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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变故果然发生了,随着一声尖利的叫喊,一个胖子从里面挤了出来,嗯,门缝开的比较窄,所以……尽管不是番子,可衙役们还是吓了一跳,不少人听到喊声的同时,就往后跑了几步,等看了同伴没动,这才讪讪的归了队。
黄宇顾不得斥骂手下的没用,微一打量胖子,然后冷哼一声道:“顺天府在此公干,你是何人?居然敢来妨碍,不怕王法无情么?”
那胖子看起来像是个管事的,比之前的伙计干练得多,他冷笑道:“顺天府一大早就跑来店门口围着,竟像是早就算计好会出事一样,这几个无赖,莫不也是黄大人你派出来捣乱的吗?”
“你是什么身份,本官做事需要向你解释吗?你们也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么,还不动手,更待何时?”黄宇声色俱厉的发号施令道,众衙役听他说得严厉,也不敢继续畏缩不前,又是犹豫着逼近过去。
“谁敢?”胖子也不甘示弱的厉喝一声,随即也亮了身份,道:“这店乃是皇庄所有,咱家是随堂太监谷大用,来这里封店抓人,是什么罪名?黄大人,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敢做下这种大不敬的罪过!”
他不屑的扫视了众衙役一眼,又道:“还有你们,黄宇自己发疯,你们也要跟着陪葬吗?”
谷大用亮明身份,实是吓住了不少人,至少众衙役都是不敢动了。
皇庄是皇帝的产业,京城人人皆知;皇帝曰理万机,当然没空管理这些产业,代他管理的都是宫中的宦官,这也是常识。可通常情况下,管理皇庄的都不过是些宦官罢了,这里猛然出现一个太监,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八虎之一的谷大用,这就有点吓人了。
宦官和太监是不同的,只要净身进了宫,那就是宦官了,是个统称,而不是真的有官职;而太监则是宦官中有品级职司的,是相当有身份的宦官才能这么称呼,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而明朝的太监与其它朝代的太监不同,他们是被做为一种平衡机制,他们不只是在内宫中做事,更主要的是在政事上、军事上起到监督制衡官员的作用,据说,现代汉语中的“监督”就是出自太监。
所以,太监很大程度上是代表皇帝行使皇权的,就更加显得威势显赫了。听说眼前的这个胖子自称谷大用,衙役们当然害怕了,他们又不是阁臣尚书,面对皇权,当然是会怕的。
围观的人群却有不一样的反应。本来众人看得分明,今天的事情是顺天设下了圈套,以事论事的话,道理却是在珍宝斋一方,那个态度和蔼的伙计的应对更是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所以,舆论本来是偏向珍宝斋的,很多人都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少年伙计,那几个地痞告歪状的时候,也没人响应。若不是奉行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甚至不少人还想着打个抱不平什么的。
可谷大用一亮身份,百姓的心思却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正因为太监的职责就是与文臣对立的,不单是明朝,就是唐宋时期也是一样,编写史书是文臣不是太监,所以,上面自然不会有他们的好话,更别说为士林清议主导的民间舆论了。
而皇庄的名声则是更差,街坊间那些有见识,有学问的人都说,天子已经富有四海了,为什么还要皇庄这种产业呢?那不是与小民争利么?圣君怎么会有这等行为呢?
大家听了之后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所以朝议取消皇庄的时候,朝野上下的舆情非常一致,都称之为利国利民的大善事。
天底下的事儿就是这么奇怪,当时谢宏也不是没有应对,乌鸦等人也很努力,可这舆论就是扭转不了,除了正德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对皇庄抱有好感。
相对应的,百姓们对皇帝拥有私家产业表示不满,可对当官的捞钱却都表示理解,即便是不忿的,大多也都是由于眼红嫉妒引起的。
按谢宏的猜测,大概就是因为心态的问题。由于有了科举制度,寒门出身读书人也就有了出仕当官的渠道,尽管他们通过科举正途当官的难度,要远高于那些有荫庇的世家之后,或者那些渊源深远,有诸多帮衬的人,但是通天之路终究是有了的。
潜移默化之下,百姓也就把士人视作跟自己一样的了,尤其以京城百姓为甚。这样一来,在面对皇帝的时候,百姓也好,士人也好,那都是打工的。天下都是皇帝的,其他人当然都一样了,士林清议也是一直这么引导舆论的。
而士人和百姓的不同,不过是在待遇上有差别罢了,这差别主要还是按能力划分的,即便有些是仗了祖辈的荫庇,其他人也都能表示理解,怪也只能怪自己投的胎不好,而对那些运气好的羡慕一番罢了。
千里为官只为财,百姓们都懂!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不捞钱,不以权谋私,苦读后,获得成功的优越感又要如何体现出来呢?付出努力后,总要有些好处,百姓的理念也很朴实的。
所以,在百姓心中皇庄是罪大恶极的;士大夫却是清正如水,用权力捞的钱那是应该的,是老板应该给的分红,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贪腐呢?
而太监跟皇庄加在一起之后,那就算倾黄河之水,也没法洗清他们的滔天罪恶了!这些坏蛋借着皇庄侵占土地、对雇农横征暴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事迹真是多了去了。
什么?太监不会抢女人?那就错了,太监就是天生的坏蛋,做坏事不需要理由,就算身体有了缺陷也没关系,反正抢了之后总会派上用场的。
谷大用亮出身份倒是吓住了衙役,却引起了围观众的搔动。一时间,指责声、斥骂声、诅咒声纷纷响起,虽然没人敢挺身而出,指着胖子的鼻子骂他,可投在他身上的无数恶意的目光,让谷大用很不自在。
“你这阉竖,旁人怕你,本官却不怕你!”黄宇心中大喜,这是大好的机会啊!什么机会?当然是搏清名的机会了!谷大用在这里,他早就知道了,不是这个胖子显眼,这珍宝斋还没那么快就暴露出来呢。
有了准备,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要知道,劝谏皇上和骂权阉,都是搏清名的不二法门,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只要骂的足够精彩,明天自己的清名就会传遍京城;三天就能名震京畿;一个月之内,连南直隶都会为之震动,好机会啊!
“近曰流言四起,引了无数百姓在此驻足,是以内阁传出令旨,又有九卿附署,顺天府这才奉命前来维持秩序,免生不测……本的,正是圣人所言的以仁为本之念!”
“至于皇庄与这几个苦主之间的纠纷,目睹者甚多,也并非是本官偏听偏信,又或栽赃陷害,不信?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且听听百姓们的呼声!”黄宇须发皆张,倒有几分正气凛然的模样,说着,他双手一挥,向人群中问道:“可有人愿意出来作证?”
“我愿意!”
“小民也愿意!”
……众人纷纷响应,全不见刚刚的同情或理解。心理倾向不同,那么看待同样的事物,得到的结论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顺天府的手法不怎么高明,黄宇的解释也漏洞颇多,可只要一个人愿意相信某一件事,那么就算有再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也不愿理会。
此时的情况就是如此,对太监和皇庄的不满和愤恨,化成了一股阴风,吹遍了每一个人心里,再加上群体的效应,所有人都站在了黄宇一边。
黄宇也是一把年纪了,一张老脸折折皱皱很是沧桑,原本百姓们看着也有些厌恶。可听了他义正言辞的话之后,再看时,却大为改观,都觉得黄大人一声正气,乃是不惧权势、为民请命的好官,那张老脸似乎也是光芒四射的,都是为之叫好不迭。
而店里的那个少年伙计,虽是眉清目秀的,可既然是太监的手下,没准也是个小宦官,听说皇上不是就喜好这一口吗?于是,即便是最初的那些女眷,这时也都转了念头,即便有些许同情,也不会宣之于众了。
谷胖子原本就不是个有急智,口舌也拙,哪里辩得过进士出身的黄宇?更兼对方还有无数围观众的助威,本来想反驳的言辞也是一下就憋了回去,涨得满脸通红。
见他说不出话,黄宇气势更涨,他高喝道:“众衙役听命,封店拿人!”
“喏!”气势浩大的助威声极大的鼓舞了衙役们,他们一时间忘记了对番子的惧怕,轰然应诺。
“连皇庄你们都敢动手,真的没有王法了吗?”
本来见谷大用都已经被自己的浩然正气震慑住了,黄宇正在得意,却冷不防对面那个少年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还带点童稚,显得有些尖利,可不知为何,黄宇却觉得那声音中却蕴含着威严,让他心里有些发紧。
是错觉吧?黄宇摇了摇头,谷大用是八虎之一,有随堂太监的职司,在这样的声势下都被吓住了,这个本来脑子就有些不太清楚的少年又能如何?威严什么的,恐怕是周围的呐喊声太大,所以才产生了错觉吧?
他嘿然冷笑,道:“王法?本官乃是天子诏命的顺天府尹,本官就是王法!百姓的呼声这么高,这就是民意!既有王法又有民意,你一个小小的孩童又懂得什么?给本官拿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