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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龙岭,成首县,陆府大门。
几个当值的部曲正在说笑:“老谢,你的字识得如何了?六夫人可说了,考试不过的,便不能当值,只能回去养老了!”
“哼,休要你等挂心!家中妇人不才,已经通过考试,回头便给我补课!”
其余部曲登时投来熊熊妒视,尤其是几个还未成亲的,目光灼灼简直要瞪死这个天杀的老谢!成亲了很了不起吗!你家娘子能通过六夫人的识字考试很了不起吗!
……确实是了不起啊,单身部曲们泪眼汪汪,也不知六夫人哪里想出来的磨人法子,简直比当年陆家军武场的校尉们还狠,那些字弯弯曲曲,记了这儿就忘了那儿,他们个个都是杀敌立功的好儿郎,哪个甘心现在退下去养老啊!
叫他们这些习武的部曲识字也就罢了,内宅妇人,从贴身伺候的婢子到灶房里烧火的嬷嬷,竟一个不落,半日干活,半日习字,一月一考,考中有赏,不中则罚,闹得好好一个陆府,快比三江书院还要学习紧张!
部曲们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个个摸出了府中几个小郎君习字抄写的《童蒙文》开始看了起来,没有娶娘子的几个暗想,实在不成,便豁出脸面去求几个小郎君教导吧!年纪虽小,却是六夫人亲自发蒙,定能妥妥助他们通过考试!
便在此时,部曲忽地面色一变,书册往怀中一塞,刀剑便捏在了手中。
不过眨眼中,一骑青衣便至眼前,骑士一勒下马,那马立时四膝一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骑士只声音嘶哑地焦急道:“岳娘子可在?!”
部曲皱眉,伸手拦他,此人满面尘土,根本看不清模样,如何敢放他进去:“敢问阁下何人,因何求见六夫人?陆府正在孝中,怕是不便……”
对方瞪大了眼,忽地反应过来,使劲一擦面孔,尘土簌簌而去,部曲才吃惊:“原来是王郎!”
见他这般狼狈情形,必是事关重大,部曲不敢怠慢,直领他入内:“六夫人在府中的……”
王登这才像离了水终于找到口池塘的鱼,又喘上了气。
他手心冒汗,先前那五千石麦谷的贩卖早已经令他五体投地,不论这位岳娘子背后是谁,对方皆是神仙在世!不然,在他自己从汉中搞来的六百石麦谷已经全部售出、三江世族严厉打击之下,谁能用夜香人这样匪夷所思的法子再卖出五千石麦谷?!
这不是点石成金的活神仙是什么?!
反正王登是彻底的心服口服,故而,当岳欣然要求他将贩卖五千石稻谷赚到的五千三百两悉数投入收购黍粟时,他毫无二话,第一批粗粮运往安西都护府时,王登更像是吃一炉太上老君亲自炼的定心丸,一直以来的推测和期盼终于得到证实……陆府身后真是安西都护府!
王登毫不犹豫向岳欣然那五千三百两收粮基金中追加了自己的一千两,按照岳欣然的计划,六千三百两,要收购四万石粟黍粗粮!
至于霍将军为何要这么多粮食,去了安西都护府一趟、看到那高大看不到边际的粮仓之后,王登再无疑问。他此时只有心潮澎湃,他无比热切地渴望,要用自己的努力为霍将军递一份漂亮的投名状!
起初,王登简直觉得大惑不解,为什么要将这价钱定得如此宽泛,毕竟,益州诸城中粮铺才十钱一斗、百钱一石,只要定个十二三钱一斗,百姓应也会愿意卖,何必要定十五钱一斗如此之高,甚至一再强调,未见她的面、得到她当面首肯绝对不允许轻易降价。
后来去了一次安西都护府,王登也很快释然,价定高,百姓便更乐意卖,粮筹得也快啊!霍将军的大事要紧,时间是万万耽搁不起的。
但王登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最简单不过的收粮之事,竟也会横生波澜!叫他不得来面见岳欣然!
甚至等不及部曲通传,王登直闯入内,大声嚷道:“岳娘子,大事不好!你先前的布置……”
然后,当他看清岳欣然的模样时,剩下的话直接卡在了咽喉。
这位背倚安西都护府的“大人物”此时正抬起头来看他,眼神中自有波澜不惊的强大……如果不是对方戴了帽子口罩,穿了模样古怪的大衣裳,手上戴着手套……在折腾夜香的话,甚至她的身边还有三个穿得一样古怪的小家伙,正皱着小眉头,在一起折腾。
王登真是脑子打结,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家中妇人下次再嚷嚷着要同他一道出来行商,他也再不骂她行事出格了,瞧瞧眼前这位……
岳欣然只瞥了王登一眼,便接着忙碌手中的事,向一旁的老农道:“您接着说吧,接下来要如何?”
老农亦是诚惶诚恐地继续指点:“封好之后,糊上泥,放上三月,来年春播即成可用。”
岳欣然道过谢,便真地开始拌泥,三个小家伙们跑前跑后递水和泥,一个小家伙问:“六婶,到开春,阿娘那些花草就有新的肥料可以用啦?”
岳欣然耐心道:“不只是花草,我先前托你阿娘种了些粮食瓜果蔬菜,都可以用,届时你们自己也可以用这肥料种。”
小家伙惊喜地开始叽叽喳喳,然后其中一个小声吐槽道:“就是太臭了!”
三人皆是看了看岳欣然,猛点头。
岳欣然神情不变:“那你们看方才种田的老翁,为了地里多产些粮,年年都要臭上这么一遭。”
先前吐槽的阿金闷闷道:“我再也不敢浪费米粮了……”
王登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岳娘子是在教几个侄子!粒粒皆辛苦,他平素这般打骂家中几个小的,可哪里及得上叫他们亲自种上一遭知道的详细,这位岳娘子倒是也不简单……
等等!王登回过神来,他可不是来看岳娘子教侄的!
“岳娘子!泗溪的粮也太多了!我原先准备的四百五十两已经追加到六百两!此事恐有不对!”
泗溪在益州正中,他收粮之地在龙岭与泗溪交界之地,不算太远,否则他也不能这般赶来。
岳欣然只摘了身上的围衣、帽子、手套,请使女带几个小的下去梳洗,才朝王登道:“无妨,我更衣,您稍待。”
王登目瞪口呆,妇人更衣,那岂不是半日就过去了,这是什么当口!哪还顾得上这些事!
可岳欣然说走就走,压根儿没给王登反对的机会。
事实上,相比于这时代的大多数女人,岳欣然绝对是高效的,但看到岳欣然施施然梳洗完毕而来时,王登急得直接跳了起来:“岳娘子!方才下属来报,如今来卖粮的都已经排上了队……那泗溪乃是三江世族的地盘,他们的佃田最多,哪来这么多散农卖粮!怕不是他们在背后捣鬼,趁机赚咱们的银子!
若只是些银子还好,就怕他们憋着坏……咱们赶紧降价吧!”
王登恨得牙痒痒,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又要流回三江世族手上,他就心急如焚,不知不觉间,早将这益州盘踞的地头蛇当成最大的敌手了!
岳欣然却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就是三江世族在背后又如何?他们的粮不是粮?一百五十钱一石,照样收着就是。”
王登一时语结:“可可可……那是三江著姓……”
虽然岳娘子说的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难道是前段时日的对立叫他太过着相,总是针对三江世族?
王登猛然省悟:“可照这架势,若不降价,咱们剩下的银子怕是不够了呀!前边已经有两万石送往安西都护府,如今只剩下三千余两,靳邢张三氏不知有多少粮……呃,花光了银两我们就停下?”
岳欣然摇头:“不必停,接着收。一百五十钱一石,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王登“啊”了一声:“可咱们银子不够了啊……”
岳欣然抬头瞥了他一眼:“我这里还备有五万两,够不够?”
王登再次被震住,然后再不敢多问一个字,狼狈地领命而去。他自己也想了明白,何必计较粮是哪儿来的,反正都是为霍将军收粮,收够了就是了!
再次赶到洒溪,看到暮色中,蜿蜒出去的火把长龙,王登感到深深的震撼……那是本地农户自己用草柴扎起来照亮的火把,如果不是怕有人趁暗偷粮,他们也不值得这样费柴……王龙手上再次隐隐冒汗,之前收粮,虽也一直受百姓欢迎,可是,他们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景象。
看到他来,没经过这等阵仗的下属已经连滚带爬地跑来:“郎君!这些人疯了!卖粮的……已经排到龙岭郡了!”
王登的身子都不由僵了一僵!三江世族到底是动用了多少人手来排队?!
可随即,想到岳娘子那淡淡一瞥,王登只朝下属淡淡一瞥,微微一抬身后匣盖,火把光芒散射下,一线银光夺目,下属一看那重重叠叠的匣子,倒吸一口气。
下属再看向王登时,那眼中油然而生的信心令王登高深莫测地一笑:“好了,安心收粮去,一百五十钱一石,来多少,咱们只管收多少。粮车不够,便在此地立时去雇,双倍工钱!”
陆府甚至将部曲都派了不少来帮着运粮,王登势在必得。
这一宿,收粮之地,火把不熄。
这一夜,靳府亦是灯火通明,云铁骑进进出出,郭幕僚赤红着双目,口中报数不停:“一百八十一石,二百七十三石,四百九十一石……八百六十石……”然后,郭幕僚突然口干舌燥地停了下来,声音干哑地道:“三爷,已经一千石了!”
靳三爷一直沉凝的眉宇这才微微一展,然后他哼笑:“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