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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小荷心一凉,双眸紧紧闭上。
这个高度无论做什么保护措施都是徒劳,纵使天赋异禀的胡迪尼也免不了一死,她呢?
许许多多繁杂的念头瞬间出现在脑海里,仿佛密宗经典里记载的回光返照。
然而,千钧一发之间,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她温润的手腕。
小荷猛然张开眼睛,看到的是林夕月那挂着淡笑的脸。一时间,不知为何,热泪忍不住漫上了眼眶。
记得上一次流泪还是在十二岁时,圣师给她施洗。将她好看的头发剪了个精光,小美女顿时变成小尼姑,气得她哭了整整一晚。
原以为坚强了就不会再流泪,谁知当这这个可恶的男人泪珠儿还是不争气地滚落。
小荷别过脸,望着下方深渊,满脸滚烫。但林夕月出奇地没有数落她,而是一用力将她拎上山脊,温柔地为她抹掉眼泪。
“滚开!”
小荷一把打掉他的手,却忘了自己手上的刺痛,疼地哼了一声。
“还倔强呢?”林夕月拉过她的手,发现左手手背光滑的皮肤上一点针孔大的刺痕,他眯起眼睛,环视着周围,沉默了一下,笑道:“美人,怎么不好好睡觉?”
小荷红着脸将手抽走,埋怨道:“也不知哪个伪君子背地里想溜!”
“我说过我是君子吗?”林夕月站起来,将地上放着的小匣子和一只雪莲拿起,转身继续向上走去。小荷腾地站起来,跑了两步,一把扯住他,扬起手就要给林夕月耳光,可是在他脸边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手。
“你给我个解释,否则我杀了你!”小荷戴上眼镜,冷冷逼视着他。不知怎么地,面前的林夕月与以往那个口花花的男人不同。这只是她的直觉,就是那种感觉,真好像朝圣一般。
“好,一边走一边解释吧,我的杀手大小姐!”
东边已经翻出一线鱼肚白,林夕月再不耽搁,大步向雪线走去。
“你倒是说呀!”小荷走三步,就必须跑两步,才能赶得上匆匆忙忙的林夕月。
一个颇有经历的男人或许信手拈来的段子就是极好的谈资,但是一个阅历沧桑的男人多半会被思忆的潮水迫至百感交集欲语无言。林夕月思量了许久,幽幽叙说:“好多年前,有一个大学生获得了出国留学的名额,但是因为没钱几乎要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在这个时候一直暗恋他的女孩子将家里的一件黄花梨卖了,凑了钱供这个男孩出国,男孩很感激,发誓将来一定加倍偿还。之后,他飞去了美国,四年深造终小有所成,然而就像每一个故事里,总有一个青睐卑微男主角的富家小姐一样,他的生活里恰好出现了这样一个女人,本来凭借她,他完全可以获得绿卡,飞黄腾达。但几年的书信来往,他渐渐喜欢上了当初那个支持他的女孩,于是拒绝了小姐的美意,将那个算不得漂亮的女孩子接到了美国。那个时代,华人很受歧视,他的报酬本就微薄,再加上负担另一个人,生活变得异常拮据。期间有人劝过他放弃女孩,女孩也有所觉,几次偷偷要回国都被他拦住了,终于在一番闯荡后,男孩在华尔街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同年,男孩向女孩求婚,在一个小教堂里完成了仪式。一年后男孩变成的父亲,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宝贝,一家人日子虽不富裕,但却美满。随着男人职位一步步提高,有些不干净的人便找上了他,提出了巨大的利益诱惑,为了让妻子和孩子过上富足的生活,男人妥协了……”
风一阵阵袭来,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小荷加快了步伐,跟在他身边。
“如你所想,那个男人如潜力股一般逐渐走高,金钱滚滚而来,然而有一句话,欠的总是要还的。七年后,一个颇高位面的大佬东窗事发,这个男人手里却握着很多定罪的证据,大佬为了明哲保身,雇佣了黑帮的几个人,在一个傍晚,将驱车去郊外度假的一家拦住,杀人灭口……七岁的小孩因为在林子中小解躲过了一劫,却亲眼目睹了父母被装了消音的乱枪射死……焚尸,小孩强忍着,发誓一定要报仇,但想不到天意弄人,他在杀手的追赶下慌不择路跌下了山坡,醒来时,居然再也看不见东西……”
小荷倏然醒悟,那晚林夕月对她说自己沉寂在黑暗中十五年,那这个小孩一定就是他自己。难怪林夕月以前的履历找不到,原来他发生过这种事,那么之后一定会隐姓埋名。难怪难怪,小荷听着心里有些心酸,不禁同情他。
“还好,小孩大难不死,就那么恍恍惚惚混着日子,装作失忆流浪在美国各个地方,终于……”林夕月顿了下,看到小荷蹙紧的秀眉笑了笑,眼神中隐去一丝阴霾,“终于在十八岁来到了新泽西,想不到却那么幸运遇到了一个叫叶月的普林斯顿大学生。”
“叶月?”小荷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回想起照片上那个素淡的女孩。
“咯吱咯吱——”
忽然,脚下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她这才发现已经踏上雪地。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好一副山川壮丽景色。浩瀚的湛蓝幕布下,干净地纯粹。
林夕月仰着脸,使劲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睁开眼时,第一缕曙光已经吻上了冰雪圣地。“小荷,快走吧,我还想赶一阵!”
说着,林夕月身形加快,在雪地上跑了起来。小荷咬咬牙,也不甘落后,紧紧撵着他。
跑了大概十分钟,小荷坚持不住,跪倒在雪地上,淡金色的刘海湿漉漉粘在额上。林夕月停下脚步,在一块峭立的岩石上,将手中的匣子和雪莲放下,跪坐在上面,凝望着日出胜景。
“怎么不说话了忽然?”小荷迎上两步,盘膝坐在林夕月身边。
林夕月听到她声音柔柔的,不再蛮横地跟他斗嘴,大声笑了起来。
“混蛋,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还不行?”林夕月侧过脸,细嗅着掺杂着小荷香奈儿香水味的空气,几缕发丝被风扯动,撩拨着他的脖颈。
几抹朝霞爬上她俏丽细嫩的脸颊,小荷将发丝拢了拢,故作不经意地避开视线。
林夕月无声失笑,似乎又回到多年前和叶月并肩坐在球场上等待日出的模样。
“我……对,那个男孩就是我!八年前路经新泽西本来只打算做短暂停留,却不料被叶月叫住,那时候她还是普林斯顿的学生,趁着假期为几个盲童学校募集善款,呵呵,可笑吧,居然向一个瞎子啰啰嗦嗦讲了一遍她的想法……后来发现我也是盲人,还是流浪儿,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她捡回了家,本来我就是想占她便宜,不过后来却被她的执著震撼了……”林夕月说着,浅浅摇了摇头,“她还有个妹妹,就是照片上的叶夕,不知为何,和这对姐妹在一起的时光悠悠而逝,我因为没有监护人,所以不能入学,叶月就做我的监护人,小夕每天拉住我去学校。假期我们一起为盲童学校奔走,说实话,我从未信仰过上帝,但那些年,叶月丫头当真让我产生了动摇。”
“这也是你之后帮助胡迪尼的原因?那些钱就是汇入你的账号捐给了盲童学校吧?”小荷终于梳理清残缺资料上的关系,起初他们怀疑过胡迪尼背后还有支持者,而且秘密关注过那个账号里资金的流向,却想不到都汇进了新泽西、纽约和西雅图的几所盲童学校,他们还以为是胡迪尼在做慈善,原来后面是林夕月这条线,更加联系不到叶月。
“记得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眼疾,不得不去医院检查,这一查居然得到一个好消息,我只是单纯角膜损伤,还未发生病变,还是有复明的希望。叶月知道之后,为了我四处奔走,我记得那个冬天她瘦了好多。终于在四年前的初夏,医生忽然通知我联系到角膜捐赠者,小荷,你知道那时我的心情吗?兴奋,担忧,恐慌,埋怨,我怕一旦失败之后无法承受……”
“结果不是成功了?”小荷扬着脸,细细打量着沉浸在一层彤色光晕之中的林夕月。
“恩恩,成功了!当时我好高兴,不,是极度兴奋,医生甚至说我兴奋到癫狂状态。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叶月,我要看看她和小夕的脸,虽然十五年的黑暗,我学会了用手触摸来识别人的长相,但是一想到能用眼睛再度光临这个世界,我便亟不可待!”林夕月捧起那只黑色匣子,温柔地摩挲着,“那个春天叶月答应我说如果眼睛能治好,那么三个人一起去乞力马扎罗看雪,我一直记着,然而等我跑回家,才知道她永远无法信守承诺了,唉……”林夕月叹了口气,嘴巴撅了撅,似乎有解不开的哀愁从那声叹息中流逝。他声音略微低沉了些,继续讲着属于两个人的纠葛:“那天跑回家,家里五六个警官在取证,小夕不停地哭。新泽西地区一个警探告诉我,叶月在前一天盲童学校附近遇害身亡,临死前反复叮嘱他们将自己角膜捐给我。医生为了让我欣然接受,所以隐瞒了捐赠者的姓名。就那样我浑浑噩噩跟着警官来到医院的停尸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叶月……那是我最开心却也是最悲伤的一天,后来我常想,是不是因为希望复明的我执害死了小月?中国人常讲轮回,我也用这个安慰自己。直到现在,我还是……”
小荷此刻才明白他在大本营下买雪莲的目的,不是为了送给她,也不是为了自己欣赏,而是要带给叶月吧。
雪莲送人,心存明慧。
他心中存的恐怕是一份感激,一份自责。又或者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所以祈求获得明慧呢?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小荷也不知如何劝一个男人,只能这么说。
谁知林夕月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该流的眼泪早已流干了!我说过我并非一个善人,体会不了那个笨丫头有些愚蠢的做法。记得有一次甚至狠狠揍了她,问她为什么那么做。你知道叶月说什么?……”林夕月幽幽望着初升的旭日,缅怀道:“她说,她不图金山银山,不图安逸潇洒,只是希望看到她帮助的孩子能够因为失而复得的光明发自心底微笑。一个身家过亿麻烦不断的政客或企业家这么说,就如同沾了水的海绵,而她,一直燃烧着生命在努力,所以……我如果用她赐给我的光明蒙泪的话,只会玷污她的信念,我能这么做吗?叶月离开四年了,哎,直到今天我仍不能体悟她所求为何,但我会循着她的脚步走下去,证明她的对抑或她的错!”
林夕月俯下身,吻了吻小匣子,将锁扣解开。
前晚,在福顺旅馆,小荷听林夕月说匣子里面装着的东西比希尔顿的钻戒还贵重,再看到那匣子的质地,当真以为是什么宝贝,却没想到打开的一瞬,几缕白灰在风中散开,在初升的朝阳下似乎闪烁着晶莹。
这就是他朝圣的目的吗?
原来他在街巷那晚都已经思量好了,朝圣根本不是为了来这块屋脊之地清澈心灵,而是为了还叶月一个夙愿,替她完成无法兑现的许诺。
这个人不曾信仰上帝神佛,是因为所谓的全能不曾赐予他任何东西;他信仰叶月,是因她将世上最伟大的光明奉献给他,却不求回报。
有那么一瞬间,她体会到什么。
是明悟!
“月,晚是晚了些,但还是来到了梦想过的地方。美丽,纯净,如你,如莲,我都见证了。如果你看得见,那么可以不必因为愧疚而无法安眠!小夕你可以放心托付给我,只要林夕月有命在,她不会再受委屈,就算我死了,在那之前也一定为她安排好归宿!”
林夕月对着骨灰消散的方向,默默祈福。那支雪莲被风带了一下,向着千尺山崖下飘曳而去。
干净的晨风将峭岩上两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小荷合什双手,轻轻吟唱起一段梵唱。
化身为莲,只为一缕尘思。随于清风,去往明净乐土……
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光滑的脸颊落在磐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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