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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冉回平京后的打算,本来是希望首先能和袁克栋坐下来冷静地谈一谈。念了六年的法律,她知道争吵和相互责怪是低级又无效的沟通。她想见悠悠,也想在适当的时候告诉袁克栋,皮皮的存在。
不过这六年,她成长了,有了成熟的想法。她想谈,袁克栋不愿。
秋冉愁思,以前在国外见不到女儿。现在回来在平京,和悠悠同住一个城市,还是见不到。她想要等到袁克栋回心转意,到同意她和悠悠见面,中间不知还有多少波折。
秋冉已经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她安慰自己,六年都等了,不差再多等六个月。正好可以在这半年里,把事务所办起来。解几桩官司,一则向老板岳沐修有所交代,二来也让世人见识见识,女律师不比男律师差!
律师事务所开张,果然和预想的一样,生意冷清,门可罗雀。
一来是岳沐修和秋冉在平京还没打响名头,二来则如岳沐修所说,平京人思想和接受新思想的能力比上海要晚。出事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依靠着托熟人,找关系,并不想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不见有上门委托的客户,连夏洛特这个陪看的都跟着着急起来,再这么下去,可不要喝西北风吗?
“你急什么,医生、律师闲的发慌是好事啊。代表天下没官非,没疾病。”秋冉反而来安慰夏洛特不要急躁,事务所不是糖果店,不可能上街拉客人。只要开得长久,作出口碑,自然会有客人上门。
事务所开张到第七天,终于有人走近事务所的大门。这位委托人也不是自己主动上门,乃是秋冉看她在酷暑下,于事务所门口徘徊良久。似欲进又怕进,几次抬起腿想进来又缩了回去。秋冉不忍她继续在毒日下徘徊,走出去唤住妇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事,我正好有时间,不妨进来说一说。”
妇人涨红了脸,眼睛通红,啜泣着说道:“我……听说……律师都是按小时收费,我……没钱……”她低着头,窘迫地紧紧捏着手里的包袱带子。看得出是穷人出身。但人有时候越穷越有志气,不是走投无路不会求人,更不会徘徊在一个陌生人门前踌躇不定。
秋冉叹了口气,“进来吧。我不收你的钱。”
听到这里,妇人才肯跟她进来。
“渴了吧?先喝一杯水吧。”
秋冉为她倒茶,她“咕噜”喝了好几杯,喝完后噗通就秋冉脚边,声嘶力竭地哭道:“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如果再找不到人帮我,我就只有带着孩子去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冉忙把哭哭啼啼的妇人搀扶起来,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激动处有几次差点晕倒。
原来这位妇人的丈夫陈阿堂乃是商贩,在平京码头的货船上贩卖货物。哪知飞来横祸,几天前,巡铺来家通知,声称陈阿堂在日轮上行窃被抓,畏罪逃跑,不慎撞击头部而亡。
陈夫人哭着说道:“我丈夫不会行窃,绝对不会!我们虽穷,做人的骨气是有的!哪怕饿死也不会拿日本人的东西!他一定是被日本人诬陷殴毙!”
秋冉将手帕递给陈夫人,安慰她节哀顺变。心里对这桩案件的复杂性做了一个大概的分析,这既是刑事案件又是涉外案件,案情扑所迷离。
“陈夫人,既然你对陈先生的死有疑问,应该先去巡捕房和法院?”
“我去了!”陈夫人慷然地说道:“我四处陈情,是一定要为阿堂讨回公道!但是巡捕房不管,说出事的地方是日轮,对方又是日本人……”
秋冉听到这里怒火中烧,“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泱泱大国,居然被日本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武不行,理也不行吗?眼睁睁看着同胞丧命,连给他讨回公道的勇气都没有吗?”
说到这里,陈夫人又向着秋冉跪下来。这次,无论秋冉怎么拉她,她都不起来,“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我找了好多律师,他们都说没有办法,不想得罪日本人。我说这天下就没有不怕日本人的律师吗?有个人说,这街面上刚开了一家新的律师事务所,让我过来试试运气。如果你也不肯帮我的话,我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阿堂死都不会瞑目啊!”
秋冉心里冷笑,知道同行是故意把陈夫人推到她这里。
一群男子汉,如缩头乌龟,没手没脚,比不得两个女人。
“陈夫人,你放心。陈阿堂的案子我接了!而且你是我的第一个客户,我不收你分文,免费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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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冉说到做到,立即让陈夫人回去提供她需要的材料和各种资料。而她则开始筹划该怎么让陈阿堂的案件有所转机。
夏洛特听见她接下生意,开始还很高兴,但又一听是这样的案子,眼睛几乎要跳到眉毛上。
“秋冉,你这不是赔钱赚吆喝,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啊!陈阿堂的事,不仅收不到律师公费不说。政府不管,巡捕房不立案,律师公会都不吭声,你去逞什么强?”
秋冉笑笑地翻着手里的资料,道:“夏洛特女士,我记得你以前是中国人的时候,可比我还要有爱国心的喔!那时候——”
“别别别,打住!快别提那时候!”夏洛特做了个鬼脸,“以前无家无口,当然不知道害怕。现在我们都有了孩子,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放心!”秋冉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我会小心的!”
“政府都不管的事,你有什么办法帮陈夫人?”
秋冉笑着说:“政府怕得罪日本人所以不管,我就要逼得它管!”
“怎么逼?”
秋冉呵呵笑道:“这种事情你以前不是最会的吗?”
“什么意思,你快告诉我!”
“我已经把陈阿堂的案件告诉了岳沐修,他也觉得这个案子必须要接。我们计划先收集证据,有了翔实的证据链。然后就把证据发给各大报社,让他们为陈阿堂鸣冤叫屈!国人对日本人已经痛恨至极,陈阿堂的事一定会引起公愤。到时候群情激愤,政府不想管也得管!”
夏洛特笑着说:“你们这明明是倒逼!”
“倒逼也好,顺逼也好,能逼着一个无能的政府往前走就是好事。”
“砰砰砰!”
“砰砰砰!”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夏洛特疑惑地说:“这大中午的,是谁啊?没看见我们门口挂着午休的牌子吗?”
秋冉笑道:“我去开门。应该是陈夫人,大概是又找到什么遗漏的资料送过来。”
秋冉没想到的是,幸福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在她满满萦绕的都是陈阿堂和他的案子的时候,一对小人儿就这样跳到她的眼睛中。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努力眨了好几次。
“仕……仕安!”
“妈妈!”仕安激动地大叫一声,猛地扑过来搂着她的肩膀。他小小的肩膀发着抖,开始时还是隐忍的小声哭泣,最后变成巨大的嚎啕。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像盛夏晶莹的葡萄一串一串。仕安的哭声惊得他身边的悠悠也哭起来。
“妈妈!”仕安的一声呼唤,让秋冉的心都裂了。她伸出双臂把他们都抱入怀里,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觉得眼睛一片模糊。
再见到秋冉,仕安既高兴又激动。这大半个月冒着酷暑的寻找终于有了结果。“妈妈,你看这是谁?”他伸手把身边的悠悠往前推一推,径直推到秋冉面前,对妹妹说道:“悠悠,这是妈妈。”
悠悠嘟着嘴,紧紧拽着仕安的手往后躲。她尚在襁褓中的时候,秋冉就抛下她去了国外。这么多年,没有妈妈的生活,和她最亲的人就是哥哥和爸爸。现在乍然把她推到秋冉面前,告诉她这是妈妈,她内心的涟漪和激动远远没有仕安的剧烈。悠悠摇晃脑袋,看看哥哥,再看看秋冉,心里只感到有趣。
“悠悠,我是你妈妈!”秋冉流着眼泪捧着悠悠的脸不断细看。仿佛想要看到六年的时光,如何把一个小婴儿幻化成今天的模样。
悠悠咯咯笑着,一点不怯生,扑扇着鹅毛扇一样粗密的眼睫毛抬着脸任由秋冉看个够。她本身就是可爱的小姑娘,微卷头发,戴着一个红色的发箍。大眼睛像玻璃球,微翘的小嘴,肉嘟嘟的脸颊。手里还拽着一个木偶。
“悠悠,我是你妈妈……“秋冉哭着把悠悠的小手放在唇边不停亲吻。
她调皮地扭过头,对着也在哭泣的仕安,说道:“哥哥,她真的是妈妈,和你给我看的照片一模一样。”说完,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擦去秋冉的泪水,甜甜地说道:“妈妈,不要哭。哭起来会不漂亮的。”然后,在秋冉的脸颊左右各吻一下。
出来看见这一幕的夏洛特同样热泪盈眶,她走到仕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仕安,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仕安打量她半晌,迟疑地说道:“你是……”想了半天可还是摇了摇头。
“你这小子。”夏洛特摸着他的头发,感慨地说:“有些事情你不记得更好。我叫夏洛特,你就叫我夏洛特吧。”
“夏阿姨,你好。”
仕安的一板一眼逗得夏洛特疯狂大笑,她越发地蹂躏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揉得像鸡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