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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宇八年十月,一场鏖战刚刚结束,袁昊带着手底下的兵正在清理战场。
他们已经打到了陈国的牧平洲。
相比起齐国和原本的吴国,陈国的地理位置算不上好,有一大半国土无法种植粮食,只能种种牧草养养马匹牛羊,所以陈国有一大半百姓擅长马上骑射,这是陈国骑兵强悍的原因之一,也是陈国劳役造反后杀伤力巨大的原因之一。毕竟那些役夫大多擅长马上骑射、常年劳作力气也很大,反了以后抢走官兵的马匹四处流窜劫掠,普通陈国士兵根本没法迅速将他们捉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国贵族更无法抵挡。
在攻打牧平洲的几座城池时,他们遇到的绝大部分是骑兵,打得十分辛苦,所幸,神军甲和火药的效力足够强大,一连几天几夜的辛苦鏖战下来,他们总算是攻下了牧平洲的最后一座城池。
不过这牧平洲,也仅仅是陈国偌大国土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齐国想要彻底吞下陈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十月的天儿已经有些凉了,战场上仅有的几棵树上已经微微冒出枯黄色,入秋了。
袁昊在一名战死士兵面前蹲下,他抬手抚了下那名士兵还睁着的双眼,在他闭上眼睛后,就抽出身上一把匕首,从死者身上割下几缕头发,连同死者身上的身份铭牌,一起放入一个小竹筒中。这是要带回去,留给死者家属的。
他看着这名死去士兵年轻的面庞,心中想到: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也不知他家中有无妻儿?父母是否健在?
在袁昊身边,还有无数名跟着他一起清理战场的士兵,他们做着跟他一样的事情,从牺牲的同袍身上割下头发和身份铭牌,放入一个个小竹筒当中,再将他们身上破损的铠甲取下来,最后才将尸体埋葬。
齐国如今很缺钱,这些铠甲虽然破损了,但取下来运回国中回炉重造,就能造出新的铠甲,他们相信,这些铠甲身上遗留着死去同袍的祝福,可以庇护他们在战场上少受些伤。
传信官停在了袁昊身边,恭敬地将一支密封的细长木筒呈到他面前,袁昊仔细检查了一遍,见这木筒确实是约定好的制式,也并没有被拆封过的痕迹,他还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木筒底部,确定有个隐秘的符号在,才将木筒打开来,取出里面的锦帛。
这是元帅下达的命令,让他整顿兵马,两日后攻打距离牧平洲最近的一座城池——黎城,且必须在三日内攻下。
元帅就是封元,在陛下下令封他为兵马大元帅、统率全军之前,袁昊从来不知道,那位总是抚着胡须笑眯眯的右宰相,还有领兵的才能。
袁昊见上面注明了时限,就明白这次行动跟元帅接下来的计策有关。于是收下木筒后,他立即回了营帐,和部下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三日后,袁昊点齐兵马,兵临黎城之下。
陈国律法之严,连城墙都能看出些端倪,他们一路打过来,越往里,城墙越高,而距离陈国中心越远的地方,城墙越低,尤其是那些小县城,明明城墙低得多叠几个人就能翻过去,偏偏谨遵律法不敢加建,若是他们的城墙也修得像芜城那样高,只怕光是攻城,就要耗去齐国大半兵力。
不过这次攻占黎城的速度比他预想得要快上许多,只因战役刚刚开始没多久,黎城内部就自己乱了起来。
袁昊正惊异,忽然有探子来报,说是有一支身份不明的军队从黎城后头包抄,已经攻破了黎城北面的城门。
袁昊微微皱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命令部下加紧速度攻城。
前有狼后有虎,黎城没过多久就坚持不住了,城门被攻破,齐**队长驱直入,黎城守将眼见不敌,干脆利落收拢部下,打算先一把火烧了粮仓,让那些齐国兵捞不着好处,再带着剩余部下从西侧城门逃走。
然而没等他逃出西城门,就被那支攻破了北城门的匪军拦下,与此同时,他派去烧毁粮仓的手下也被他们抓了回来,一把扔到了他马前。
黎城守将看着那个骑在马上,一脸匪气、身上铠甲不伦不类的首领,额上掉下一滴汗来……
……
袁昊带着人马一路斩杀,冲进黎城之中,最惊异的就是城中粮仓竟然没有起火。
陈**队之前攻占吴国的时候,用的就是以战养战的策略,因此每当一座城池被齐**队攻下,守城将领无论逃不逃得了,都会迅速将城中粮仓烧毁,不会给齐**队占一点便宜,因此每一次攻破城门时,袁昊等人看见城中某处起火也见怪不怪了,没想到这次竟然没烧粮仓。
袁昊挑了挑眉,这不像是陈国人的作风啊!
但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一支由陈国造反役夫组成的军队出现在了他面前,上上下下,从首领到拉车的士兵都没个像样的装束,手中的兵器也没有统一的制式,像是临时捡到什么就拼凑起来的。但袁昊注意到,这些人里头,绝大多数都是肌肉虬结的壮硕汉子,领头骑在马上的那个,一身凶悍气息扑面而来,绝不是个善类。
“在下石壮!”袁昊看到那首领抬起黎城守将的头颅,听他说道:“奉上黎城将领的首级及满城粮草。”
袁昊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提要求,就见这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和我手下这群弟兄,一共五千三百二十一人,你们齐国收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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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皇宫。
在陈国刚刚入秋时,齐国已经入了冬。
侍女们在永安宫大门前挂上厚帘子,以防外头的冷风侵入殿内。
姚燕燕坐在矮桌前,正在看周晚香送来的账册,时不时感叹一句花钱如流水。
元宵坐在书房的高椅子上,正伏在案前认认真真地描字,时不时抬头,透过敞开的书房大门,看一眼正坐在地上玩耍的算盘和周周。
皇帝陛下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进来的,他眉眼间透着几分愁绪,见到在暖黄烛光下的妻儿,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一些。
姚燕燕抬头对他道:“屋里烧了炭盆,有些热,你把披风脱了吧!”
皇帝陛下依言脱下披风,交给殷勤凑上来的高竹子,就走到姚燕燕身旁坐下。
姚燕燕收起账册,正要叫人摆菜,忽然发觉陛下面上有几分愁苦。
姚燕燕问他怎么了。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收到信报,说这几个月,牺牲了两万五千多名将士。”
姚燕燕一愣,沉默了下来。
皇帝陛下脸上很是难过,继续道:“第一批战死将士的遗物送回来了,其中有许多出身通州和京城,朕去看了,有年迈的父母、带着幼子的年轻妇人、已经定下亲事的年轻姑娘……他们捧着那只小小的竹筒和一套亡者的衣裳,哭得肝肠寸断。”
他不想被元宵听到,特意放轻了声音,“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做错了?若是朕当初不下令攻打陈国,若是朕不要一统天下,只安安分分守着如今的齐国,是不是就不用牺牲那么多人了。”
姚燕燕握住了陛下的手,安抚地摸了摸,道:“陛下,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安安分分守着齐国,就算你当初不下令攻打陈国,陈国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或早或晚都要有人牺牲。你已经想方设法避免更多人的死去了,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为了有钱能造出更多神军甲,为了保住更多将士的性命,夫妻俩带头节衣缩食。
姚燕燕舍不得置办新的衣裳首饰,一直用着前几年的旧款。身上的衣裳旧了就就让人把比较好的部分裁下来,做成小衣裳给算盘和周周穿。
不过比起姚燕燕只是不置办新物事的节俭,皇帝陛下简直可以用“抠门”这个词来形容了。他连足袜破了也舍不得丢掉,而是自己偷偷找了根针缝起来继续穿,身上的衣裳都短了一截也舍不得做新的,龙袍实在穿的很旧了,不适宜穿在身上面见群臣了,就让人裁成一块块,用来擦手擦脚,反正利用到实在没法用了才会扔掉。
皇帝陛下也是有俸禄的,每月国库给他发了银子,他就将大部分捐到兵器坊,留下一小部分,给姚燕燕和三个小的置办些穿的用的,而他自己,反正是一枚铜钱都没存下来。
偶尔,姚燕燕会发现,皇帝陛下将那件她绣了“摘星楼”三个字的衣服找出来摸摸,然后又叠好放回去……
例子太多,实在举不完了,反正姚燕燕瞧着陛下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现在见陛下因为牺牲的将士自责,她瞧着也有些难过了,只能摸摸陛下的脸对他道,“陛下你想想,吴国归顺以后,原本吴国的那些百姓怨恨你吗?”
皇帝陛下想了想,摇头。
姚燕燕笑道:“这就对啦,他们都感激陛下呢,是陛下将他们从水深火热的地方救了出来,所有人都越来越好,所以啊陛下,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你手下的臣子们。咱们现在所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未来更多的牺牲,陛下,只有你一统天下了,才会有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你的决定没有错,那些牺牲的将士在天之灵,一定也在庇佑大齐,庇佑陛下。他们每个人再上战场时,就已经有了觉悟,他们并不后悔。”
听着姚燕燕的话,皇帝陛下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他握住她抚摸自己脸庞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正在这时,一旁传来一声属于幼童的尖利叫声。
两人惊了一跳,连忙望过去,就见本来玩得好好的算盘和周周,不知为何又打了起来,还一边打一边愤怒地大叫,这小娃娃平时的声音软软的叫人心里暖得一塌糊涂,一旦嚎叫起来却也尖利得有些刺耳。
两人连忙起身走过去,这才发现算盘和周周玩着玩着就抢起了玩具,两娃娃抢的是一个布偶,旁边摆着的布偶多得是,偏偏两人不知为何对着这一个布偶情有独钟。
眼看抢到布偶的算盘高兴地笑起来,下一刻又被周周抢过去,算盘嚎了一声,又伸手要过去抢,却被周周一抬手按住了脑袋。
算盘还不晓得要拨开周周的手,只扑腾着两只小手要去捉布偶,却怎么也碰不到,他急得冒眼泪。
而他那无良的爹娘,却站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正玩得开心,青壶忽然快步过来禀报道:“陛下,娘娘,凤阳长公主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