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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跟着马三一路跋涉,终于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老老少少见了他们回来,个个兴高采烈。
马三带着众人逃过了官兵的追剿,有了饭吃,有了衣穿,还拿着李四给的银子,做起了买卖,日子有了奔头,每个人脸上都轻松自在了不少。
马三邀阿木在寨子里避避风头,阿木却只呆了一晚便告辞。
刘大炮的山寨已被踏平,如今,她放不下的只剩两件事。
她收拢自已背上的包袱,直奔顺和县城而去。
她还是逃犯的身份,路上只得遮掩行踪,就是入了顺和城内,也远远地看了县衙一眼,便走开了。
她找了间偏僻的铺子,随便点了一些吃食,便耐心地静等天黑。
马三给了她不少银子,这些银子都是他特意调换过了的,再不必担心成色上被人看出蹊跷。
直到店铺打烊,阿木才从铺子里出来。
沿着寂静的巷道一路前行,她忽地想起李四来,也不知他是否平安。
阿木蒙了头脸,仔细听听了墙内外的东西,这才提气越过县衙后头的院墙。
有了通判府的经验,她半点儿没惊动了人,便找到了万梅亭。
一阵风刮过,窗扇晃动了两下,万梅庭放下手中的笔,正打算起身关窗,脖子上却多了把冰凉的剑。
“你就是万梅亭?”
万县令心里紧张,张口就想否认,脖子上的刀刃又向前压了压,瞬间一阵痛意。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虚以委蛇,急忙开口,“是,是,在下正是万梅亭。”
“我问你,去年十二月初,你可有让人在羊儿肠上落石?”
听她问这个,万县令心里一紧,这事怎么被人知道了!
不等他多想,耳边那人喝道,“快说!别耍花样!”
万梅亭只得壮着胆子道,
“大侠且听我说,这事确实跟我有几分关系,不过,却是事出有因。”
阿木听了他说有关系,想想郑七那满头满身的血,手里的剑顿时就要压下去。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一连声儿地高喊,“爹爹,爹爹!”
阿木一惊,连忙将手中的剑收回来,还不等她将剑藏好,便见一个三四岁的女童跌跌撞撞地推门跑进来,满脸是泪。
那孩子见到万县令,一头扑到他怀里,委屈地大哭起来。
万梅亭听见外头的哭声,一时惊的不能自已。
那是自己最小的女儿,因着年纪小,又娇憨可爱,难免多宠爱了几分,书房向来是想闯便闯。
不成想,这回,父女一起撞上了歹人。
这会儿女儿在他怀里哭的厉害,他都顾不上,只抱着女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阿木道,
“壮士,稚子无辜,还望壮士怜惜,放她一条生路。”
阿木皱眉,朝屋外望去,这么晚了,这孩子独自一人进来,外头却没人跟着?
万县令见她朝外面看,忙解释,
“壮士放心,此处乃是我处理公事的地方,除了书童,其他人断不会随便进来。”
他平日讲究甚多,为了清净,书房向来不留人伺候,没想到,今天倒将自己陷入了绝境。
女娃见爹爹光顾着跟别人说话,不理自己,哭的更大声。
万梅亭见了,又慌忙哄女儿,“蔻儿乖,爹爹有事,先一边玩去。”
说着瞟了一眼阿木,见她没拦,当即拉开闺女,要将她推出去。
可女娃却慌了,死死拉着她爹,只闭着眼哭,“爹爹!爹爹!”
万梅亭见女儿那可怜样,心里虽舍不得将女儿赶走,却又只能狠下心来去推孩子,只把那孩子吓的哭的更大声。
阿木叹口气,到底断了一剑杀了他的心思。
“你将此事经过细细写了,明日我来取,其中若有一处不实。”
她看了眼孩子,没说话,转身跃出。
万梅亭看着她三两步上了墙头,转眼便没了踪影,搂着女儿,跌倒在地上。
第二日,阿木便见街上到处都是官兵,拉着行人挨个询问。
她不以为意,闪身进了一条巷子,避了过去。
晚上,阿木再进县衙后宅的时候,便见到院子里面灯火通明,巡逻的队伍更是一队接着一队。
到底不敢大意,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正堂中,万梅亭搂着昨日的女娃,四周皆是手持刀棍的衙役。
她笑了笑,顺着屋檐下来,摸进了前院,找地方睡觉去了。
天快亮时,阿木才起身,又回去看了眼。
万梅亭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孩子却不在了。
四周衙役们也都还在,一脸疲倦,却依旧警备地护在周围。
阿木摸进了后厨,揣了一袋子吃食,这才出去。
一连几天,阿木夜夜睡得踏实,吃得香甜。
可怜万梅亭草木皆兵,熬了四五日,老了好几岁,底下一众衙役也跟着杯弓蛇影,个个虽面上不显,心里却也叫苦不迭。
王师爷劝他,“大人,您要不还是回屋睡去吧。您这样下去,身子可是吃不消啊。”
万梅亭摇头,“那人还没找到?”
王师爷无奈摇头,面有愧色。
东翁只交代了身高六尺有余,体瘦持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上哪找去?
其实也不是毫无线索,那人只问了羊儿肠落石的事,可见根由在此,只是不知这人倒底是谁派来的。
铁定不是柳如海派来的,那人谨小慎微惯了,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那这事到底该从哪里下手?
没等王师爷想到法子,阿木就逮到机会了。
这天,万县令如厕时,听到身后咚得一声响,回头一看,那人又来了!吓得他尿了自己一手。
阿木看了他一眼,朝后退了退,剑却半分没离开。
“写好了吗?”
万梅亭正欲喊人,就听那人道,“你试试,看是他们来的快,还是你的脑袋掉的快。”
没法,万梅亭跟着她出了净房,看到外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什么心思也没了。
阿木拿着万梅亭亲自写的十来份“罪告书”,又拉着他的手在上面挨个按了手印,这才罢休。
临走前,她突然回头,“你若还有命活,好好待你女儿。”
说罢,收起那几份罪告书,出了衙门。
衙门里因为阿木,兵荒马乱。
衙役们慌慌张张地奔出去寻匪人,幕僚师爷想法儿寻门路替大人周全,丫头婆子奔走安慰吓坏了的老夫人和夫人。
出了衙门,阿木一面在城里狂奔,一面心里感慨,如今,她终究做到了师爷说的万事讲证据,而不是随自己心意。
跑出城门时,她顺手贴了一张在城墙上,然后便寻了一处不惹眼的地方,静观其变。
很快有人围观了起来,有识字的大声念着上面的字,念到一半便住了嘴,偷偷朝后面跑。
不识字儿到处问,到底写了什么,快点说呀。
不管敢还是不敢,人群很快知道怎么一回事,得知还是县令亲手所写,立刻砸开了锅。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很快衙役赶了过来,驱散人群,撕了罪告书。
阿木隐在人群中,离开了顺和。
出了顺和,她想了想,又折回了乌县。
她在乌县的城门上又贴了张“罪告书”,也不管后头的热闹,一个人上了后山。
她很快便找到了郑七的坟,又拿出一张,在他的坟前慢慢烧了。
她又在坟山中转了转,没找到大力的。竟是连大力的坟也找不到,忍了忍,终究红了眼。
衙门里,师爷望着桌上的罪告书,想起阿木曾对他说,“师爷,你别怕,我帮你报仇!”久不能言。
阿木为着郑七的事到处辗转之时,京城静心堂内,敏慧公主一边拨弄手里的银勺,一边听身旁的一旁女使禀告。
“那人回话,确实有这么个人,据说无父无母,年纪十五六岁,不过却一身的好功夫,去的两人,一死一伤,他来想请示殿下,这人,是不是还要继续加派,若是的话,说,那之前的价钱就不能作数了。”
“他石破天一条命都是我保下来的,他还跟我要钱?告诉他,若是他做不来,那也就罢了吧。日后,算了!”说完,将银勺丢在了一边,自己歪在了榻上。
女使点头应是,见公主闭上了眼,躬身退了出去。
数月前,有人给她送了封信,寄信人说他乃达州顾铨,偶然得知乌县有孤女,年十六,自称公主之女,有龙凤玉环为证,他得知后自知兹事体大,已经叮嘱其不可对外宣扬,同时立刻给公主送信,请公主示下云云。
她接到信,不由得火冒三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人拿她那可怜的孩儿说事!
十多年前关于她孩儿的事就在京中众说纷纭,那时父皇还在,她被禁在静心堂,虽恨不得出去撕烂了那些人的嘴,可到底忍住了。没成想,十多年之后,竟还有人冒充她的孩儿!那人也不嫌自个人命长!
她当即让人找了石破天,让他亲自去杀了那小贱人,没成想,自己两套头面舍出去了,这石破天事情没办好不说,还想坐地起价!
这是欺负她落毛的凤凰就不是公主了!
一旁的庞嬷嬷上前替她褪掉脚上的锦鞋,安慰她道,“公主莫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那石破天不识好歹,公主日后远着他些便是。”
见公主依旧闭眼不说话,又接着道,“我知公主心里烦闷,可捧高踩低本是世人常态,想当初,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到公主跟前递话,如今,可到底身份不同,公主还是看开些才是。”
“看开?叫我如何看得开?我如今这情形,可是我自己求来的?”不说这话还好,一提此事,敏慧心里便似浇了铁汁。
“说视我若女,我说不嫁,留了我两年,到底还是将我打发了出去,他们可曾听我的?那朱灿日日眠花宿柳,我求母后为我主持公道,允我合离,父皇又是如何说的?我好容易怀了孕,可那朱昌瑞偏偏要造反,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嬷嬷!嫁人不是我自己挑的夫婿,朱家谋反,更不是我指使,我有什么错,父皇他如此待我?将我囚禁在此不说,还给我灌下汤药,害得我儿一出生便不能见天日,害她小小年纪便饱受非议,不满周岁便被她亲娘活活掐死!”
说道最后,敏慧的声音又尖又利,脖上青筋密布。
想起公主那一出生便鼻歪眼斜的孩儿,庞嬷嬷也抹起了眼泪。
她赶紧上前搂过公主,“我知公主心里苦,老婆子活的够久,不怕说句掉脑袋的话,也不知先皇到了地下,可还有脸见老爷不曾。想当初老爷四处为他平乱,还不惜将自己的命也给搭上,可先皇怎么对姑娘的?先皇他薄情寡恩啊,这般待姑娘!”
“薄情?哼!他哪里来的情?哪里来的恩?是我自己傻,给我个公主的名号,就真当自己是他闺女了,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地离了那吃人的地儿,也免得我儿跟着我受苦!”
“姑娘别再自责了,小主子虽说生来有疾,可到底姑娘也疼了她十个月,姑娘为了她,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干,小主子地下有知,也不会怪姑娘的。只盼着她下辈子投胎得个康健的身子,再找个富贵人家,好好过一生。”
“别提富贵人家了,就找个小门小户,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就行了,这富贵与女子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好,都依姑娘,回头就让师太再给小主子诵经祈福,依着姑娘的心愿,找个小门小户投胎!”
“那冒充的也统统给我杀了!”公主精致的脸庞狰狞可怖,“想当我的孩儿,那就下去好好陪着我的孩儿吧!”
“行,我这就去找那姓石的,让他们多派几个人手。”
公主却不接话,她轻轻拂了拂裙上繁杂细密的花纹。
“嬷嬷先别急着找人,等两日再说,说不得明日,皇后便会给咱们递话来了。”
庞嬷嬷明白过来,“姑娘说的是,有皇后在,也省得老婆子低声下气地去求人了。”
凤藻宫内,孙皇后听人讲完静心堂的事,探身问来人,“你说那人在哪?”
“回娘娘的话,说是达州府境内,据说是在一个叫乌县的地方。”
“达州?乌县?”皇后缓缓靠在椅背上,想起之前的事。
几日前,她母亲进宫,私下问她,幼时带的玉环何时丢了。
她听了一愣,她母亲嗔怪她道,“做了皇后的人了,还跟从前一样丢三落四!”
说完,递给她一块龙凤玉环。
她强按住自己内心的不安与恐惧,问她母亲从何处得来。
原是她二哥去逛古玩铺子,老板见是他,特意拿出来给他瞧,不成想,他见了眼熟的很,就买了回来,拿回去给母亲看。
她母亲一看便认出这是当年她父亲打洛城时,从一个前朝的王爷身上扯下来的,先皇便就赏给了他父亲。
她幼时见到这个玉环,甚是喜欢,她父亲便给了她。
后来她派人去打听那块玉环,得知是一个卖南北货的老板在达州府从一个小贼手上买来的,好在这玉环上头雕了龙,店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展示,见过的人并不多。
她得知之后,接连几日夜夜噩梦。
梦里要么看见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光着身子,遍体通红,舞着手脚喊她娘亲,要么就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孩,身子被砍的面目全非,追着她问,“母亲为何要杀我?”
可就是在梦里,她也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喊出话来。
本想就这么装聋作哑地放过此事,一来,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皆都平安无事,想必当年之事并未有什么蛛丝马迹引人怀疑;二来,自去年起,便有人提议让太子从旁协政,圣上却一直不置可否。在这个节骨眼,自己也不好过多动作。
可偏偏敏慧使人去了达州,这让她不得不上了心。
皇后沉吟半晌,才对来人道,“你将公主的头面给带回去,跟她说,万事有圣上,让她不必忧心。”
待来人走之后,皇后示意站在身后的翠萍上前,“派人去趟达州,帮敏慧了了这事。”
翠萍点头,继续等着皇后示下。
皇后摩挲着手中的玉环,缓缓道,“查查谁偷走了我的玉环。”
她握紧手中的玉环,闭上了眼,“一并解决了吧。”
说罢,将手里的玉环扔到了地上。
翠萍捡起玉环,看了眼皇后,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小心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