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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峰山
正如诸人所料,王府侍卫在九太岁庄园搜寻许久,终究是一无所获。
不过这也在朱厚熜预料之中,狡兔尚且三窝,何况是盘踞安陆州经年的地头蛇?
意料之外的是,本以为在安陆州地界上,以兴王府的威势,哪怕九太岁这等地头蛇,也当是俯首帖耳才对。
却不料区区一西席,竟敢诋毁兴府,当面直斥“兴王府目无王法,只手遮天。”
好一个贼胆泼天的鼠辈!
朱厚熜带着余怒,一行人离了庄子,策马往山下张集镇而去。
行至山脚凉亭时,忽而想起薛侃、余珊二人。当时薛侃言,他此番乃是行经安陆,欲拜见九峰先生。
念之所及,朱厚熜拽着缰绳放慢马速,对黄锦吩咐道:“父王与九峰先生乃是至交,过门而不入,便是失了礼数,且随我去拜见九峰先生。”
朱厚熜虽未曾去过孙府,然而兴王却与孙交多有往来。
一行人纵马穿过张集,待得远天暮色渐浓时,一片竹林映入诸人眼帘。
沉沉暮色之中,远天飞彩红霞渐消,近处灯火逐渐多了起来。星星点点的光亮里,竹林深邃只余若隐若现的轮廓,曲径通幽。
朱厚熜下了马,在侍卫带领下径直入了竹林。
不多时,极远处便有火光依稀可辨。又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忽而一阵悠远空灵的琴声,自竹林深处传来。
夜风徐徐,暗香浮动。
信步竹林之间,忽闻妙音自远方来,朱厚熜不禁驻步,闭目侧耳倾听。
那琴声空灵婉转,曲调悠扬流畅。
琴声到了绵延出,似流风之与回雪,闻之畅然;到了曲终之时,恢弘之意乍然而起,恰似鸿雁回翔之瞻顾,云程万里。
仙音缭绕,在竹林四下里蔓延婉转,侧耳倾听许久,朱厚熜只觉连日来,胸中积蓄的怒气,竟也凭空消散了大半。
“世子爷,此曲乃《落雁平沙》......”
黄锦凑到朱厚熜身前,话说了一半,便给朱厚熜挥手止住,继而又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也不再理会身后诸人,鬼使神差之下,侧身迈出林间小径,径直朝着琴声,信步而去。
不多时,丰茂竹林中,逼仄的视野豁然开朗,一泓清潭映入眼帘。
潭水之畔、青石之上,一抹倩影依稀可辨,跃然入目。
只见那抹倩影端坐青石之上,虽天色渐晚,看不清形貌,但莲臂轻摆,便有婉转琴声,若夏花般绽开。
此情,此景,朱厚熜只觉美的不可方物,一时间,竟是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得朱厚熜回过神来时,天色以彻底暗了下来。
潭水畔青石上,琴声以消,那抹倩影,也只余一片朦胧。
怅然若失之际,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回首看时,黄锦唯唯诺诺的凑近身,谄笑着轻声耳语道:“若奴婢没瞧错的话,方才林中抚琴小姐,乃是孙家幼女。”
朱厚熜默不作声,脑海里先前的那抹倩影,却如魔怔似的,再也挥之不去。
一路恍恍惚惚,一行人穿过竹林到达孙府时,已有一人立在府宅之前等候多时了。
众王府侍卫留在孙府之外候着,朱厚熜领着黄锦,迈步走向守候之人。
待走进了,方才发现,立在门前的却是一年约十五六的少年。
借着门前烛火灯光,但见这少年一张国字脸,算不上眉清目秀,却实乃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有福之相。
少年怯生生看着来人,眼见一众披坚执锐的侍卫停在了原地,似壮胆般挺了挺胸,行至朱厚熜身前,俯身拜道:“孙京见过兴王世子。”
幻神复又向黄锦施礼,抬眼瞧时,却见这位兴府世子,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正是同龄人。
稚嫩却稍显英锐的脸上,也没有跋扈乖张之态,全然没有自家想象中,那天家贵胄的姿态。
如此想着,少年心底的紧张稍缓。
此时,朱厚熜也来了兴致,心道:方才黄伴伴说林中抚琴的伊人,乃是九峰先生的女公子。眼前这少年,自称孙交,也当是九峰先生之后。
许是至今仍对那抹倩影念念不忘,朱厚熜对这年纪相仿的少年,竟也莫名的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拱手回礼,朱厚熜上前一步,攥住少年手臂,展颜笑道:“敢问孙兄与九峰先生如何称呼?”
孙交如今已是花甲之年,黄伴伴说那女子是孙家幼女,在这年月,晚来得子,实属寻常。可若是有孙年约十五六,却也是说的通的。
孙京手臂骤然被这位世子攥住,本能的一惊,眼瞧着世子脸上颇有善意,虽心中疑惑,却笑着答道:“世子所说九峰先生,正是家严。先前府中门子禀报说有王府贵人来访,父亲令我在门外候着,吩咐我领着世子,去后院竹楼一叙。”
听得少年确是九峰先生之子,朱厚熜兴致愈发浓烈了。
攥着孙京手臂,两人并驾齐驱入了孙府,行走间,朱厚熜轻笑道:“不知孙兄是何年生人?”
“禀世子,算来当是弘治十八年三月生人,家中尚有一兄,一幼妹。”
这名唤孙京的少年,许是见了同龄人,又见世子颇为亲善,生疏之意尽去,谈兴也浓了起来。
“家兄孙元,前些年中了甲戌科进士,如今任扬州府如皋知县。”
说到兄长孙元时,这少年明显多了几分艳羡。
朱厚熜却有些暗暗着急,孙京谈了其兄,却偏偏为言及其幼妹,便没了下文,于是强笑道:“九峰先生与我父王乃是至交,孙兄既然年长,今后便唤孙兄一声世兄,可好。”
不等孙京开口,朱厚熜又笑道:“世兄方才说还有一幼妹,却不知。。”
到底是尚书公子,虽然长居于乡梓,却也有几分书香世家的底气,孙京此时与朱厚熜把臂言欢,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怯意。
听闻兴府世子之言,不疑有他,直言笑道:“幼妹小我三岁,名静香,真待字闺中也。”
孙家公子谈笑着,朱厚熜却是心绪纷飞。
静香?
孙静香?好生柔美的名字。
心中暗暗感叹,心底不禁变又浮起林中抚琴女子的倩影。
一路谈笑,行至竹楼前时,朱厚熜才回过神。抬眼一瞥,只见竹楼前正有三人围坐,笑谈不止。
隔着数丈,便听到薛侃那洒脱笑声。
“学生行经南昌府时,曾拜谒孙中丞。临别之际,故而中丞有手书一封,令学生转交于大司农。”
且不提竹楼前孙交、余珊二人反应如何,堪堪进入竹楼别苑的朱厚熜却是猛地一僵,直把孙家公子的手臂拽的生疼。
“南昌府?孙中丞?”
朱厚熜剑眉一蹙,回身直视黄锦,问道:“尚谦先生所言孙中丞,可是右幅都御史、巡抚江西孙燧?”
黄锦本便是玲珑心思,听闻世子爷发问,同样是一惊,猛然间想起那智脑在《明史》中所言:六月丙子,宁王宸濠反,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孙燧、南昌兵备副使许逵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