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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仓鼠装在一只铁丝笼子里,笼子里有铁丝做的小滑轮车,小家伙在滑轮上拼命的跑,拼命的跑。跑得让围观的人都笑起来。王焕之拿一颗花生放到笼子里当做奖赏。
这只仓鼠是买回来给宜室解闷玩的,虽然她看也不看。王焕之倒时常看一看小家伙。
“你该起来吃饭了。”
宜室纹丝不动,像没有听见一样。
“我命令你起来!”
“我不——”
王焕之毫无怜香惜玉,猛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摁在餐桌前坐下。
“上官宜室,趁我还能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乖乖听话。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救一个人要死的人千难万难,但是要折磨一个人就太容易!”
“王焕之,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就想你好好吃饭!”
宜室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并非是开玩笑。她拿起汤匙舀起一口薄粥,和眼泪一齐吞下去。他转过身,继续去逗笼子里的小仓鼠。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掉的餐盘,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待在这里。”
宜室气得很,又无可奈何,“随你。”她跳回床上,把全身上下都用毛毯盖起来。
万籁俱静,黑暗包裹一切。像怀孕的母亲,艰难妊娠。黑暗中的孕育的胎儿会是怎样一个怪物,谁都不知道。
王焕之坐在宜室床边,睁着眼睛看蜷缩成虾子一样的她。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自从宜室自杀未遂之后,他就不敢离开她半步。
她不和他说话,他亦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焕之君。”
门锁轻轻转开,一袭苗条的影子闪身进来。
“你怎么来了?”
玉支将门合上,慢慢地说道:“我来看看你们。”
这么深的夜,确实和诗歌最配。
玉支捏着手中之书,也不知宜室睡没睡,轻声问:“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没有。”
“看了,然后,烧了。”
“为什么烧了?你信吗?”
“我不信,也劝你不要信。”王焕之冷静刻骨地说道:“支那人穷途末路,就妄图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来迷惑我们,挑拨离间。”
“焕之君。”
“玉支,别去见不该见的人,别做不该做的事。不然,你会后悔的。”他的目光阴森寒冷,所到之处,如冰霜覆盖。玉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往前移动两步,走到灯下,他才看清楚,她手里拿着一本残旧的书籍。
看到那熟悉的封面,他心头一热,“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心情看诗集。”
“不是给我看的,是给宜室。”玉支把书翻出哗哗的响声,“如此纷乱的心境和情况下,也只有小林一茶的诗歌能给人带来宁静。”她顿了一会,吟道:“我们在世上,边看繁华,边朝地狱走去。”
王焕之自嘲轻笑,抬起头顺口也念出小林一茶的著名俳句,“浮生已与朝露同,君行何复苦匆匆。”
“活着,便是花影下的美妙惊喜。”
“终有一死,是的。准备好,准备好。花儿反复叮咛。”
“我们站在地狱的屋顶上看花”
“到了此刻,虽然明知逝水不归,落花不再返枝,但无论怎样达观,终于难以断念的,正是这恩爱的羁绊。”
玉支扬起嘴角的弧度,“不错嘛。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焕之君还能背这么多。”
“那些句子刻在心里,想忘都忘不了。”他在黑暗中喃喃低语道:“小林一茶的一生够苦了,但我觉得,我比他更苦。”眼泪浸润上他的眼角,幽暗中一闪一动。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轻松,每一个将死之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意犹未尽。我们好像蝼蚁啊,一边负重一边在城市中赶路。好像看一回风景都是亵渎。”
玉支低头,哭笑,“你也守了这么久了,去休息一会吧。让我陪着她,刚好我也想安安静静地再重温一遍小林的诗歌。”
见他坐着不动,玉支推了推他的肩膀,“去吧。你总要休息。难道连我也不放心吗?”
听她如此说,他才站起来。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他确实不能二十四小时的守着宜室。
“我把她交给你了。”
“放心。”玉支笑着,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开始翻开泛黄的书页。
王焕之揉着太阳穴往外走,边走边听见玉支轻柔地说道。
“宜室,你睡了吗?如果没睡吧,我来念诗给你听怎么样?你以前读过日本的俳句吗?日本俳句被称为世界上最短的诗。像薤上露一样,还没有来得及体味就已结束了。多像我们的人生,简直太匆匆。还记得小时候,焕之君与我最喜欢小林一茶,我们常常比赛谁能把小林的俳句背得又多又快。你知道焕之君最喜欢小林的哪句俳句吗?我告诉你吧,是这句,我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宜室泪流满面,手捂着唇,拼命想要压抑哭声。玉支把书页盖起来,眼泪簌簌哒哒落在书皮之上,晕染成樱花的形状。
“宜室,对不起……”
她伸出手,迟疑中又带胆怯。终于抚在宜室的胳膊上,“别哭了。起来吧,把衣服穿好,我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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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别添乱了,万泽。”
盛永伦再一次把随身物品从上到下检查一遍。他把枪拿出来,确认弹夹装满子弹。
“少爷——”万泽几乎要哭出来,他用身体堵在门口,“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走开!”
盛永伦把枪收起来,双手搭在万泽肩膀上。他的人生再没有比此刻更严肃的时候。
“万泽,你要留下来。如果我没有回来,总要有个人来去通知大伯父。对不对?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总要有个人替我收尸。”
“少爷!”万泽握着他的手,眼泪汪汪地说道:“你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起来好丑。”盛永伦笑着把他掀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他几乎是跑飞起来,冲上门口的福特,一把将车门关上。
“少爷,少爷——”万泽追着出来,拍打着车窗哭道:“少爷,万一是圈套,怎么办?”
他咬牙,道:“别说是圈套,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万泽,滚开!”万泽猛踩油门,把万泽狠狠甩下。
“少爷!”万泽的哭声消散在风中,最终消失不见。
他擦了擦眼角,把车速开得最快。
兰香给的地址乃在公共租界的狄威思街后巷,这里是日本人活动地界,长街上有闻名的日本歌舞妓厅、咖啡馆、服装店和和果子坊。白日人声鼎沸,夜晚则鱼龙混杂。
过了零点,喧嚣沉入暗底,像旋昂的扬灰终于缓缓降下。
盛永伦按照约定的时间而来,站在巷口的路灯下不停地看表,表盘上的时间滴滴答答。距离和沈兰香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每分每秒都像在油锅中煎熬,一会担心这是不是圈套,一会儿担心她们是不是出了意外。
他围着车抽烟、打转、不停张望。时间来到二点。从不信鬼神的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他不怕鬼神,害怕漆黑一团暗处会突然跑出不知是敌还是友的人。
“……”
粗糙的呼吸从巷尾传来。盛永伦的神经绷得死紧。他屏住呼吸,快步向声音的来源走去,“兰香——”
“是我。”
虽然晚,到底是来了。
微茫的灯光下,相偕相扶,朝他徐徐走来的正是宜室和沈兰香。
“宜室!”
“永伦——”
听到他的声音,宜室眼眶一热。她虚弱地靠在沈兰香肩膀上,深情地看着他,泪光盈盈。
他的鼻子亦是酸涩,一个多月不见,她比在松岛时更为消瘦。
久别的鸳鸯经历重重磨难,重新相聚。再不管其他,也管不了其他,宜室投入他的怀中尽情的用眼泪宣泄。他吻着她的发,不停抚摸她的眉眼和耳骨。
“宜室,你还好吗?”
她说不出话来,泪眼婆娑中拼命点头。
还好,还好。他们还有彼此,一切还都不算晚。
气氛感人,时间紧迫,沈兰香不得不打散他们重逢的美好,“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快走吧。”如果被发现就前功尽弃。
兰香说得对,盛永伦把宜室拥在怀里,借着微弱的光才发现沈兰香满头大汗。
宜室道:“多亏兰香,她怕开车引人怀疑。一直扶着我,半走半背到这里。”
长夜如晦,一路辛苦自不用多说。
“谢谢。”
“不需要。”沈兰香转过头,冷漠的催促,“快走,我也要回去了。”
“兰香,和我们一起走。”
“不。我是日本人!”她喃喃自语,不停强调。说完,立即往来路上走去。
“兰香——”
望着兰香的背影,宜室的心情五味杂陈。不能说不恨,也不能说只有恨而已。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兰香对她是,她对兰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