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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宏,字子充,号健斋,晚年自号湖东野老,江西广德府铅山人。
宏自幼聪慧好学,十三岁于童子试为文元,十六岁于乡试中解元,二十岁中殿试状元,成为有明以来最为年轻的状元,名动京师,满朝侧目。
初授翰林修撰。
武宗皇帝继位后,升任礼部右侍郎,为经筵日讲官,不惑之年,已为帝王师。
正德三年,受文渊阁大学士,入阁。
此后,江西宁王欲谋复宁府三卫,重金遍结朝廷显贵,满朝朱紫,唯独费宏与王琼坚辞不受。
五年,遭钱宁构陷,致仕归于乡梓。
明世宗时两次入阁,担任首辅,加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
嘉靖十四年去世,年六十八。
获赠太保,谥号文宪。”
泼墨挥毫,掷笔于书案。
朱厚熜捧起文墨吹干,又细细看了一遍,饶是他年少见识浅薄,也被费宏这份履历,惊为天人!
前二十年,弱冠之龄,便蟾宫折桂,名满京华。
后二十年宦海沉浮,一朝入阁,天下皆颂。
心中暗赞,朱厚熜不禁忖道:健斋公昔年的风采,令人神往。满朝朱紫皆附权门,独独此公于与王琼能洁身自好。
单单这份品性风骨,便可倚为肱骨。
原本,似费宏这般人物,他一区区王世子,是说不上话的。
然而,昔日初得智脑时,朱厚熜读智脑《明实录》,云:宏与其弟编修采,遂罢归,朝野皆惜其无罪而去,既而宸濠必欲置之死地,假手于贼,焚其舟,劫其家,掘其先人坟墓。
据他所查,十年,费宏族弟费三六,与江西铅山李镇等互争祭肉,暗生龃龉。
去岁九月,也就是正德十三年,李镇受宁王唆使作乱,以至于费宏举族迁入县城避乱。
宁王未反时,尚且如此猖獗。
如今举兵十万,肆虐江西,如南康府等地,守土官放风而逃,凶威正是显赫之时。
想必此时,费宏的处境,当极为窘迫!
宁王谋逆,旬月败于王守仁,如今知此事者,不过他与黄锦骆安三人罢了。
若能趁机救费宏于水火之中,便足以留下几分香火情意。
心中有了定计,朱厚熜又遍翻《明史》、《明实录》,将宁王猝反,旋踵被平的经过,细细查看了一番。
挑灯苦读筹谋,通宵达旦,一夜倏忽而过。
。。。
按照明代丧葬礼仪:
“越三日成服,朝哺哭临,至葬乃止。“
成服,说的是大殓次日,五服之内的众多亲属,按照远近关系,穿上丧服,乃成服之礼。
成服之后,需在每天日出日落时分,分别进行祭奠仪式,直至出葬。
这日,远天堪堪泛起鱼肚白,朱厚熜在众随侍内官带领下,与王妃蒋氏、并诸多亲族,在纯一殿行过祭奠礼,便令黄锦领了骆安,在中正斋候着。
临近午时,朱厚熜忙完杂事,入了中正斋。
“拜见世子。“
骆安跪伏于地行过礼,神态恭敬起身,侍立于朱厚熜身前。
却说自六月宁王朱宸濠反了之后,骆安在兴府内行事,仍是干练持重。
唯独对于少年世子的态度,却悄无声息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他心里,如今眼前的少年郎,虽为宗藩世子之身,未来却极有可能践祚九五的。
心中有了敬畏,在世子面前,便也多了几分拘谨。
朱厚熜颔首,令骆安起身,径直入暖阁取出舆图,铺展于书案之上,问道:“骆安,你祖上便因军功起家,令尊昔年被选为王府侍卫时,亦曾为羽林卫千户。如此,家学渊源,也该是知兵的。”
骆安也不言语,只是郑重稽首。
朱厚熜见状,不禁暗暗颔首,忖道:知晓了宁王六月反,知晓了智脑之言,骆安仍旧是这幅持重的性子,行事也愈发周谨了,颇有大将之风。
于是,剑指舆图上江西南昌府,问道:“且来说说江西之事。”
骆安颔首,躬身踱步书案之前,蹙眉道:“这些时日卑职也与家严细细论过,宁王起势于南昌府。若欲事成时,唯有一条路可走。”
说着俯身手指南康府、九江一代,道:“九江乃江西咽喉之地,若欲得江西,则必破南康府,据九江咽喉之地,以东望。”
手指划过九江,向东指向安庆、南京,肃然又道:“据九江,扼江西之咽喉,方可挥师东进,略安庆,以图南京。“
“南京?”
朱厚熜顺着骆安所指,视线移动向南京,蹙眉道:“南京若下,则可划江而治?”
骆安沉默不语,手指猝然向北,重重的点在了一处地方,“世子请看,若是得了南京,的确便有了划江而治的资本,然则若是以南京为根基,攻占镇江府。。”
随着骆安一指,朱厚熜俯身细细看了片刻,悚然一惊!
镇江,赫然横亘南北漕运之上!
骆安见状,沉声道:“湖广熟,天下足,唐宋之后,漕运乃历朝之命脉也。镇江地处冲要,为南北漕运之枢纽。镇江府若失,顷刻间便是泥沙俱下,天下国本动摇!”
语落,朱厚熜陷入沉思之中。
自成祖迁都北京,远离了天下粮仓、富庶的江南地区,漕运于国而言,愈发重要。
难以想象,果真镇江丢了,那会是何等的局面。
心中暗暗记下镇江府、漕运之事,便听骆安话风一转,道:“于战略上,宁王必图南京以北望。然而宁王举兵,虽号称十万,卑职与家严所算,多不过五万之数。
仁宣以来,兵备废弛,卫所败坏。
江西四卫、十余千户所,如今为宁王所制者,不过南昌卫和南昌前卫罢了。据蒋山来报,孙中丞北击潘阳贼,与许兵宪帅师五千余,是以南昌卫与南昌前卫,余下之卒,五千便算是顶了天。宁府三卫少则万五,多则万九。
即便有历年暗中招募的江西贼匪,宁王之兵也不会超过五万。”
因与骆安所言,俱是机密,此刻中正斋内随侍内官,早早退了出去,只余朱厚熜与骆安两人。
朱厚熜亲自斟茶,递给骆安,道:“不足五万之中,诈称十万,其中多为乌合之众。若如此,九江可能受得住?“
骆安闻言,心念一动,忖道:当初智脑言,宁王谋反,旬月乃为王守仁所平。具体是如何定乱于江西的,他不晓得。
然则王守仁乃是巡抚南赣汀漳、左佥都御史,身处南昌府之南,若欲破贼,则定然是宁王受挫于南京途中。
否则由南赣入江,衔尾而击,旷日持久,绝非旬月之间能平。
一念及此,骆安沉吟道:“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然则蒋山来报,九江府中有卒五千,民壮无算。若欲据城而坚守,足以挡宁王之兵峰。届时各路勤王之兵纷至,可一战而定之!”
斜刺里,朱厚熜暗暗颔首。
自知晓六月宁王反后,智脑便被他藏于兴府深宫密室之中,不拘是黄锦还是骆安,也再不敢多看智脑一眼。
昔日初得智脑时,骆安只晓得宁王旋反即败,为王守仁所平。具体如何定乱于旬月之间,骆安是不知的。
如今骆安的分析,虽不中亦不远矣。
智脑之上言,宁王受挫于安庆,王守仁聚兵破南昌。
宁王回返救援时,于南昌府东三十里外的黄家渡大败。两日后王守仁部,以火攻再败宁王,将士焚溺而亡者过万。
有了骆安这番言语,朱厚熜方才放心下来。心忖:有了这份谋略眼光,计定之谋算,也可放心托于此人之手了。
思及此,朱厚熜正色吩咐道:“昔年我听父王曾言,弘治时有边患,父王曾遣李荣献银数千两,以助买马。前些年,四川民乱,亦遣典仗刘海,献银军前。此番,你从府库取银五千两,走一趟九江。“
骆安拱手领命,便听朱厚熜沉声吩咐道:“此去除了献银,你需走一趟广德府,庇护费宏费阁老于乱局之中。“
言语着,朱厚熜迟疑片刻,思及《明实录》曾言,宁王败,弃船而走,不慎被擒。
如今孙、许二人未死,屯兵九江,以巡抚之尊,抵御宁王。此后的江西局势已经与智脑上有所不同。
宁王是否会兵败南昌于南昌,便非他所能知了。
不过有备无患也好!
沉吟少顷,朱厚熜又嘱咐道:“若王、孙与宁王决战于南昌时,可提前搜买周船于南昌左近,若能有幸擒住宁王,便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