刺了十几剑。

    待到他宣泄够了,贺怀翎才从身后拥住他的肩膀,将他手中的剑抽走,祝云璟咬牙切齿:“那个畜生被押在哪里?我现在就要去剁了他!”

    贺怀翎将佩剑插回腰间,拉着他上马车:“边走边说吧。”

    回府的一路上,无论贺怀翎问什么,祝云璟都只翻来覆去不停地咒骂梁祯,贺怀翎无奈提醒他:“昭王自有陛下处置,可依我看,陛下未必就当真想要他死。”

    祝云璟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少胡言乱语!”

    贺怀翎摇了摇头,回想起那日在甘霖宫,梁祯被押下去时,皇帝那满眼是泪,难以言说的神情,叹道:“当局者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