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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冷的冬天到了尾声,路边的杨柳最先感受春的气息,迎着寒风绽放出柔嫩的小叶片。在屋子里窝藏的人们,像土拨鼠一样探出头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徐行,有人匆忙。
这几个月来,岳沐修一边在坚持办杂志,一边在寻找秋冉。他不仅去警局报过失踪人口,还在各种报纸刊登寻人启事的广告。甚至花大钱雇佣私家侦探。
假消息收到不少,花了不少冤枉钱,走了不少冤枉路。几乎踏遍平京的大街小巷。庆幸的是在不懈地努力下,搜索范围一再缩小,几乎能确定秋冉所在的地点!
岳沐修得到地址,也不得门而入。洋楼是袁家的私人产业,内外士兵把守,守得铁桶一样,苍蝇都飞不进去。
硬闯不得,只能智取。
他一筹莫展,头发都要愁白的时候。杂志社工作的何飙无意中找到一条关节。他发现每日跟着家庭医生上门看诊的护士是自己的小学同学,于是乎赶紧搭上这条线,
三十六计美男计,再加上何飙的巧舌如簧,从美护士嘴里套到不少信息。
喜的是,美护士看过照片确定小洋楼里住女人的就是失踪的秋冉。忧的是秋冉怀孕,而且精神状态不好,身体也不好。听到这个消息,岳沐修眉头深锁,知道秋冉在哪里后,他就不能听之任之。
袁克栋和宋家联姻的事天下皆知,他这样强留着秋冉,简直毫无道理!
“我要救她!”
“你准备怎么救?”何飙问道:“他们可是真刀真枪的宪兵,你手无寸铁,去还不是送死吗?”
“死我也要去!”岳沐修被气得冲昏头脑。
何飙在杂志社转悠两个圈,然后反手把门关上,说道:“其实只要有钱,搞枪也不难,哪怕是进去救人也不难。”
“你是有什么法子吗?”岳沐修病急乱投医,明知道何飙做事轻浮狂傲。也不得不孤注一掷。
何飙勾了勾手指,凑在岳沐修的耳边说道:“我是有条门路,若不是你,我也不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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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三枝新摘的桃花,挤挤簇簇,直愣愣地拢在一起。大约是屋子里的人太忙,过了几天,有些花瓣萎谢,掉在暗色的桌面上。她伸手轻轻一抚,花瓣旋即从桌上跌落。
“咦,冉小姐,你怎么又把窗户打开呢?”新来的丫头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将窗户掩上,“你的咳嗽还没好,吃了这风又得喉咙痛的。我扶你去床上躺下吧。”
秋冉任由她搀扶着,回到床榻上躺下。
按照袁克栋的吩咐,除了小菱之外,洋楼里又招了三个佣人专门伺候秋冉。不仅如此,家庭医生、护理员、奶妈、产婆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家庭医生的名片就压在电话下。有任何情况,不管多晚,一个电话,医生和护士就会赶过来。如此细意,就是为了保证产妇和孩子的安全。
孩子成了换取自由的筹码,秋冉的心也灰了。
她不哭不闹,意志消沉。她心里不好过,看着她这模样的人也难受。
小菱拿着名片,煞有介事地向家庭医生汇报情况,“张医生,我知道怎么做的。可她就是不肯吃,多吃一点点都不愿意。今天又没有吃多少……你说心病该要心药医,我这到哪里去找心药啊!”
电话挂断后,小菱叹息着把医生的名片重新放回电话下压好。她扭头小声问身边的雷心存:“雷副官,三爷……真的要和宋家的小姐结婚啊?”
雷心存无聊地翻着手里的挂表盖,知道小菱关心的是什么。低声说道:“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也不要问。”
小菱嘟起嘴,有些不甘愿地说道:“我是为三少奶奶,不,是冉小姐不平!”
秋冉和袁克栋松了龌龊后,坚决要求所有人再不许称呼她为三少奶奶。
“你有什么不平?”雷心存把怀表用力一扣,正色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司令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如果上官家的老督军不是利欲熏心,七年前,司令去提亲的时候,他就该把上官宜鸢中意七爷的实情说出来!不至于害得司令和宜鸢成一对怨偶!现在也是顾秋冉有错在先,她假冒宜鸢,诓骗我们!你看她现在可怜,司令和仕安少爷、老太太难道不可怜?如果不是为了她,司令不会把五省联军司令的位置也扔了,老太太不会气得中风瘫痪,仕安少爷不会天天哭着要妈妈。你现在看到的,是她一个人的委屈。司令的委屈呢?他又向谁去说!如果硬要把事情分个是非曲直。我看,司令的错至多两分,她的错有八成。司令现在待她亦还算不薄,好吃好喝地供着,并没有亏待啊!司令也说了,她如果想留下这里可以给她住。是她自己要走,司令才说要把孩子留下来!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吗?”
小菱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道:“你说这么多,好像是对。但三爷要和宋小姐结婚,就是伤人心!”
袁克放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唉,我其实不该和你说这些。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女人的世界就是男人、孩子和一个家而已。男人则要心怀天下,他要看得长远,就不能太顾及眼前的得失。”
“呸!”小菱啐得雷心存一口唾沫,羞他道:“你啊,还看得长远?别逗了,看得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八大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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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菱不和雷心存瞎扯,径直来到厨房。把刚煮好的小米粥盛出来,再从壁角处的坛子里夹一点腌制好的酱菜。酱菜黑漆漆的,在幽暗的空气里散发一种奇异的清香。
她叹了口气,绝望地想:别人怀孕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吃香的喝辣的,怎么到了……唉,每日就咸菜白粥!
医生都说过了怀孕的初期,孕妇的胃口就会好转。可这都到了四个多月,秋冉还是胃口奇差。
医生每次来看一回,就要说一次,夫人太瘦要多吃一点,不然胎儿会营养不良。可她就是什么都不想吃。
小菱没有办法,只好少食多餐,两三个小时就端白粥和酱菜进去。不管怎样,酱菜白粥多吃一些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强。
“怎么又吃,我不是刚刚吃过?”秋冉看见小菱端进来的食物,心烦意乱地摇头。
“三少奶奶,你好歹就吃一点吧。你早上喝得白粥稀得像水一样。”
“我不想吃。”秋冉转过脸去,“还有,我不是说了好几回不要叫我三少奶奶!”听见这四个字,她刺心的疼。
“好好好,冉小姐!”小菱默默地把稀粥和酱菜放在桌子上。“求求你,就吃一些吧。”
“我想睡一会。醒来再吃吧。”秋冉侧身躺下,把被子蒙上头。
小菱无奈,只得先退出去,等她过几个时辰再进去的时候。米粥和酱菜还摆在桌子上,一筷子都没动。她摸着凉透的瓷碗,叹息地说道:“冉小姐,我再帮你换一点热的稀粥来吧。”
如此反复,端去的稀饭三次难得吃一次。不吃东西,秋冉眼看着越来越消瘦。不但身体上一点孕相都没有,脸颊更加是凹陷下去。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加强饮食,别说孩子,大人的身体都有危险。
秋冉不肯吃东西,袁克栋也很急躁,让沈一赫和小菱轮番来劝,收效甚微。气得他恨不得伸手撬开她的嘴把食物硬塞下去。
谁的女人谁心疼。
这些天,他正陪着自己的未婚妻在平京游览山水,增进感情。小菱的电话追命似的一个接着一个,从军部追到饭店,冉小姐情况不好,早上呕了一回。中午还晕了一次……
他再待不下去,猛地将眼前的茶盏一推,径直往门外走去。
好一会儿,宋九儿提着手提袋,款款从洗手间出来。
“濂瞻、濂瞻!去哪儿呢?”她在餐厅找遍,都不见人影。
哪儿都没有。唯有餐桌上打翻的茶杯,浅黄色的水渍沾污了白色的蕾丝桌布,水淋淋,湿答答,蜿蜒垂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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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春风,忽然出现在她的床边。两个月不见,她瘦得如纸片一样,纤细的四肢像竹竿一样,只有被褥子遮住的肚子微微有点突起。
“你来干什么?”她憋了憋嘴,故意讥讽道:“不要去陪你的未婚妻吗?来我这里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莫脏了你的眼睛!”
看见她不爱惜自己的样子,怒气陡然涌上他的头。
“我知道你这个女人没有心。我帮你杀了王靖荛,你就无所畏惧了!活或死都对你没关系。但是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一条命!你做母亲不念着她,我做父亲的,却没有你这么毒!”
秋冉闭着眼睛,任他狂轰滥炸。
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她的骨肉,她再心如蛇蝎,也不可能饿死自己和孩子。实在内心苦痛,什么东西都难以下咽。勉强吃下去也是吐出来,反而更难受,还不如不吃。
他把她的静默当成默认,气得要撕裂她。
“顾秋冉,你给我起来!”他猛地从衣架上扯下她的大衣,把她从被褥中拎出,整个裹起来抱住。
“你要干什么?”她惊慌地睁开眼睛,不知他要干什么。只感到自己凌空被抱了起来。她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捶打着,如捶石墙。
袁克栋抱着她走上小车。他的面容是赫人的冷峻,动作却隐藏温柔。上车后,他拍了拍车顶。雷心存赶紧把车像箭一样驶发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她尖叫问道。身体实在虚弱,挣扎两下便脸色苍白。
他的目光炯炯望着前方,没有感情地说道:“顾秋冉,你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我用命来换她的命!”
她脸色雪白地问道:“袁克栋,你要用谁的命来换她的命?”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秋冉万万没想到,他带她去的地方是——宪兵队的监狱。
说是监狱,其实是宪兵队自建的黑屋子小牢房。抓回来的犯人先关在这里隔离审讯,然后再根据案情分流。
一排围成的简陋平房,成品字型,门外站在带枪的宪兵。秋冉走进一步,心里就发怵。牢房宛如猪笼,铁栏森森,臭气熏天。
关在牢房里的人每一个都像鬼魅一样,不是冲过来对他们狂吼,就是缩在角落,用莫名地目光看着他们。
宪兵队长点头哈腰走在最前面,一个犯人突然向他们冲过来,漆黑的手指差一点勾到秋冉的头发。她尖叫着后退,撞入他的怀中。
“干什么、干什么!滚回去!”宪兵队长用黑色的警棍敲打伸出来的脏手脏手缩了回去,警棍撞在铁栏上顿时发出当当的金属声。
秋冉惊魂未定,好几次想要逃跑。
“别怕!”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宽厚温暖。她心头一热,复而用力甩开他,怒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们一行人跟着宪兵队长一直走到小牢房的尽头,队长用警棍敲打着铁门,冲里面的人喊道:“岳沐修、何飙过来,有人来看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