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聚兵九江扼咽喉 巡抚行辕论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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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江府,巡抚行辕

    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孙燧,稳坐书案之前。

    自出了南昌府,连日舟师劳顿,又经历了一场大战,年近六旬的孙中丞,此刻看上去,面容极憔悴,可谓是满鬓风霜。

    然而行辕内诸人,包括许逵在内,都不敢有分毫轻视之意。

    远远瞧去,单单是老人身上,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望之便令人心生畏服。

    埋首案牍良久,待得兵卒换过三通茶水,孙燧方才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全是倦意。

    宁王俄而举逆,连同他在内,俱是猝不及防。

    如今,兵卒飞马来报,曰:宸濠兵陷南康府,知府陈霖等先遁,士民逃窜,城中为空。

    南康府,位于九江府之南。两府府治,相距不过百余里。

    宁王如若攻占南康府,兵锋便要直指九江府了。

    如此危若累卵的局面,摆在诸人面前的困局却是——无兵可用!

    此番出南昌,许逵所率南昌卫兵丁,不过六千人余。自扬子洲兵分两路,又有近两千余人入了潘阳南湖。

    实则北路所率舟师,不过三千罢了。

    潘阳湖之役,虽俘获一千余水贼,但此等贼辈本便是宁王爪牙,若遇战时,不仅不能倚为臂助,反而是掣肘之患。

    区区数千人,任何抵挡宁王兵锋?

    千头万绪中,孙燧暗暗长叹,面上却分毫不显,沉声道:“宁王俄而反,占据南昌以为根基,兵陷南康府。如今南康知府陈霖等辈,弃城而走,城中为空。失了南康府之屏障,九江府是什么局面,列位当心中有数才是。“

    行辕里鸦雀无声,诸官面色愁苦。

    九江知府汪頴暗暗苦笑,心忖:若非孙中丞率兵按临,恐怕弃城而走的,便有他九江府诸人。

    中丞提及南康知府陈霖,便未尝没有敲打九江诸官的意思!

    可是,如今江西是个什么局面,九江府又是什么局面,他岂能不知?

    旁的便不多说,单单是兵丁,他九江府便是无兵可用的局面。

    南康府与九江府是一样的情况,宁王朱宸濠举兵十万而来,拿什么来守?

    府中皂吏衙役?还是城中黎庶青壮?

    心里暗暗苦笑,唇齿间便也多了几分苦涩之意,道:“中丞且宽心,下官身为九江知府,有守土之责,事若不协时,唯死而已!“

    一语出,心中愈发苦涩。

    行辕上首,孙燧微微颔首,旋即目视九江兵备曹雷,肃然道:“宁府叛兵四出,南康以南,已非王化。抚州、广信、饶州等府,路途断绝,便不复多言了。然而九江府,乃三江之口,江西门户,实为天下眉目之地。

    九江若陷,则安庆首当其冲,蔽江东下,便是南京。

    若果真到了那等局面,顷刻便是举国动荡。届时身死是小,列位与我,皆要背负留千古骂名、一身罪业!“

    言语到末尾,语调陡然慷慨激烈,行辕内诸官无不凛然。

    待得说完,孙燧语调舒缓下来,又复目视曹雷,“曹兵宪且来说说九江局面。”

    兵备道,官名。

    明制,于各省重要地方,设整饬兵备的道员,置于各省重要地区。

    明洪武年间始置,本为遣布政司参政或按察副使,至总兵处整理文书,参与机要之临时性差遣。

    弘治年间,始于各省军事要冲,遍置整饬兵备之“道员”,称为兵备道。

    又称兵备副使,别称兵宪。

    巡抚行辕内下首,九江兵备曹雷面色也愈发难看。

    若说汪府台内心是苦涩居多,他曹雷,却真真是无奈已极。

    当即拱手道:“下官曾听闻,十二年九月,中丞曾上疏,奏称宜重九江兵备之权,惜湖为佞幸所阻。如此,中丞当知下官虽为九江兵备道员,实则无多少兵马可用。“

    言语间,语气带了三分愤然,七分无奈,“江西四卫,十余千户所,多在南昌府之南,鞭长莫及,也非我所管。

    我九江兵备道,专理九江府、安庆、抚州、池州、饶州、建阳等府卫地方,整饬兵备。然则安庆等地,皆为南直隶所属,素来受九江守备辖制。正德六年,兵部下令,移九江守备都指挥使司,至安庆,乃有了安庆守备。

    而我九江兵备下辖仅余九江、抚州、饶州等地,如今宁王举逆,南昌府失陷,则饶州抚州交通断绝。只余九江一府,既无卫所,又无千户所。

    如此一来,哪里有兵可用?如今九江城里,能战之兵不过两千之数,中丞明鉴。“

    一语落,行辕内气氛,愈发冷凝。

    到了如今,便连持刀侍立孙燧身侧的蒋山,也明白了如今九江的困局。

    江西卫所军,多驻江西之南。

    九江守备都指挥,于正德六年,逐渐脱离九江兵备道,为安庆守备。

    造成的结果是,九江隶属江西,而安庆则隶属南直隶,两司(九江兵备和安庆守备)在管制上有所重叠,又无统属之分,相互掣肘,以至于无兵可用。

    如今,宁王朱宸濠反,举兵号称十万之众。旬日之间,南康府陷落,兵锋直指九江。

    而九江府城之中,可用之兵,不过五六千,如何守得住?

    正惶恐时,行辕上首处,渊渟岳峙的老者忽而大笑起来,诸官侧目。

    循声望去,便见孙燧昂然而起,一指舆图,烈声笑道:“汪府台、曹兵宪无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叛王朱宸濠虽号称聚兵十万,彼辈又哪里有这许多兵马?如今南昌卫精锐,为许兵宪所统,俱在九江也!”

    说着,孙燧一指舆图上南康府等地,“俱前方兵卒侦知,参政王纶,发檄文,欲招纳姚源洞贼;宁府仪宾(仪宾:宗室亲王、郡王之女婿)李番,李世英等,入瑞州募兵;娄伯、王春等辈,入进贤、广信等地募兵。

    故而,足见宁王虽诈称十万,实则外强中干也。”

    却说何为姚源洞贼?

    正德三年,江西姚源洞汪澄二、王浩八、殷勇十、洪瑞七等起义,聚众数万人,屡败明兵。

    七年,左都御史陈金率广西“狼兵”数万人,分营于姚源周围的余干、安仁、贵溪、鄱阳、乐平,围剿,义军被俘斩五千余人,殷勇十、洪瑞七战死。

    王浩八突围后一度降明,次年又聚集一万余人,在浙江开化重举义旗,为明军所败,转围江西德兴,并据贵溪裴源山,连营十里。后为右副都御史俞冻所镇压。

    义军被俘斩数千人,王浩八被俘,余部则重返姚源洞。

    巡抚行辕里

    回过身,孙燧昂然而立,目视行辕诸官,挥斥方遒,豪言道:“宁王有三败:一者,纵贼掠民,残杀无辜。二者,所用之人皆鄙薄之辈,如落第举人刘养正、王春。三者兵少将寡,多为贼寇;

    而今我则有三胜:当今之世,海晏河清,天时也;坚守九江,扼江西之门户,此地利也;如今传檄州郡,四方必然云动,可困贼于潘阳,此人和也。

    有此三胜,诸位当砥砺同心,共勉之!“

    。。。

    。。。

    行辕内,诸官商定军务后,分遣诸人修缮器械,召士民入城。

    为死守计,滋命兵推官等佐贰,收拢民壮,聚巨石而垒九州四门。。。

    诸事安排妥当,九州官吏告退出了行辕,一时间偌大的行辕内,只余孙燧、许逵,与蒋山三人。

    没了外人,孙燧瞬时间萎靡下来,老态、疲态毕露,身子靠在椅上,苦笑道:”老夫与汝登(许逵,字汝登)数次上疏宁王反状,昔年也多次围剿宁王爪牙闵念四等辈,宁王恨不能生啖我二人。“

    许逵亦苦笑一声,附和道:“昔年江西副使胡永清(胡世宁,字永清,号静庵,正德七年为江西兵备副使,后因上疏宁王反状,被诬下锦衣卫诏狱)之事,殷鉴不远矣。

    此番,若非子厚之功,我与孙中丞,必无法幸免。又全赖子厚,觅得宁王爪牙凌十一水寨,方有潘阳湖之大捷,也免了我与中丞失土之责。“

    许逵长身而起,竟以兵宪之尊,对蒋山躬身一礼,道:“大恩不言谢,谨以礼代之。”

    陡然起身一礼,蒋山措不及防,连道“愧不敢当”,匆匆躬身还礼,又将许逵搀扶起来。

    忽而行辕上首主位上,孙燧捻须笑道:“这两日,我细细看了九峰兄的手书,却发现诸多可疑之处。书信里写着,料定宁王必反,要我早做筹谋。如今仔细品之,此非九峰兄之语也。”

    闻言,蒋山笑意僵在脸上,一时间不知所措,旋即便背生冷汗,通体发寒。

    伪作书信,诈一省巡抚、兵备出南昌。

    若非他寻得潘阳水贼踪迹,单单是诱使孙、许二人失土之责,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念动之际,便听孙燧又温声笑道:“确如许兵宪之言,此番能苟全性命,且破宁王爪牙于潘阳,全赖子厚之功,子厚无需恐。”

    心绪稍安,蒋山只觉后怕不已。

    暗忖:如今中丞既然起疑,又身在巡抚行辕之内,纵然有千般算计,也是无计可施了。

    如此想着,蒋山索性闭口不言,只深深施了一礼。

    “我令许兵宪查问过,子厚随行那十余人了。“语未毕,见蒋山眼底有怒意升腾,孙燧当即又笑道:”子厚也不必怪罪随行侍卫,此番许兵宪挟大胜水贼之威,随行诸侍卫如何敢有所欺瞒?

    只是未曾料到,子厚竟是出身湖广安陆兴王府。“

    听闻“兴王府”之语,蒋山眼角余光瞧向孙燧,但见这位御史中丞脸上,没有半分责备怒意。

    心底暗暗权衡许久,这才颇为陈恳的开口,道:“中丞与许兵宪明鉴,世子在九峰公府中,听闻宁王必反,唯恐中丞坏于奸邪宵小之手,这才命卑职远赴江西,便宜行事。”

    此言一出,巡抚江西右幅都御史孙燧,与兵备副使许逵,俱是为之一愕。

    “世子?此番尔等远赴江西,竟非是兴献王之钧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