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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公公见得他面上的怡然笑容,以为自己所猜不错,又进一步道:“从今以后,你只要甘心听从魏公公的差遣,讨得他的欢心,任什么都能得到,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呵。.”
这一句却将雷大郎提醒,叫他看清原来自己也要和康公公一样,变成一条叭儿狗似地趴伏在那魏公公面前,任他呼喝指使,才能讨到‘荣华富贵’这条‘肉’骨头啃。
他此时还有三分天生的羞怯心在,以为叫自己如此出卖,和娼妓没甚分别,倒有些不甘。
但等念头转过几转后,又觉得如此总强于低伏在地面上受人欺负**。自己如何不说,又怎舍得叫小太常风里雨里地奔‘波’‘操’劳?任人呼来喝去?
他却不知小太常已经因他而早早地走上了黄泉路,正在奈何桥上踯躅不去。生世凄惨至此,夫复何言?
康公公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以为心中必有一番争斗,正想再用言语逗‘弄’,不料雷大郎说出一句:“怎地挑上我?”
康公公虽料他早晚会有此问,却不想竟如此**,一怔后呵呵干笑两声,冗长声音道:“那日与你斗过一次后,我瞧你身手不凡,应变机敏,是可造之材,是以将你荐到魏公公的面前,力举你做了尚膳监御膳房的总理。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美意,要在魏公公面前争个脸面才好。”
雷大郎如何听不出他在自己跟前表功?忙抢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康大哥对小人的知遇之恩堪比再造,甚于父母。小人便活一日,定当尽全力报答康大哥。”
康公公听着如此‘露’骨媚语,心中甚是得意,点头道:“我活到今日,阅人无数,不曾差过。你来日必有作为,怕比我还要强些,到时候不要忘了提携老哥哥就是。”
雷大郎口里敷衍道:“那是自然。”
心中却想:我若有日取你代之,第一个便将你除去,免得你将我不堪身世泄与他人知晓,岂不成为别人讥笑我的把柄?
康公公千想万想,也不曾想到自己一力扶持的这个小儿竟是如此‘阴’狠货‘色’。还惦记着来日叫他感‘激’自己,为自己送来大把的荣华富贵享受。
但他却忘了在声名利益这类最虚假‘惑’人的恶物之上哪会有朋友情意这类真纯的东西在?便如‘粪坑里岂会生长出灵芝来?’一个道理,无非相互利用罢了。一旦走到尽头,唯有‘相互残杀’这唯一的结局。
二人回到康公公的府中,正把盏‘欲’饮,听外面有人喊一声“禀”,康公公叫他进来。
那小太监见雷大郎在座,脸上闪过一片惊疑之‘色’,叫雷大郎瞧着奇怪。
小太监嗫嚅着嘴似不敢说,康公公见了急道:“这是我兄弟,任事都不用瞒他,尽管说。”
小太监这才放出声音道:“禀公公,我奉您差遣去找王公公问调小太常到尚膳监的事,可他说——可他说——”
他的眼光瞟向雷大郎,埋头不敢再说。
雷大郎立时觉出不妙,急得脸‘色’瞬时苍白,起身道:“说什么?——说什么?——”
康公公一脚将小太监踹倒,怒道:“怎地不痛快?说什么——”
小太监这才道:“王公公说,小太常前日夜里去库房取灯油,回来的路上不慎失脚跌入荷‘花’池的冰窟之中,淹——淹死了——”
雷大郎听完这一句,只觉得耳中嗡地一响,好似被人重击一‘棒’,只看见小太监的红润双‘唇’不停地噏动,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连康公公推他也不知觉。半晌才缓过几分神来,“啊”地大叫一声,一把掀翻面前的八仙桌,任凭酒菜洒满全身,跌跌绊绊地向外冲去。
康公公不曾想到他在心里将这小太常看得如此重要,倒吓了一跳。
看雷大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一缕‘阴’邪笑容慢慢浮上嘴角,向小太监点头道:“演得甚好,过来,我重重地赏你。”伸手向怀里‘摸’。
小太监拂去衣上灰尘,嘻嘻笑着,腆着脸凑上前来。
可头刚探到康公公手能及处,康公公猛地将怀内的手挥出,正击在小太监的喉下,立时将他喉骨打碎。
小太监喘不上气来,将一张白脸憋得如同血染,一手捏在喉下,一手向前伸着指向康公公,雏‘鸡’打鸣一般嘶声哑气地叫。
康公公见了却烦,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将肋骨折断。小太监跌倒在地,却仍不死,半支着身体挣扎。
康公公鼻中哼过一声,起身踏前一步,抬脚踹在小太监的心窝上。小太监闷闷地叫过一声,这才放开紧抓‘性’命的手,好不甘心地去了。
康公公拂掉洒在衣上的菜叶,见油渍已将镶银貂尾的团寿紫‘花’锦衣脏污,甚觉扫兴。走出房来,向立身在檐下伺候的小太监道:“去将里面那个沉入房后茅厕的粪池中,记得开‘春’时打捞出来埋掉。另拟一张票单,报个病丧,知道吗?”
小太监喏喏而应,转身要走。康公公唤住他道:“这件袍子赏你穿罢。”说着,将锦衣脱下递过。
小太监欢喜得不知怎样礼谢才好,捧着去了。
康公公见了觉得有趣,哈了一声。他自然知道这个能穿上自己锦衣的小太监也必会沉尸粪池,只是早晚一天罢了。
雷大郎头昏目‘花’地向小太常当差的地方奔,一路上的景物皆被泪水模糊。
忆起当日她怎样疼爱自己,怜惜自己;如今自己刚刚得下富贵,正想和她一同享受,却不想她竟命如薄叶,无福消受一时一刻。
这样想着,只觉得一颗心被撕扯得疼到不可忍,猛地扑倒在雪地中嚎啕不已。
他身后跟随的众多小太监见了吓得不轻,忙上前扶他劝慰。
雷大郎似已顾不上哭,只窝在那里大口地喘气,好像要窒息一般。缓了片刻,起身又向前走。
早有小太监飞奔着去里面送信,叫院中主事的太监慌‘乱’了手脚,带领几十个皆跪在雪地里接驾,黑压压地一大片。
须知宫苑中等级森严,掌权的太监最记恨不敬之罪。
而雷大郎所管辖的尚膳监御膳房专为皇帝宫妃打理饮食,最有机会接近这宫苑权利的中心人物。若不小得罪下他,他挑个时候将嘴略歪一歪,你的小命怕稀里糊涂地就没了。雷大郎的前任胡公公早就做下范例。如今他虽亡命,但余威尚在,叫谁想起都心有余悸,不敢大意。
可若巴结下他,他只消将手腕稍一抬,把指缝儿微漏,就能叫你吃香喝辣,如皇帝般遍享人间珍馐。
似这等重要人物,哪个敢怠慢半分?
可雷大郎此时心如火焚,怎有心思瞧他们一眼?自顾着径向院里奔。
被人领入停放小太常尸首的房间,雷大郎见她躺身在一块尺宽‘门’板上,周身上下都是白惨惨的冰碴。
只是脸面却干净,纯净笑容凝结在上面似更显甜美。
雷大郎颤抖着双手将她发上的冰碴拂去,顺势自面颊滑过。
想起曾送她一个自己亲手用桃木刻的辟邪符,她该戴在颈下。伸指去挑,却不见。待再‘摸’时,不经意间触在她喉下,猛地觉出那里竟是瘪的,让雷大郎的心中倏然一惊。
这个不同若是平常人怕不易发觉。
但雷大郎随老和尚习武多年,练习识认和打击人体脆弱部位是必修内容,他自然敏感。
其实在刚刚得到小太常的死讯时,雷大郎的心中就升起一缕疑‘惑’。只因这多年的耳闻目染,叫雷大郎以为这宫苑之中的惨祸极少意外,多是人为,是以他并不肯就信小太常是自己失脚溺水而亡。
此时仔细‘摸’过小太常的喉下,已知她该是被人击碎喉骨,窒息而亡。
雷大郎虽被悲痛‘弄’得昏‘乱’,但在宫苑中任人踩踏着挣扎活到今日,自然练就常人不及的心智。
得知小太常死于非常,他第一个就想到‘是不是冲自己来的?’只因他知自己投身倚靠的康公公和魏公公皆是心狠手辣,张狂无度,遭人嫉恨的宵小之辈,不知在这宫苑中结下多少仇怨。
而自己平步青云,一窜十丈高,本就惹眼,不知有多少人在夜梦中咬牙磨刀,‘欲’杀而代之才觉快慰。
但自己年轻体壮,有高超武艺在身,不易下手;小太常却手软体笨,心思单纯,如离原之草,柔弱易欺,怕是先被人害了,只为给自己一个警告吧。
这样想时,雷大郎更感悲伤,嘴里不吐一字,只是呜咽着哭;心里却暗暗发誓,定要查出凶手,为小太常报仇雪恨。哪怕是当今皇帝,也必亲自杀之,以告慰小太常在天不散的冤魂。
但宫苑深似海,害人者似早料知他必要如此,已将可循的痕迹抹去,要想查出真凶谈何容易?
雷大郎待暗中访过一圈,才发现当时的知情者不是被调往别处当差而不可寻,就是死于意外,闭口无语。
他慢慢看清此间的浑水浊不可测,有无数只暗恶黑手在其中搅和,只为叫自己无从查起。雷大郎怎肯甘心?仍找机会四处探问。
转眼十余年过去,却还是一无所获,叫他好不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