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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永合殿,元宏便令抬辇的内侍们一路疾行,回至御书房。
方才于内殿之时,因顾及禾与孩儿们,元宏强压心火,隐忍未发。此时入了御书房,元宏便于室内来回踱步,犹如困兽一般。
三宝立于一侧,见皇帝如此举动,便知皇帝已是怒火万丈。三宝此时莫说进言、奉茶,便是一个多余的手势亦不敢做。
三宝身为内侍监总领,瞧着他这般模样,整个御书房内,往来的内侍们皆垂首而行,事事谨慎小心,唯恐冲撞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而受罚丢命。
今日在永合殿内见元恪倒地昏厥,太子元恂心中亦是惶然,于是趁众人手忙脚乱之际便急匆匆出宫回府。得了皇帝召其入宫的旨意,元恂心觉不妙,急忙忙令随侍之人往任城王等府上报信,方才动身入宫。
平日里元恂多由与自己府邸相连的华林园入宫,如此快捷便利。今日知君父定要斥责于己,元恂便特意令左右清道率侍卫驾车自宫门而入,以拖延时间,令任城王等可入宫为自己陈情。
元恂虽有备而来,待入了御书房,见君父一脸黑沉,仍觉心内怵怵。
俯身跪地,元恂小心道:“儿子参见阿耶!不知阿耶宣儿子前来有何事吩咐?”
元宏本就因元恂姗姗来迟而怒火中烧,此时又见其明知故问,更是火上浇油。怒视元恂,元宏冷面道:“朕缘何宣太子前来,太子当真不知?”
元恂自受太子印玺至今,元宏从未当面称呼其为“太子”。此时闻君父如此称呼自己,元恂不禁打了个寒颤。
俯身叩首,元恂道:“儿子今日鲁莽了些,望阿耶恕罪。”
元宏斥道:“鲁莽?你今日险些酿下大祸,岂是鲁莽可一语带过?今日若非子恪挺身相救,淑儿便会被那碎瓷所伤,轻则肌肤有损,重则容颜尽毁…你身为兄长,竟对弟妹们下如此重手,毫无手足之情可言…你今日所作所为,枉为太子!”
元恂自恃有理,虽见君父震怒,仍存侥幸之心:“儿子并非存心而为,只因二阿弟行忤逆之事,儿子虽一时气极,却是谨记阿耶平日里‘兄友弟恭’之言,亦不过教训其几句,不曾想永合殿主事的那个汪氏杖着有左昭仪为靠,竟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方才惹了祸端。”
元宏已知事情原委,此时见元恂仍无悔过之意,自是勃然大怒:“此事前因后果朕已尽知,你非但无半分悔意,还将是非颠倒,枉朕如此深信于你。”
指着元恂,元宏继而又斥道:“朕几番耳提面命,令尔等兄友弟恭,彼此善待。你身为众兄弟之长,全然不顾手足之情,竟与弟妹拳脚相向,着实令朕失望至极。”
元恂闻言,心内不受,虽不敢流于表面,却是无半分悔意。
元宏并无止声之意:“所谓大智者必谦和,大善者必宽容。你身为太子,当宽仁以下,而非咄咄逼人,锱铢必较!”
不及元恂出声,便见三宝小心入得内来,禀道:“陛下,任城王、咸阳王及太子三师皆于御书房外求见。”
元宏冷眼瞧元恂,道:“如今倒是长进了,遇事知觅人倚靠了…彼等来的倒及时…”
转头对三宝,元宏吩咐道:“太子既搬了救兵,你便去宣了彼等觐见。”
待三宝应下,不片刻,元澄便领了众人入得内来。一众人等瞧见元恂伏跪于地,又见元宏一脸愠色,皆心知不妙。
待众人行罢礼,元宏有意道:“诸卿同时前来,所谓何事?”
元澄身为宗室之长,闻皇帝相询,屈身作揖,便先他人开了口:“臣不敢欺瞒陛下,臣等入宫便是为今日太子与常山王之事。”
望着元澄,元宏道:“既如此,皇叔定是已知事情原委,那皇叔与诸卿可是来为太子游说?”
元澄摇了摇头,道:“太子与常山王皆为陛下骨血,那便是我皇族子嗣,臣身为宗长,绝无偏袒何人之意…太子不妨再将事情原委详尽道来,亦可令臣等知其究竟。”
元恂见得了时机,急忙忙将方才殿中之事,避重就轻道于众人。
待叙述罢前情,元恂一脸委屈之状,道:“阿耶,儿子是您至亲骨血,您怎得宁可相信一个贱奴而不信儿子啊!”
元宏冷哼一声,道:“你言下之意,是朕偏听偏信了?不论汪氏之言可信与否,朕只问你,你可有殴打子恪,掌掴瑛儿,推倒淑儿?朕并非昏庸之人,孰是孰非自可分辨!”
元恂闻言,一时语塞,无力辩驳。
元禧见状,忙近前半步,垂首道:“陛下,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太子亲眼目睹常山王与冯小娘子有逾越之举,纵是有过激言行亦是人之常情。”
元禧言下之意,元宏岂能不知。不过异曲同工,暗指汪氏之言不可尽信。元宏深信禾,自是信其身边亲近之人,且汪氏所言有元瑛与宫人为证,自是不会谩辞哗说。
望着元禧,元宏道:“依二弟之言,今日是朕错怪太子了?”
元禧道:“臣不敢,臣并无此意。只常山王与冯小娘子有错在先,方令太子意气用事。夫为妻纲,若妻德有失,犹不可遏,而况太子乎?”
太傅穆亮与冯氏姻亲相连,不愿冯娷有失,更不愿得罪太子。此时闻元禧之言,穆亮接口道:“冯小娘子乃太师嫡孙女,自幼养于深闺之中,熟谙女德妇行…太子素来待弟妹亲厚,依臣浅见,此事定有谬误。”
元宏肃色道:“虽事出有因,太子亦不可不顾手足之情。常言道,长兄如父,两个阿妹尚且年幼,太子怎能忍心下此重手!你待兄弟姊妹尚且如此,又何况百姓乎?为君者,乃天下之主,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理当刚柔并济而非意气用事。以你这般心性,朕日后如何将这江山社稷交付于你?尔等可知,无仁者而位极,家国大祸也!”
元恂闻言,瞬间转了脸色,不停叩首道:“阿耶恕罪,儿子有错,儿子日后定善待弟妹,亲睦而处!”
见元宏双眉紧蹙,面色凝重,众臣急忙忙伏跪于地,连声为元恂求情。
少傅李冲抬起头,道:“陛下,曹魏名士嵇公曾著:‘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游高原,夕宿兰渚,邕邕和鸣,顾眄俦侣。俛仰慷慨,优游容与。’前几日太子还与臣探讨此诗,太子言此诗以鸳鸯来喻兄弟和睦友好之情…太子读诗尚且如此,岂会当真对兄弟手足无情啊,陛下三思!”
李冲方才言罢,元澄便道:“陛下曾亲口允诺太师与冯司徒,欲娉冯小娘子为太子正妃。陛下虽未下诏,然满朝文武已人尽皆知,倘若冯小娘子当真与常山王有私,陛下与太子颜面何存?太子今日行事虽鲁莽,却亦情有可原。”
元恂毕竟乃元宏长子,又身系家国重任,元宏见众人为元恂陈情,加之方才冯娷亦亲口认下与元恪有情。念及此,元宏亦缓了口气:“今日虽事出有因,太子亦当克己行事。身为储君,若无克己之力,日后如何经略四海,一统天下?”
环视众人,元宏正色道:“太子行事操之过蹙,非仁君之所为。且孝悌为仁君之本,若不能上事父母下爱弟妹,又如何治天下?今日太子既有悔悟之意,朕且再信其一次,若日后再犯,断不能饶!”
望着连连叩首的元恂,元宏继而又道:“太子放纵任性,虽罪不及废,仍当训以为戒。着,咸阳王代朕行刑,鞭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