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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目光清明,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父亲,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此刻的李显宗与三年前是一般的模样,还是如此年轻,高大,在室内淡淡的光线下,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柔和温润的,丝毫没有平日的睥睨之色。
“昨日可是马疾将你掳了去?”见李九不说话,李显宗顿了片刻,不再催促,换了一个问题。
“父皇,”李九一双眼定定的看着李显宗,只待得到父亲一个答案,“你可相信我没有害马世荣马公子?”
“我从未说过是你害他。”李显宗忽然弯了嘴角,“你已是东宫,既得高位,何须多此一举自找麻烦,奈何满朝文武皆认为我封的太子是个蠢货,蠢到无可救药。他们针对的,不是你,不信任的,也不是你。”他们从头至尾不信任的,是我这个皇帝而已,李显宗未说出口的话掩入面容。
瞧着满脸自嘲的李显宗,李九心中突然不是滋味,按理说,自己不过是占据这具身体的一个异世魂魄,为何会对这个父亲有如此血脉相通的感觉呢?或许,这也是本身的李九留下的感觉吧,以至于自己的感同身受。
“羽卫可有查到什么。”李九不再纠结情绪,既然父皇信他,那就是说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的真相。
“你不知道是谁掳了你?” 李九避开自己的问题,李显宗有几分吃惊,“不是马疾?”
“是马疾……”李九点点头,李天沐曾与马疾说,莫担心李九,他会劝服这太子爷,不会说出是谁绑架的这件事情,可大哥还没有找过自己,一方面,可能没有料到马疾这么快便出了事情,还有一个可能,李九眸中的颜色暗成水色,那便是大哥杀了马疾。
“马大人认为是父皇害了马世荣,”李九抬头,眼中几分犹豫,不知道将这些污蔑告知眼前的父亲, 到底是对,还是错,“他认为杀了我,便能令父皇感受到他的切身之痛了。”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李显宗神色却是没有半分变化,如常般模样,询着李九。
“即便我没逃出来,父皇的人也会救我不是吗?”李九嘴角一丝苦笑,原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她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背后却早已是漏洞百出,她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马疾身边有我的人,不过还未收到消息,”李显宗点点头,并未否认。
“或许不止一人吧。”李九回望着父亲,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呵,竟然是他,平日里经常见面,自己都躲着的人,原来竟也是父皇的人,难怪如此身份蜗居司教所做一个小先生。“除了掳我的那个车夫,还有其他人吧?”
“父皇没有猜错,我儿确是聪慧。”李显宗笑着点头。
“我也就见着这几个人,随便唬你而已。”李九撇嘴,“你这般不担心我的安危,要么是不在乎,要么,是胸有成竹。”
“哈哈哈哈。”李显宗忽然笑出声,这眉眼,这小动作,都与她一般模样,神采飞扬亦或蹙眉迟疑,年轻的皇帝笑着擦拭乐出的细碎泪痕。
“父皇,这个案子你知道多少?”李九不解李显宗的开怀,她只想印证心中的猜测。
“马疾的死尚未印证,其他的,大致上全部都清楚了。”李显宗收了笑,眸中几分冷漠。
“那……”李九心中一惊,试探着开口,“马世荣是谁杀的?”
“九儿,你看到的,便是真相。”李显宗斜睨了一眼李九,神色莫名。
呵,李九嘴角一丝苦笑,她还真是低估羽卫的本事了,自己身边,或者说京城所有大人身边,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小七为什么……”李九眼中有几分痛色,看见是一回事,猜忌是一回事,此刻被实实在在说出来,却是粉碎了所有的期盼。
“小七这孩子……”李显宗皱着眉,紧紧的按着太阳穴,“一直以来,是我和他母亲都忽视了他,尽是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路已经走得这般远。”
“父皇,为什么?”白小七,那个面容白净梨涡浅笑的小七,那个声声相唤小九小九的七哥哥……
“马家与当年你们落入山谷之事有关,”李显宗不再感叹,“这件事情也不怪小七,他也是报仇,不过是被人蒙蔽了眼,瞧不清楚事实,走得急了些。”
“报仇……”李九抬眼,重新燃了光。“他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害人吗?”
“当年之事,我亦未查出真相,”李显宗叹气,“小七是有错,不过那马家父子确实也算是害人在先了,这些事情还未有详证,父皇也无法与你讲的清楚。”
“那大哥呢?小七不是一向听大哥的吗?这件事大哥知道吗?”李九心中已松了小半口气,小七不是那般坏,事出皆有因,小七还是那个白小七!李天沐原本安排一个小小的局,目的许是拉拢马疾调查一些事情,顺便贬低自己在朝中本就不好的名声,却在小七那儿出了岔子。
“这件事情天沐应该如今才知道吧,”,李显宗有些吃惊,“你竟是瞧出了他们两兄弟的问题?”
“那父皇您说大概知道马疾是谁杀的,是不是大哥?”李九追问,目光灼灼。
“老大,有参与吧,”李显宗摇摇头,“或者说,真正出手的,恐怕不止一两人哪。”
“父皇,”李九紧紧的攥着拳头,似乎忍了许久,目光深沉,面容是不属于这少年的表情。
“你问罢。”李显宗似乎猜到了李九想说的话,扶了下轻裘,面色淡淡。
“父皇可有对不起的人?”李九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字一句,逼视李显宗。
“……”案上的蜡烛忽然爆了一颗烛花,噼啪作响,李显宗一只眼轻跳,避开李九的眼睛,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父皇!”李九上前一步,急切追问。
“父皇累了,你回罢。”李显宗整个肩膀耷拉了下来,高大的身躯似乎突然矮了几分,颓废的坐在椅子中,不肯抬头。
“父皇……”李九面上写满了失望,近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愁苦缠绕。
“莫再说了。”李显宗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
李九怔怔的站了半刻,终是垂下头,不再多问半分。
“孩儿还有一事恳请父皇,”李九退至殿中,屈膝跪地。
“何事,你说罢。”李显宗情绪不高,声音萎靡。
“孩儿想随八哥参军西北。”李九俯首垂眸,声音清亮,“望父皇准肯!”
“……”李显宗终于抬头,瞧着大殿中间直直跪地的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阳光渐渐升起,从窗棂透过纱幔,曼入室内,整个宣政殿糅合着橘色的烛光,浅黄的日光,空气中不再朦胧,一点点清晰起来。李显宗看着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的李九,心中百感交集,这孩子,这个自己不管不顾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军中,战地,前线,”李显宗轻吐几个词,皆是平常的话,每个词中却都是锣鼓喧嚣,军旗呐喊声声厮杀,他直到,李九明白这些地方的含义,“在那儿,父皇无法护你周全。”
“儿臣明白什么是战争。”李九声音沉静,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明面是敌军,暗地是鬼魅,你可都清楚?”李天沐的声音带着颤抖。
“孩儿清楚,孩儿明白。”李九叩首。
“你心意已决?”李显宗逐渐平静下来。
“父皇,你我都知,这京中,已容不下李天赐了。”李九未抬头,“若还要我稳做几年这东宫太子,为大哥铺一条好路,我只能离开。”
“你……”李显宗笑出泪来,“你这孩子……”他的孩子,什么都明白,李天沐这傻小子比谁都精明聪颖,却被仇恨蒙蔽得没了理智。而这孩子,一直被百官诟病的东宫李九,尽是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心思,且毫无怨言,甚至帮着他将这条路铺得更直,更宽,更广。
“大哥如今想废太子,有些急了。”李九将剩下的话说完,“没有我在前方挡着,他无法这么早坐稳太子位,待大哥成亲,西北军大获全胜,届时,便是李九功成身退之时。”
“你,你可……”李显宗怔怔的瞧着李九,心中满是痛楚。
“孩儿不委屈,”李九没说出口的,是我为父亲您偿还罪孽,将这该给大哥的,都还给他,包括这江山。
“也罢,也罢。”李显宗面上的神色忽喜忽悲,拍打着桌案,“你比我好!孩子,你比父皇要好啊!可惜,可惜……这江山,不属于我们李家,不属于我们李家啊!”
“父皇,请慎言。”李九抬起头,眼中满是坚毅。
“好!好!我准了!”李显宗大手一挥,面色悲呛。
“谢父皇恩准!”嘹亮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李九俯首,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弯腰交掌,恩谢父亲。
“万事小心,待你凯旋。”李显宗目中尽是墨色,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披荆斩棘,护国安康。”李九叩首,起身,深望了一眼李显宗,退出殿外,终是消失在长长的廊道中,仅留一个呆滞的皇帝怔怔的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