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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两人说着话,倒没顾上一旁的阿木,阿木目光落到院外,
院内清静雅致,两株老梅倚墙,一弯清泉绕庭,几尾红鲤逐影,再看向屋内,左手一间书房,右手一间却隔着屏风,看得不甚清楚,陈设算不上好,可也称得古朴大方。
阿木又转头看玉娘,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淡青衣裙,只在袖口和领口秀了一圈卷草纹,头上也简单挽了个发髻,斜斜插着一根玉簪,鹅蛋脸儿,柳叶眉,一双杏眼波光流转,本就身姿纤细,再加上眼角的一颗泪痣,更显楚楚动人,偏眉间带着一股书卷气,脸上也粉黛未施,若不是刚才那一桩,粗粗看去,倒叫人以为是哪户读书人家的娘子。
玉娘见阿木打量她,也不多话,任她看,正打算说话,便听那姑娘说道,
“不瞒姑娘,在下达州阿木,确实是来苏州府寻亲,刚才见豆婶与那两人争执,便想上前帮忙,不成想倒给姑娘惹了麻烦,若是姑娘不嫌弃,还容我在此地稍坐,若是那两人前来,也好跟他们说清楚。”
玉娘摇头,“此处乃是男人寻乐的地方,姑娘云英未嫁,还是不要在此逗留为好。至于那俩人,本就是冲着我来的,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妾身自会想法子。”
一旁的豆婶急了,“姑娘哪有什么法子,要是有法子,也不至于被他们气出病来,这位姑娘,老身看您是个有本事,您就帮帮我家姑娘,我给您磕头!”说罢,豆婶便跪倒了阿木的脚边。
阿木忙将她一把拉起,“豆婶快起来,帮你家姑娘可以,那你也得把事情说清楚。”
“是,是,我这就跟姑娘说。”豆婶摸了把泪,不顾一旁拦着的玉娘,竹筒倒豆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玉娘原是江宁府晴红楼的一名妓子,不想每日被逼接客,便想法儿给自己赎了身,带着老仆豆婶来苏州府落脚,打听了东园这一处是苏州府有名的勾栏地儿,便到此处赁了这处院子,细心收拾了一番,重操了旧业。
要说这东园,在苏州也是一景,由西向东沿河排开几十处宅子,俱都是独门独院,各家有各家的特色,或幽深寂静如私宅,或满目纱幔惹人遐想。每家一到两个姐儿,也是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手段。
每日夜幕降临,整个街道便张灯结彩,哪一家若是有客上了门,便挑一盏灯笼在墙,拴上门,宣告今日有客,不再接待。
这一关了门,客人便可在里面尽心玩乐,不必担心碰上熟人尴尬,也不必担心胡闹得太过被人看了笑话。
玉娘自决心重操旧业,便也花了不少心思在自家的院子里。她这小楼临河而建,白墙细瓦,从院墙内伸出几朵梅花来,幽幽散着清香,院外还围了一处假山,瘦骨嶙峋的假山上拓着两个瘦劲黑字,梅苑。到了晚间,她焚香调琴,自不少人寻音而来,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苏州府同知钱明钱大人。
钱大人贪恋女色在苏州不是秘密,也是他一手促成东园的壮大与繁华。东园各家即便不冲着他那身份,就冲他每次给的赏钱,众人也乐意捧着他。
除了特别看不上眼的,钱大人早已将东园的女妓会了个遍,今儿是巷子这头的小桃红,明儿便会去巷子那头的楚楚,后儿个便又去寻香叶,很有雨露均沾的味道,众家见他这样,心里也平衡。
可自从钱大人认识了玉娘,便一改往日作风,在她那里一连流连了两个月,最后竟还想将她纳回家当第九房小妾。
东园里妓家,别管红不红,年纪多大,将一肚子的酸水沤了又沤,却没处发泄。倒是钱大人,也不知什么缘故,竟小半个月没来东园,收玉娘做妾的事也不了了之。
眼看玉娘惹了钱大人厌,众妓家再也忍不住,早已发臭的酸水一齐倒了出来,当面骂上一两句都是轻的,有那泼辣的说是要好好给这新来上上规矩,白天拦着不让她们院里的粗使婆子出门,晚上又在她家院外拦着客人不给进门,这样闹了七八天,请来看门的老头和几个粗使婆子全走光了,只剩她一人跟着姑娘。
玉娘为着这事又气又急,夜里受了风寒,一下子就病倒了,可那些人还拦着不给请大夫,后来听说真是病了,这才消停了,只余一个小桃红,依旧不松口,说是要将玉娘赶出苏州府。她喊了徐大江,徐大海两兄弟,日日上门骚扰,让姑娘陪他们,可怜她家姑娘身子还没好透还得应付这俩破皮。
豆婶一边说一边哭,玉娘拉都拉不住,最后只得作罢,听她说完,这才劝她,“豆婶别急,这苏州府若是真呆不下去,咱们便再去别的地方便是,左右到哪儿都是一样。”
“姑娘的银子都花光了,还能去哪?来了小半年,才开张两月,刚赚了百来两,却被那些黑心的婆子卷走了大半!咱们两个一个老一个弱,只靠着那十几两哪里还能再安置下来!”
“钱的事儿不是什么事儿,总归有办法的,我如今还病着,你若是再急出个好歹,那咱俩那可真是没办法了。”玉娘始终温声地劝着豆婶,好脾气地不像个主子,倒是豆婶,嗓门一声比一声高,只冲得阿木身子往后又往后。
“这姑娘,这姑娘,刚才我可瞧见了,一巴掌就把那徐小江给拍死了,姑娘,你,”豆婶看向阿木,又转头看玉娘,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急的两只眼在阿木和玉娘之间转来转去。
“豆婶可是要请我留下?”阿木笑嘻嘻地问。
“对!姑娘留下,那俩混蛋再来咱也不怕了!”
“不行!”
“好!”
玉娘和阿木一同出声,阿木笑吟吟地看着玉娘,“姐姐可是看不上我这身手?”
玉娘拧了眉,“姑娘。”
“姐姐叫我阿木吧,我自小没了爹娘,如今到苏州府人生地不熟,正要找个地方落脚,寻个活计,正巧姐姐这还能有我帮的上手的,我替姐姐守着这院子,姐姐若是觉得我做的好,便赏我一份工钱如何?于姐姐得了清净,于我,有了落脚的地方,又得了银子,这是两相宜的好事,说到底,还是我占了大便宜。”
见玉娘目光落到她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上,阿木拉了拉衣袖道,“我如今借住在一个朋友家,他家中颇有些资财,这身衣裳便是他借我的,姐姐知道靠人不如靠已,我如今也是这么想,不瞒姐姐,我已经寻了四天的活计了,再找不到活可就得饿肚子了。”
玉娘看了眼豆婶,见豆婶把头点得跟小鸡似的,不由得苦笑,“姑娘,不瞒你说,我自小被拐,这才无奈做了这活儿,你却不同,但凡有一丝机会,还是不要落到这里来的好。”
“姐姐可别瞧不起自个儿,我曾有一个朋友便说,她卖笑,没偷没抢,没什么丢人的,这世上有人买,便有人卖,只不过她卖的是她的身子而已,同那些卖肉,卖鱼的没什么两样。”
玉娘摇头,“这世道你自己看得开又如何,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将你砸进泥里。”
“这世间本就三六九等,你笑我来别人笑你,又有何区别,自己看开才是要紧。”
玉娘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略带迟疑地问,“五两,不十两一月,日后若是,再添,可好?”
“好,多谢姐姐!”
见她两人说定,豆婶大喜过望,立刻招呼阿木坐下,三人又说了一会话,阿木便由豆婶送了出来。
豆婶将阿木一直送出了东园,再三叮嘱阿木,“姑娘可得千万来呀,我家姑娘可是个心善的,万万不会亏待了姑娘。”
阿木又一次点头应她,“婶子放心吧,我回去交代下,这就赶过来。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着姐姐吧。”
豆婶确实不放心玉娘一人在家,到底松了手,放了阿木,见阿木过了桥,又转入了巷子,这才急冲冲地往家赶。
阿木赶在晚饭前回到了府衙,一进门便见庞妈妈迎了上来,“姑娘可回来了,公子今儿又来寻姑娘了,让姑娘回来赶紧知会他一声。”
“嗯,我正好也有事要同大哥说。”阿木笑着应道。
庞妈妈见她脸色不似前几天那么灰头土脸,心里也替她高兴,嘴上却不问,只遣了丫头去前院禀告赵霁。
赵霁很快便赶了过来,一见阿木,脸上立刻浮了笑,“总算见到你了,如今你竟是比我还忙了。”
“大哥来的正好,我正有事与大哥商量。”阿木请赵霁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到了杯茶。
“大哥,我打算今天便搬出去。”
赵霁端茶杯的手一抖,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下,笑着问她,“怎么,可是我这个大哥照顾不周?”
“怎会,大哥待我甚好,只是我如今身无分文,总要寻个活计,一来养活自己,二来也得攒些银子备着日后上京路上用。”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会给你安排。”赵霁皱了眉道。
“大哥这份心意阿木心领了,不过,我还是想自己挣,自己花,哪怕再少,至少也能落个心安不是?”
见赵霁还要说话,阿木连忙接着道,“再说,我自小散漫惯过了,恨不得天天东游西逛地才好,这府里虽好,到底不是这样人该待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倒是让赵霁的脸一阵发青。
阿木瞧着他脸色不好看,忙递了杯子过去,“大哥也不必急,又不是见不上面,我还在这城里住着呢,闲了便来看大哥。”
赵霁摸索着杯子想起他爹昨日暗示他的话,心里一叹,父母皆都不喜阿木,自己强留了也是没用,倒不如放了她出去,说不得在外面见的还方便些。
“做的是什么活计,再什么地方?”拿定了主意,赵霁也不犹豫。
“是江宁府过来的一位姐姐,家中只一个老仆,请了我去看家护院。离这也不远,过了太极桥再往前走便是。”
赵霁听她这么说,心里放心了大半,“好,我这就让庞妈妈给你备行李,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庞妈妈说大哥正预备今年的秋闱,大哥还是好好看书吧,这可是大事,我自会和庞妈妈商量去。”
赵霁看了眼屋外,到底没坚持,如今不要说出门,连后院他爹都不让他过来了。
“行,那你先忙,我过几日便去看你。”
“不用不用,那户人家全是妇人,大哥上门不方便,还是我来吧,再说我这差事也清闲,得了空便来,大哥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就告别各自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