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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里没有人监视,那个门还没有关,也没有见任何卫兵进来......
安娜心想着,伸手去将时讯环打开。
“别。”杰森一把按住他。“他们会拦截到的。”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眨着眼看向杰森,后者的神态比以往多了些刚硬,紧接着,对方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拥挤的人群后面阴影中的墙壁,悄悄用手指在安娜的胳膊上一遍一遍画下了L的形状。
“什么?”
“43421。”杰森不再沉默。“记住,43421。”
安娜似懂非懂。
后者仍想要说些什么,他凑近了些,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那是地下室门被紧紧关上的声音。
四处环顾,那个白灯摇摇晃晃,每一次晃动都在众人的脸上留下大面积的高光,这里的人就像是一幅幅素描画被搬到了手术台上。
地下城的墙壁僵直伸展,宛如一个方形斗兽场,墙上布满不知名的霉菌,潮湿的气味弥漫,空气中的颗粒仿佛是身体呈绿色的蠕虫,此刻正在人们的脸上徘徊,很多叮当响的酒瓶或易拉罐堆积在四个角落里,它们中间已经产生了完美的微生物生态环境,属于老鼠和飞蚊的王国。
这个地下城何止是尚未竣工,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场。
抬头向上,除了那盏光晕有限的白灯以外,天花板剩余的地方几乎黑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偶尔有一些粘稠的液体掉落,气味难闻至极。
左右两边各有两扇紧闭的大门,它们是通往其他像这样的房间。地下城名义上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实际上就是许多个彼此间有序隔开且平米一致的地下室群,共同组成五千平的部分地下城。
就是在这个地方,现在困着两百个D级。
喘息声,咳嗽声,抱怨声,夹杂着婴儿的哭泣和母亲无力的安抚,有几个老人已经闭上双眼,仿佛墓地里前来悼念的亲属,他们作为D级中少数活的比较长的人,历经的苦难足以让他们拾起一种年轻的冲动去自杀。
他们之所以还没有结束自己在这压迫世间的躯体,大体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属于幸运的那一帮人。
因为活的比大部分同胞都久,又见得多,这帮老人常常梦想着回到故里,看上最后一眼。
父亲常说,人如果还有念想,就能长久地坚持下去,他也常说希望是个可怕的东西。安娜现在明白了,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比他勇敢和坚强。但他在苦难和歧视中生活,并不像他人一样充满抱怨和愤愤。
安娜是一个很少会感受到痛苦的人,他并不是缺乏共情的能力,而是他内心的平静总会大过这些惶恐不安。
那种平静,就像一种遥远的生活,安娜存在其间,于傍晚时分散步,眺望,困了就躺在阳光抚摸过的草地上,再没有更多的内容。
“没关系的昂,一会儿就能出去了。”安娜轻抚着一个女孩,将她被雨水黏在脸颊的发丝拨开。
小姑娘还在双眼紧闭地哭着,她害怕这个地方。
安娜蹲下身,将她搂在怀里,这样黑暗就会像是在家里的大床上闭上眼一样了。
杰森低头看着安娜,动作焦急地伸出手快速拽了拽他的衣领。
他——
阴郁的声音从安娜身后传来,直刺的他背脊发凉,他小心翼翼回眸看去,发现那个独眼卫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此刻他伸出鹰爪似的手指,身后两个红衣正大步朝这个方向赶来。
他们推开挡住安娜的人群挤进来,按住一旁的杰森,将他带了出去。
外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水流,雨水正在倾灌坡路。
杰森再一次被雨淋的睁不开眼睛,睫毛上耷拉着沉重的水珠,他被红衣押着走到坡路上的平台,思绪宛如被刀裁了个稀巴烂,按理说他不会被带出来啊。
本来想是要安娜协助自己,现在好了,他没找到机会全盘告诉对方,那个同胞能不能明白他那几句话的意思都存疑。
这个平台不小,四周没有可视的人迹,没人能想到市区里还能有这么个地方。
雷声阵阵响起,仍是白昼的天空泛着苍灰色,日光因乌云的笼罩而看起来毫无生气。
平台上除了杰森,还有七个D级,那个带着手环的年轻工人也在这里,他们都跪在地上,两侧各站着一个红衣。
等等,这里简直就像个刑场啊!
杰森脑海里立刻响起外交官的那句话,心说现在就是时候了,现在不说,那不就完了。
但司机还是冷静地克制了一下,再等一等,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独眼卫兵并没有要下达任何指令的意思,他和他的手下只是雕塑般沉默着,像是在看雨,也像是在看着他们,那七个D级竟然也没有一点抱怨声。
昆延上尉通敌,证据就在他身上......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外交官是怎么想的?
杰森不得其解,但心里的慌张减弱了不少,他信任他的长官,更相信塞巴斯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
但万一这帮该死的魔鬼不相信呢?
那我不就完蛋了?
长官,长官呐,我是跑不了了,老天保佑,您的这句话最好管用。
还有安娜先生,先生您可别再跟个傻子一样了,他们这是要淹死我们啊!
就这样祈祷着,杰森闭上了双眼。
2
办公室内,六名腰间配枪的随从正在待命。
他们是外交官很早以前就开始培养的私人卫队,这六人以普通保安的身份在市政楼里工作,脱掉这身工服,必要的时候,让他们舍身取义也不在话下。
塞巴斯向他们行军礼,六人顷刻屈身。
从昆延封锁市政楼,到杰森被带入地下城,暴雨开始,每一步都按照外交官的意愿执行着,他很早就参透了上尉的想法,对于这场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天灾,背后是人为的诡计。
但除了他和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以外,阿比尤落、星盘、C2,没人会知道真相,如若上尉得其所愿,塞巴斯已经能想到,人民只会惋惜一次营救失败,星盘人逢场作戏将蜡烛摆放整齐以纪念死去的D级,D级死后甚至不会有一张遗像。
这些人民,公民,同胞,在伪善的社会里依靠所谓的善行实施漠视乃至罪恶。但没人有资格给装睡的群众定罪,没人有权利指出他们是共犯。
昆延的计划一旦成功,死去的不单是D级的生命,更是社会的道德体验。
资本家会利用这些死尸炒作新兴的安全设备,有几个内阁早就想要除掉的地表官员会被诬陷进而罢职,社会舆论将倒向悲悯、可怜和无用的祈祷,自己前不久刚刚通过的方案也会被连锁反应波及。
虽说在看到那个红色大字的早上外交官激动万分,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开心的太早了,这是一盘棋,下到这一步他看似赢了,实则他输了,而且是惨败。当他实现了从政生涯以来唯一一次对抗希古政策的胜利时,他顿时发现,这成功容易的像一个奇迹,而自己,却已经无棋可走了。
得到了毕生想要的,拯救了濒临失业的D级,让他们得以生存,也仅仅局限于差不多的生存。再也没有向上的空间了,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他是个身着官服的医生,D级是患了癌症的病人,他给他们免费化疗,用药,手术,但他只能做到延长他们的寿命,无法将疾病的根基去除。
现在,他是个日日夜夜守在重症病房的医生,等待每次危机现身时出面抢救,希望能在这不断的抗争中另寻思路。他曾苦思冥想怎么避免危机,如今他期待着每次危机,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出棋的时候了。
结局真的定了么?塞巴斯常这么问自己。
不可能。
他还有力气,他要对抗的是整个希古政府和内阁,这次的暴雨,站在暴雨中的昆延,只是一个开始,如果在第一轮就败阵下来,用不了多久,同样的天灾就会再次出现,同样的尸体就会堆满在阿比尤落腐烂的身躯上。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要牢牢记住。”塞巴斯目光如炬。“希瑟,带澜小姐暂时回避一下。”
“小姐,跟我来吧。”希瑟伸出手,轻声地说道。
眼前这一幕,让澜一时回不过神,外交官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带人冲出去?他不想活了么?事到如此,这位伸出援助之手的长官心思令人哑言,他的每一步怎么看都不像能救出来地下城里的人。
我并不清楚您的计划,我该怎么完全相信您?
澜暗自揣摩着,知道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上确实令人感到安慰,但现在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听您的安排和指挥了,长官,希望我们在各自计划的尽头能碰到彼此吧。
澜跟随希瑟走出办公室,来到了一间不大的休息室,但空间感觉很宽敞,希瑟给澜倒了一杯咖啡,嘱咐了几句随后就离开了。
希瑟一走,澜立刻联系了鲁迪。
“这次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了,我黑了市政楼系统这件事能让我变成老希古的盘中餐了。”鲁迪发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一份标有地下管道方位的秘密疏散通道出现在屏幕上,它的路线几乎全是直线,呈L状,和地下城到废水池那条路线的构造一模一样,顺着它走向中心广场附近起码缩短了10分钟的时间,两条路在各自的尽头中有一段空白,越过这块空白就能抵达另一边。
澜刚想感谢鲁迪,却对他的一番话有些心生古怪,鲁迪在这样的时候又回到了那副轻松愉悦的状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着闲话。
“行了,你认真点!”
“要是我晚走一天就好了,说实话我还没看过阿比尤落城下的管道呢,一定很工业朋克吧。”
“我从里面带几只老鼠送给你。”
澜想起鲁迪的上尉舅舅,想来鲁迪也不可能联系到他,即使真拨通了,绝对什么消息也套不出来。
那个人,不是个好人。
这片空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肯定就是管道线路了,穿过去便能找到直通地下城的路。
“澜,一定要小心,保持联系。”
“我会的,保持联系。”
澜关掉时讯环,看向窗外,楼下的卫兵还是来时的样子,现在,她要等着塞巴斯长官先行动,从他们的架势来看,骚乱是必然的,抓住这个机会离开这里。
可是......澜想起那条一会儿自己就要走进去的秘密疏散道,就在楼下的后花园里,为什么外交官要选择明目张胆去跟卫兵正面冲突?昆延为什么要离开,他去哪儿了?还有......对,杰森怎么也不见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个声音在澜心里想起,她深呼吸了一口,喝了半杯咖啡,将上衣下摆塞进裤子里,头发扎起来,等待着楼下传来的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