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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紫竹林去往上阳峰洞府有一段路。
许镜问道:“你别骗我,刚才外面回来你哪来的时间去领事楼领任务。拖延三天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不如现在就答应,至少输了没什么人看。你要知道以肖晨的性子,绝对三天内弄成满门皆知的事。”
裴景可没沦落到怕一个小弟子:“让他传,他想认爹认得隆重,我也随他。”
许镜眼角一抽:“行,我等着。”
张一鸣身上那种自信,是他一直困惑却又向往的。
这个少年在迎晖峰一直是最出彩的一笔。
比起楚君誉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他留给众人的印象更为鲜明也更为真实。像一道光。一道无所不能的光,习惯了众人的期待习惯了众人的注视。
许镜一直好奇:“你叫张一鸣,但是我怎么就没说过沧泽大陆有姓张的修真世家?”
裴景随口扯:“这个嘛,小世家小世家,你没听过也正常。”
沧泽裴家小世家。大概整个大陆百姓会沉默。
许镜:“这样?”半信半疑。
裴景扯开话题,看着他怀里抱了一路的紫笋,出言好笑道:“别说我了,你看看你——你就这点出息?人家肖晨都狂妄到这份上,光明正大看不起你们了,你就不想着努力修行,教训教训他?”
许镜抱着一怀紫笋,摸摸鼻子,笑的有点腼腆但有一种另外的清爽:“教训他干什么?”
“人家有机缘,比不得比不得。”
他说到这个,拧了拧眉,然后开始深深浅浅的唏嘘说。
“我在上阳峰这段日子,其实还是学到了挺多东西的。譬如很多事情,都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上阳峰内我见了太多人,穷极一生筑不了基,卡在一个阶段直到老死。长生太过遥远,结丹对我等都是遥不可及。既然都是要死,生而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裴景反问:“你入云霄来行乐的?”
许镜眼睛睁大,缓缓看他一眼,才慢慢道:“也不,其实我是被逼的。”
裴景挑眉。
“我的家族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修真世家,规矩森严,强者为尊,弱者为奴。我想要让我娘在家族里过上点好日子,就必须来云霄。”
许镜的表情出现一丝怀念和低落:“我那时想的是,我成为云霄弟子,家里也就没什么刁钻的恶仆欺负她了吧。”
浮云渐遮日,峰回路转,是道狭草木分离开。
光落到少年脸上有几分落寞。
“你这样不行的。”
裴景摇头说。
许镜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张一鸣谈这些。他就愣愣看着旁边气质潇洒清贵的少年,一字一句,开导他。
“引气入体之后,修士就多了两百年寿命,筑基一千年,结丹一万年。比起仙者,凡人一如朝生暮死的孑孓,黄土白骨,你入云霄,凡尘的事还是尽早忘记为好,不然终究是自讨苦吃。”
沉默很久。
许镜眼睛里写满震惊:“这话你真不是从哪位仙人的手札上背下来的?”
裴景:“我自己说的。”
许镜笑弯了眼:“还别说,我差点被你唬住了。”
他手指微动,声音带笑,话语有一种洞彻很多东西的通透。
“不过,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我入仙门本就不是自愿,长生也不是初心。一直以来,只想着给我娘争口气罢了。”
裴景:“怎么不继续争气了?”
许镜嘿嘿一笑:“她前些日子给我寄了封信。”
裴景:“嗯?”
许镜的声音很轻:“她说她现在过得非常好,家族以我为荣,她也因此沾了光,享尽荣华富贵。现在人老了,操心的就越发多。告诉我,真的吃不了苦就不要去逞能,活的开心就好。”
他掰手指。
“我觉得吧,也是这个道理。”
偏头有些好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云霄内居然还有我这么不求上进的人?”
裴景微愣,偏头认认真真看着许镜。点点头。
当初云岚秘境里,咋咋呼呼被蛇追跑过来的小男孩,现在笑得像只懒散的猫。抱着他挖来的食物,有另一种餍足的感觉。
许镜道:“虽然不求上进,但也算是人之常情。大道艰难,你看这世间有多少元婴期的大佬——放眼我云霄,加上掌门、寥寥几位内峰长老,也不超过十人。能走到最后的,要么心智坚定,要么天赋出众,要么气运逆天。后两者我就不用想了,至于前者……太难了。”
太难了。一条路走到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三年五载一指间,百年千年万年,沧海桑田,红颜枯骨,为什么那么多人修无情道?
因这生死离别太无常。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最后天地只剩自己一个人,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还不如死在最开心的时候呢。”
他终于擦干净一根紫笋,咬一口,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裴景想了很久,抿了抿唇,没说话。
许镜和他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从出生起,他遇到的都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对于许镜来说遥不可及的筑基或者结丹,他们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就完成了。
于是每个人满载荣耀出生,相应的从小被赋予责任。
只是现在还年少,他们可以在人间停留嬉闹。
许镜可能也是说了太多,有点伤感,紫笋的清甜都不能堵住他的嘴,他怅惘地看着前路,说:“芸芸众生啊,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芸芸众生。
七情六欲。
裴景想起了有一年经天院的秋天。午后金色的阳光铺陈一地。
那是前辈讲解过顿悟与七情六欲后的一次课间。
他们几个人在书院角落里,离其他人很远。毕竟他们那里经常稍有不合,就是一顿干架,把书院闹得鸡犬不宁,早已经被师祖化为危险区域。
每个人都在干各自的事。
凤衿趴在桌子上逗鸟玩,凤族的神兽叽叽叽叫唤个不停。
悟生安安分分用手摸索盲读经文。
寂无端阴测测,不知在捣鼓什么法术。
而虞青莲在窗边伸手,指尖掠过千丝万缕的光,接住一片从天而落的枫叶,对着铃铛的光面,小心地别在自己发上。
闲的无聊。
裴景去骚扰前面的陈虚:“断情绝爱这事,你怎么看?”
陈虚凶巴巴转头,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问点正经的!”
裴景道:“好的,正经点,你喜欢怎样的人?”
陈虚:“……”
气急败坏后陈虚诡异地脸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事有点羞耻,但当时少年,他还真就被裴景忽悠出来了。
“要求也不多。就温柔一点,又不软弱,娇纵一点,又不暴躁,修为要在天榜上留名,但不可以超过我,性情坚韧,但也得需要我。然后,不要长得太过好看。”
裴景偏头:“小胖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虞青莲面无表情,咔,指尖的枫叶粉碎在头顶。
裴景笑个不停:“你要求真多。”
陈虚有点恼羞:“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叽叽。
被凤衿逗弄的小红鸟发出欢快的声音。鸟圆圆的眼珠子往他们这边看,翅膀打着桌面,好像在嘲笑。
陈虚听到,立马偏头对小鸟吼:“再笑把你毛扒光。”
小凤凰:“叽。”切。
凤衿嗤笑一声,转过头了:“怎么了?说都说出来了,还不让人听?”
陈虚:“呵。”
裴景哪会让陈虚受欺负,对着那小红鸟说:“笑什么,听说你们鸟族雄多雌少,一妻多夫是常事,小破鸟你先担心自己有没有人要吧,我陈虚师弟在云霄可是有三万追求者呢。”
神兽炸毛:“叽叽!”
在凤栖山里备受尊崇的神兽殿下,自从跟着主人来经天院,已经成了个受气包。还反抗不了那种。
陈虚小声:“哪来的三万?”
裴景接道:“我分你一半。”
小红鸟可怜兮兮望主人。
年轻的凤族新帝用手指拨弄鸟毛,继续冷笑:“就他?”
陈虚气的差点站起来。
裴景把他拽下,同师门当然一起出气,偏头:“弟弟,话可别说那么早。我可记得那次喝醉,你说什么来着,取个凤后,矢志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美人不要江山。”
“你那么娘的爱情观都有人要,为什么陈虚不能有三万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