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回去

谷雨白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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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沐修紧随其后,问道:“王妈,顾小姐呢?”

    王妈指着里面,说道:“顾小姐在里面哩。正在和上官夫人说话。她把行李都收好了。岳先生,你是她朋友,还是劝劝她吧。上海蛮好的,去平京干什么呦!留在这里不还好些么?一个女人家何必带着孩子东奔西跑。”

    岳沐修走进客厅,门口的绿色格纹地板上果然齐齐整整放着三个皮箱。房间里的物品也收得利利索索,一尘不染。

    客厅的长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惠阿霓,一个是秋冉。秋冉正在训斥儿子,不该这么晚跑出去玩。拍着他的屁股,把他撵到浴室重新洗澡。

    看见他进来,坐在右侧沙发上的惠阿霓率先笑着向他打招呼,道:“沐修哥,这么晚,你怎么还过来。”

    时间从不是女人的敌人,它们如宝石,聪明的女人会巧妙地用它来装点自己。现在的惠阿霓雍容华贵,生活的安逸和富足让她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秋冉则走向另一个方向,书本使人年轻。知识成为包裹她的第二层皮肤。寒窗念书的苦在她脸上留下风霜,却添有别样的韵味。她不需要华丽的衣服来装点自己,一双眼睛始终闪动睿智的光。

    岳沐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赶着过来看看你。”

    “行了吧,当我三岁小孩哩。”惠阿霓睇望身侧的秋冉一眼,笑道:“我知道,你是来看秋冉的。你心里还想着她哩。”

    岳沐修哈哈大笑,他和秋冉早已经成为朋友,也只是朋友。

    秋冉佯装不悦地横了阿霓一眼,笑着对岳沐修说道:“岳大哥,你坐坐,我帮你去沏茶。”

    “不用忙,我就来看看你去平京的行李收拾好了没有?”岳沐修坐在惠阿霓身边,笑道:“最近一直忙着上庭,我还没有感谢你。《民国日报》的官司能赢,你也出了不少力。”

    秋冉一边沏茶,一边说道:“我能出什么力?不过是提醒你,英国是法律的发源地,最重法律和契约精神。用法律规定的言论自由来打这场官司最合适不过。即使《民国日报》言论不当,但也罪不至死。”

    阿霓听完后,啧啧赞道:“秋冉,你的书真不是白读的。现在张口闭口都是法律、契约。以前真是我小看了你。”

    “阿霓小姐没有小看我,我能学成回来。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源源不断汇过来的学费。那些钱足以在上海买下一条街。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

    惠阿霓呵呵笑起来,仰靠在沙发上,手指转悠着自己腮边的头发。

    秋冉把沏好的茶递给岳沐修,“岳大哥,你常喝的六安瓜片。”

    “谢谢。”岳沐修饮一口茶,问道:“秋冉,你真的还是决定回平京?”

    “嗯。”秋冉点点头。洁白的指头敲击着自己的瓷杯。

    她出国念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回来,在异国他乡支持她的动力也是回国这个念头。只不过,读了书之后。她比以前理智许多,想得深远。

    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自食其力,她已经毕业,再不能让上官家来供养。归国的第一要务是要将自己的肉身安顿,养育皮皮。把自己的生活解决了,才有余力去做后面的事情。

    秋冉从法国巴黎法学院毕业,最好的出路就是当执业律师,执业律师收入颇丰,养家糊口完全不成问题。但是,她没有想到,民国法律规定执业律师必须是二十周岁以上的男性公民才可以担任。所以,尽管她向司法行政部律师执照申请,也未获准。一筹莫展的时候,先于她一年回国,在上海租界开办律师事务所的岳沐修提出一条曲线救国方案。请她先去上海,通过法租界的会审公廨提出申请,获得律师执照。

    六年寒窗委实辛苦,秋冉不想自己的专业无用武之地。遂来到上海法租界,按照岳沐修提供的办法,取得律师执照。

    租界取得的执照也只能在租界执业,既然好不容易取得执照。岳沐修相请她加入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一来可以用自己的知识赚钱,二来学了那么多法律,也是想练练手。

    秋冉经手的第一个案件是关于公司破产清算的债权主张问题。她所代表的地产商是一破产公司的债权人,公司资不抵债,完全无法清偿债务。为了使地产商收回债款,秋冉援引了《民法》第五一二条,主张土地是工商业活动之基础,破产清算亦应按照此顺序进行。此案胜诉,秋冉获得第一笔公费,共计五百大洋。后来岳沐修把事务所一半业务交给秋冉办理。三个月下来,她便“蜚声租界”,被称“美女律师”。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她又要放下上海的一切要去平京。为了什么,阿霓和岳沐修心知肚明。

    惠阿霓摇头叹息,手指头戳着她的眉毛骨说道:“你呀,你呀。在外国,蓝眼睛,黄头发,长胳膊,长腿的外国帅哥也见得不少。怎么就还惦记着这国内的臭男人!你难道就不能找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生个混血宝宝吗?”

    岳沐修在一旁开玩笑道:“秋冉,我记得上次去巴黎看你。有一个罗伯特还是菲利斯的男人在追你,还送你玫瑰花,对不对?”

    阿霓兴奋地问道:“沐修哥,真的吗?萝卜……什么丝。外国人的名字怎么都是菜名啊!”

    阿霓的混说惹得另外两人哈哈大笑,阿霓自己也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完之后,又正色,“秋冉,我知道我不能阻挡你回平京。你在英国念书吃了那么多的苦,就是为了这天,堂堂正正地回来,拿自己该拿的东西!”说着,拉过她的手,左右细着,叹道:“宜画和宜维她们都告诉我了,说你在国外为了学习。六年假期,没有休假,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夏天热得满身痱子,冬天犯困,就站在屋外背书。这手上面的疤痕,都是当时留下来的冻疮痕迹。”

    秋冉低着头,把手蜷缩起来。读书的苦,她并不觉得苦。真的苦是和骨肉、和挚爱的分离。

    沧海桑田,人事变幻,现在的他还能接受她的归来吗?

    阿霓握紧她的手,缓缓说道:“秋冉,我还是要告诉你。这六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松岛也是,平京也是。博彦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什么话?”

    “他说,他已经为家翁、清逸和清逸报了仇。往后,你就不要再背负报仇的重担了。”

    秋冉咽了咽口水,陡然把手和阿霓的手握在一起。她睁着大眼睛,眼睛中闪着泪花。阿霓点点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六年,博彦和我,……我们上官家卧薪尝胆,等这一天等了六年。还好,这都不算晚。奉州完了,宋家也完了。秋冉,仇都报了。清逸会安息了。你也可以放下了。”

    空气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秋冉感觉到眼睛里湿气氤氲。

    报仇,想到这个词,她就心痛。想到年轻的清逸,心里又涌起淡淡的暖意。温暖过她青春的少年,依旧还是记忆中年轻的样子。

    阿霓心疼地看着秋冉,她深知,这个傻姑娘一直背着沉重的枷锁。“秋冉,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能理解。不要再顾及我们,也不要顾忌松岛。你是自由的。”

    良久沉默,唯有破碎压抑的哭声。

    岳沐修打破沉默,道:“秋冉,我和你一起回平京。”

    “岳大哥,你要和我一起去平京?那怎么可以?你好不容易在上海打响名头——”

    “正是因为我在上海已经打响名头,可以借由这个噱头去平京开分社!再说,你虽然取得律师执照,但你的执照只在租界承认,也只能在法租界执业。到了平京你就没办法做律师。不如,我去平京开哥分号,挂我的执照,你来主理。你和皮皮有安生之处,又能为我守店赚钱,不正一举两得。”

    秋冉还在犹豫不已,阿霓已经拍手称好:“秋冉,我觉得沐修大哥的想法蛮好。你在平京总要有个安生立命的根本。有了律师事务所的大招牌,想欺负你的人也要掂量掂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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