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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路上的犹太人花店经营各式国内外鲜花,玫瑰、月季、波斯菊、铃兰、牡丹等等。不仅花色多样,店员们还能用漂亮的透明玻璃纸包把花扎起来,再加上各色鲜艳的缎带蝴蝶结。
无论哪个年级段的女人应该没有不爱花的吧?
袁肇君在花店转悠,仔细看着花店里贴出来的花语招牌。他回身望了望正在柜台前指挥店员的上官云澈,“噗”地笑出来,指着花语招牌讲:“喂,云官,你看这上面写的。康乃馨送病人代表早日康复,玫瑰代表爱情。你确定是买康乃馨不是玫瑰花吗?”
上官云澈不理会他的揶揄,是买康乃馨还是玫瑰他能分不清楚吗?但有时候……欲擒故纵乃是爱情中重要的一环。现在每当他想起茉莉的脸,她哭着说他太傻时流下的眼泪。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心里像灌满了甜水。
“嘿,嘿,想什么呢?”袁肇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怪喊怪叫道:“老兄,你不会真爱上那女孩了吧?”
“不,是她爱上了我。”
“你确定?”袁肇君惊讶的问:“你们见面的次数一个手能数出来,你确定她是爱上你?”
上官云澈当然能确定,他纵横情场,所向无敌。自诩看透爱情也参透了女人。正因为是爱他,她才会对他若即若离,女人都是小心眼儿,喜欢和男人玩躲躲藏藏的游戏。他近她远,他远,她则近一点。礼查饭店里的事就很能说明嘛,关键时刻,她的真心再藏不住。怕他做傻事,情急之下泪水涟涟扑到他怀里,还急得晕了过去。
这如果不是爱,还有什么是呢?
他确定茉莉是爱他的。
“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你懂不懂?”上官云澈接过店员包扎好的花束,眼睛笑成一道缝。挖苦身边好友道:“哎,和你说一见钟情也是对牛弹琴,你这一辈子就一个余依依。”
“滚蛋!”袁肇君不客气地狠狠推搡他一下。“别和我提她!”
“哈哈,哈哈哈。”
此刻易府,茉莉的房间内正有一对男女在窗前嚅嚅细语。
男的是易谨行,他目光如水,说到兴起时忍不住用手在空中比画。他身边则站着一位女子,穿着长到脚踝的鹅黄色洋罗百褶风琴长裙,腰间系一白色皮带,姿容秀美,练达强健。她呵呵笑着,被易谨行逗得不时洒下一大串银铃笑声。
“喔,谨行,你没去过北美。简直难以想象它们那儿的城市生活有多舒适。你随便到美国东部的任何一个城镇。必定有宽敞的街道,良好的马路、电车、电话、电灯、煤气、自来水、沟渠、公园,此外还有医院、旅馆、学校、教堂、青年会、图书馆、戏院等等。和它们比起来,我们的首都都有愧色。”
“呵呵,真羡慕你啊,碧雪,年纪轻轻足迹遍布世界。”
“羡慕我干什么,你也不大,未来去的地方一定比我更多。”
“其实,我真的很想有机会能出去看看。”
“一定会的。”
“嗯。”
……
茉莉被一阵低言细语声笑醒,她清清楚楚听到二表哥谨行的声音。
唉,她对表哥的声音那么敏感,哪怕像睡美人沉睡几个世纪,只要易谨行轻轻耳语几句她保管就会立即醒来。
“茉莉,茉莉,你醒了?”
她转了转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钱妈胖嘟嘟的脸,钱妈笑呵呵地说:“哎呦,茉莉你可整睡了一天呦。你不起来,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累坏了。”
“钱……"茉莉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涩的发哑。她记得在礼查饭店发生的事情,上官云澈还有肖劲锋……
为什么现在她会躺在自己的房间,是上官云澈送她回来的吗?
“茉莉——"
她循着声音望去,易谨行正站在钱妈身后看她。
“二……二表哥。”她努力吞了吞口水,湿润干哑的喉咙。
“醒了?”
“嗯。”茉莉点点头。
易谨行走到她的床边,温柔地看着依旧很虚弱的茉莉。茉莉感到他目光里的关怀,又想到在礼查饭店惊心动魄的事,忍不住动容又低低唤他一声:“二表哥。”纤纤玉手从被底伸出来,想找寻一点温暖。
不知易谨行是没看见还是有意避脱,突然退却开身体,指着身边的女人,道:“茉莉,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吕碧雪小姐。”
“吕碧雪是我报社的同事,乃一位赫赫有名的女编辑、女词人。她周游世界,吃西餐,说洋文,用英文翻译佛经,却用文言文写书信。世间女子虽多,碧雪仅此啊。”
茉莉错愕,耳朵里灌着易谨行对另一个女性不吝啬的表扬,心里陡然酸涩苦闷,被底里的手缩了回来捏成拳头。她强忍心底的苦痛,挣扎起来,“吕小姐,你好。”
吕碧雪容貌秀美,气质超群,她轻轻一笑,回道:“密斯陶,你好。”
茉莉红了脸,狐疑地看着吕碧雪又看看易谨行,他突兀地把一个陌生人带来她的床前,应该不是来探她的病吧?
吕碧雪爽直,开诚布公地说:“密斯陶,来得有点唐突。但今天我是专门来采访你的。”
采访?
茉莉被惊吓得一跳一跳,她有些害怕地看着易谨行,道,“二表哥,什么是采访?”
吕碧雪咯咯笑起来,易谨行亦跟着笑着摇头叹气,“碧雪,我这个表妹真真是什么都不懂。”
茉莉困窘,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没事。”吕碧雪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支钢笔一个小本子,摊开本子在上面飞笔写着:“密斯陶,你不用担心。采访就是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了。”
不知吕碧雪要问什么,茉莉局促不安,她求救地看着易谨行。
易谨行向她鼓励地笑笑,“茉莉,别怕。”
“密斯陶,你可以将昨晚发生在礼查饭店的事向我详细地讲一遍吗?”
茉莉眼睛睁得大大的,对她的问题感到无比惊诧。讲在礼查饭店发生的事就是采访?见茉莉不说话,吕碧雪抬起头,笑着说:“看我吓着你了吧?密斯陶,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写一长篇关于北方军阀上官家的秘史,正在收集材料。听说,昨天在礼查饭店,上官云澈和肖劲锋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小冲突和摩擦。正巧,谨行说当事人之一就是你,他的表妹。所以,我就来了。”
茉莉努了努嘴,眼前浮现出上官云澈和肖劲锋相遇的种种苦楚。她把身体往墙角缩了缩,摇着头道:“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吕碧雪眨眨眼睛,决定引导她一下,她合起笔记本,侧身坐在床沿,温柔地道:“密斯陶,你不要害怕。我就想听听昨晚上他们发生了什么?肖劲锋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关于他的身世背景猜测从来没有停歇过。他和上官家的关系扑朔迷离,传闻再多,但他一次都没有公开回应过。他这次从外交部调任财政部,一到任,上官云澈就递辞呈。中间的原因我很好奇。”
“碧雪,你笃定肖劲锋和上官家关系匪浅?”一边的易谨行插嘴说道:“我倒觉得不像。”
“没有证据前一切都是猜测,不过收集的资料越多,我能的推导演绎就越多。”吕碧雪信心十足地说:“谨行,你入报社时间不长所以不知道。其实,比起枯燥的政治公文,读者们更热衷这些军阀富豪的家庭生活,以及背后那些说不出的秘密。上回,我写的关于上海大买办危氏的故事不就博得满堂彩。让我们报纸销量翻了几倍。”
吕碧雪声音无比热情,她的笑容无比灿烂,但也掩盖不了她偷窥挖隐私的邪恶目地。
茉莉再守旧,也懂。报纸上经常有记者长篇累牍的报道明星们的香闺秘事,也有人专写政治家、大学教授的秘辛来博取眼球。
“密斯陶,别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头说也可以,从细处说也可以。他们见面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吵架了吗?听闻,他们闹得很不愉快,是这样吗?”
茉莉低头,肖劲锋是上官家族的隐伤,现在吕碧雪却要把它掘地三尺挖出来展览在世人眼皮底下。
“茉莉、茉莉——"
茉莉抬头看了看易谨行,重新低下头去,缓缓慢慢地说:“我……我……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昨晚上你可在礼查饭店待了快三个小时,全程都和他们在一起。茉莉,你再好好想想,要真能找出些有力线索写出大新闻,我们报纸销量说不定会超过《大公报》啊。”
茉莉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她不善说谎,而这次还要在二表哥面前说谎更是艰难。
“对不起……吕小姐。肖……肖先生一进来,就和云官用外语交谈,他们说的话,我真一点也没听懂。”茉莉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眼看他们的眼睛。
“是吗?”吕碧雪皱紧眉头,笔头在记录本上点着,“密斯陶,你记得他们是用英文还是日文交谈的吗?”
茉莉的脸从晕红染到深红,谎话越编越大,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我……我不知道,听着又不像英文又不像日语。”
再扯下去,这谎话扯得比天还大了。
吕碧雪对茉莉的话则深信不移,她点着头,把纪录本合起来,“听着既不像英语又不像日语就对了。”
茉莉大惊,不解胡诌的话就哪里对了?易谨行也是一脸好奇看着吕碧雪。
吕碧雪志得意满的说:“上官家是北方军阀,和俄国人交道颇深,家里的孩子学习俄语不是罕事。他们要避人耳目用母语般的俄语交流是最方便不过的了。”
茉莉大感哭笑不得,自己的刻意掩饰反而帮了大忙。
唉,吕碧雪个子不高,却难缠得紧。茉莉实在担心她再问下去难保不透出马脚让她窥破。幸好钱妈进来,喜滋滋的喊道,“茉莉,茉莉,上官先生和立芬来看你喔。”
易谨行眉毛跳了起来,这个上官云澈对茉莉好像很上心。吕碧雪一脸兴奋,大叫着说:“谨行,快让他们进来,我正好能暗暗从旁探出一点端倪。”
“不见、不见,我不见他。”茉莉吓得脸都白了,对着钱妈连连摆手直推说自己累了,困了。不想见客,请上官先生快快回去吧。
“茉莉,你没事吧?”易谨行关心地问道。
“我……我有事……”说完,茉莉把被子猛地拉过头顶,“我……我要休息了。你们快走吧!”
茉莉如此,吕碧雪只好先告辞。“密斯陶,这是你的辛苦费。”临走时,吕碧雪从小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入茉莉得枕头下。
茉莉的脸腾红如血,连连说不要。撒谎还拿人钱,那是坏良心的事。
吕碧雪笑着说:“密斯陶,不要不好意思。我采访了你,这是你应该得的酬劳。”
“是啊,茉莉这是规矩。钱是报社支的,你不要就不合规矩。”
易谨行这么一说,茉莉就再不好推辞,勉为其难地收下。心里大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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