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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老张头,他才发现这办盐的手续并不复杂。
他只需提供户籍或者路引作为证明,由盐运分司核发护照。此护照上会注明货贩的姓名、年龄、籍贯、样貌,在衙门缴纳盐课请票后,会被登记备查。
此护照准行三年,也就是三年之内,他如若再行贩卖盐,只需来盐运分司衙门缴纳盐课请票,就可凭着票去盐场提盐。
盐票一式三联,一份上交盐运司,一份留存分司,另一份货贩留存。去盐场提盐后,盐场大使会在盐票上注明引数、运销州县,并加盖钤印。此后运销途中,盐和票不得分离,若有分离,则按私盐论处。
货贩到达引岸之地,需持照票奔赴指定的引地盐务衙门呈缴,供以衙门记录上交与盐运司核查。
如此一来,这一整套手续就算走完了,比老张头所想的要简单许多。
与很多人一样,老张头关注的也是沿路抽检的关卡,过关时是否容易,这件事也被盐运分司解决了。
抽检依旧,但他们只需核查票、照和盐包重量是否有错。关于这点海州分司这次也是下了本钱,以前盐出场为大包,过监掣署时会进行改包,改包费用由盐商出,外包带为布袋。
不提改包时的损耗,光改包费运商都需付出一大笔银钱,而且这种包装十分容易仿造,重量没有固定,每次过坝都得监掣署重新称重,浪费人力物力。这次海州分司直接将盐包换为了纸质,并在盐出场之时,就已全部分包完毕。
这种包装防水防潮,仿造不易,又是统一重量,分别是五斤、十斤、二十斤,过坝无须称重,是凤笙费了大心思想出的点子。若此包装能够推行,对打击私盐也有益处,只认包装就能认出是私盐还是官盐。
所以说,过卡肯定还是要过,但与以往相比,已经简化了很多流程。且商贩所应付的盐课和杂项,早在盐务衙门就已付过,通关过卡只需出示盐票和护照即可。
不管海州分司的办事书吏解释得再清楚,什么东西都还是要亲身去经历,人们才会相信,现在只能用时间和事实证明,淮北这次盐务改革是有作用的。
……
为了保证中间不出岔子,凤笙还把童百户等一干锦衣卫使了出去。
不用他们干什么活儿,只用择一人往各关各卡一坐即可,行监督的作用。锦衣卫是皇帝亲军,给那些胥吏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无视上面的命令刁难过关过卡的商贩。
所有人都在辛苦忙碌着,而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奔赴海州的小商越来越多。
他们很多都是亲眼目睹别人挣了银子,才会与友人相约而至,这件事还要归咎之前那位孟姓商人。
那次交易太过匆忙,市场和价钱都没多做关注,便匆匆交易。后来又有几位小商弄了盐回去,竟不用出扬州即可卖掉。这其中隐含了一个商机,很多人都不知道,知道人也是秘而不宣。
无他,与盐价有关。
淮北出来的盐,从盐场出来到扬州这一路,因其中省掉场商转手及许多关卡,又有新政的作用,盐价十分低廉。各种苛捐杂税支出后,加上各种人力物力的开支,成本不过二两一引。
可同样是一引盐,从淮南出来的盐,同样是经过各种关卡,到扬州城外的通扬运河,各种成本支出却要近四两。
也就是说,淮北盐比淮南盐便宜了近一半。
这其中代表着什么意义,恐怕只要有点常识的商人即可知晓。官盐滞销就是因为盐价太高,所以很多人宁愿冒险夹带私盐,不愿卖官盐,现在淮北盐这么便宜,完全可以卖淮北盐,而不用费尽心思卖私盐。
那些大盐商们还坐的住,一些小盐商早就像闻到腥味儿的猫,蜂拥而上。怕自己出面招人眼得罪人,就命人私下在市面上搜罗,淮北盐连盐带票成本不过二两,他们出价只要不超过三两都可收入。
所以一些小商从淮北弄来了盐,不用出扬州就能卖一空。这买卖可真做的,大商做大宗,小商做小宗,于是便专门有人来往于海州和扬州两地,就专门只做这条道上的生意。
知道商机转瞬即逝,也清楚这种买卖做不长久,很多小商为了尽可能多做几宗,竟是不眠不休日夜赶路,还命人就在海州分司衙门等着排队。因为随着淮北盐物美价廉渐渐打出名头,越来越多的人蜂拥来到海州,方凤笙之前所言恐怕这办事的地方不够用,竟一语中的。
如今海州分司衙门在板浦镇也算是成了一景,许多人竟排队排到了门外。而邹运判和凤笙二人出面与地方官府商谈,又从镇上另辟了几地,用以建设盐场的仓房。
除了凤笙他们设立的晒盐场,现如今另外三处盐场也正在改建之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像从石板路缝隙中开出的花儿,正昭示着自己的勃勃生机。
可有阳光的地方,自然也会有阴影,虽然淮北出盐量少,和淮南相比,一个涝死,一个旱死。可旱归旱,现在各处大变动,丢了饭碗的又何止一人,这些小胥吏们是无法反抗直属分司的命令,也不敢违背钦差,可不代表他们没靠山。
平时没少孝敬,出事了自然要找靠山,就这么一个找一个,越找越上层,坐的住的人越来越少了。
自然是要先找罪魁祸首范晋川的,可范晋川也说了,朝廷急待改革盐政,此乃重中之重,可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妄动,只能先择一地试之。
难道这有错吗?
这没有错,可动了别人的钱袋子就有错!
各种巧立名目的振振有词和胡搅蛮缠纷沓而至,而范晋川愣头驴的脾气也体现出来了。无论你巧舌如簧,我只管抱着自己的理,一概不听就是。
弹劾他的奏疏和折子满天飞,朝堂上每日都有关于两淮盐政的事要议,议来议去无外乎范晋川胆大至极、胡作非为。
可建平帝既然打算去动两淮盐政,肯定不是随便几句话能左右的。
他对范晋川的办事方法也十分满意,戒骄戒躁,脚踏实地,知道选了淮北做突破点。若是一上来就动淮南,恐怕朝堂上现在不会是这种不温不火的情形,那时恐怕建平帝也不一定能抗住压力。
既然是试,那就先试着吧。
建平帝如是说,那么也就只能这样了。
位于扬州城郊,有一处占地面积十分宽广的园子,名叫江园。
只要是扬州当地人,都知晓这江园是江家的园子。
而这江家,又是十大盐商之首。
盐商分类极为繁杂,有场商、坝商、运商、散商、窝商,总商等,其中总商权利最大,每年开纲滚总由总商带头汇集,朝廷盐课由其催缴,一切公私浮费和摊补都由其摊派,有半官半商之身。
而江家更是世袭的总商,和朝廷官府来往密切。江家的靠山不是某个官,某股势力,而是当今圣上。
早在江家数代之前,江家的家主便有‘以布衣结交天子’的名头,自那以后每次天子下江南,多数为江家接驾。更不用说朝廷但凡有事,江家都积极为朝廷筹措赈灾银与军费等,江家历代家主都有朝廷加封的官衔在身,可谓荣耀至极。
可凡事有好必有坏,有盛必有衰,这不就来了。
江富早有预感,这几年两淮盐政的事一茬接一茬,迟早要出事,真正等建平帝动手,他反而平静了。也因此之前范晋川初到盐运司衙门时,别的盐商都焦虑至极,唯独他从容不迫。
可偏偏就在别人都在坐观淮北盐时,他反而着急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江家总商的位置是基于在什么之上。
江家每年不用运卖盐,只凭这总商的位置,就能富得流油,皆因他总管催课及浮费和摊补等务。如若淮北新政推行顺利,涉及到淮南,那江家这个总商总谁呢?
为此,他专门招了手下所有盐商前来江园议事。
江园中,位于某处池塘一侧的花厅,其间家具一应都是一寸一金的上等紫檀木,摆设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却又不失低调大气。
首位坐着江富,其下左右各五座,共计十座。
这十个座已经多年不变了,就这么十个人,不管两淮一带盐商几何,无外乎都是依附着在座十人的势力。
在座十人,谁不是跺跺脚扬州就要抖三抖的存在。
不过今日这场议事,开端却是以抨击黄金福为开端。不同于那些小商,黄金福的行举再低调还是惹眼,这不就让江富知道黄金福和淮北眉来眼去的事。
对此,黄金福开始是矢口否认,再是推给下面人,眼见江富今儿似乎就要拿他杀鸡儆猴,他也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都知道他黄金福是个死皮赖脸的,他也不在乎什么脸面。
“那照江大爷的意思,送到手上的银子,我们都不赚了?不赚银子,从哪儿弄银子去给您缴摊下来的浮费和摊补?”
江富比黄金福要年长十来岁,今年还不过五十,怎么都到不了让人叫大爷的地步。不过此大爷非彼大爷,乃是尊称。历来江家家主,都被下面的盐商叫大爷,下面的都是爷,最上面那个自然就是大爷了。
“那照你所言,你缴的浮费和摊补是给我缴的?”江富瘦长脸,满身书卷气,颇有点儒商的意味,此时却被黄金福气得胡子直翘。
“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那么一说,是那个意思就行。江大爷知道我说话口没遮拦,别抠那点儿字眼。”
“我看你颇为不服气,我们这几家素来同气连枝,进退一致,如今你私下偷偷从淮北运盐,一没和我们打招呼,二来也没知会我这总商一声,是不是有错?”
其他交头接耳一番,纷纷点头说黄金福此举不当。黄金福大抵也是被逼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就当我是有错了,大爷只说怎么处置吧?”
“就罚他明年开纲滚总之时,他让出一纲盐分给我们其他人。”有人建议道。是一毛不拔,素来有铁公鸡之称的陈家家主,此人吝啬及锱铢必较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不禁猜测他家中的床下是不是铺满了银子,每天都是睡在银子上度过。
“姓陈的老头,你别过分,拔毛拔到我头上来了?”黄金福怒道。
江富说:“江某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诸位以为?”说是问诸位,其实是看着黄金福,明显拿他杀鸡儆猴。
黄金福气极反笑,站起道:“愿意怎么滴怎么滴吧,真以为你那破纲还有用?正好今年的浮费和摊补老子没钱交,你们自己摊去,我不奉陪了!”
说完,他竟是一拱手人走了,态度强硬到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