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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韶第二天自觉离开了昭升,城门口的守卫趁着晨光打着哈欠给她开城门,“五将军,昨晚才来的怎么今早就要走,您这样不嫌折腾?”
牧韶板着个脸正经道:“军务在身,等你当上将军你就知道了。”
她带足水和干粮,在荒原上磨磨蹭蹭,晃荡了能有五六天才到胡杨城,城楼上的守兵远远地瞧见她,高高兴兴跑去找任江逸报告,任江逸正在和于承骁商讨事宜,听到消息只抬抬眼皮,说了句:“知道了。”
于承骁看他并没有出去迎牧韶的意思,暗自好笑。
任江逸看了看他,脸色不是很好。
于承骁打趣道:“二哥,你和五姐这别扭闹的,岂不是让北疆军士看笑话。”
任江逸放下手中的笔,幽幽道:“谁和她闹别扭,是她自己不辞而别,大哥远赴西洲她也不去送送,这一走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于承骁清楚任江逸最在乎的点不是这个,但是牧韶不肯送朱合韫往西,确也是个问题。他们一群人里,明明朱合韫和牧韶才是最早认识的。
不管理由为何,劝和总还是要劝,“五姐肯回来也算是低头了,二哥你也差不多得了,再这样僵持下去,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任江逸没反驳,也没出去,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似乎是有了计较。
傍晚时分,牧韶盘腿坐在牧盛堂墓前喝酒,自己抱一壶在墓前摆一壶。
牧家镇一起出来后战死沙场的伙伴们,只有牧盛堂被埋得明明白白,其余死在混乱中的人,牧韶后来去寻过,只有一个个没有墓碑分不清谁是谁的小土堆,以及无可奈何只能埋在一起的大土堆。
牧盛堂在死后倒是留了一份读书人的宁静。
任江逸来寻她的时候她正准备拿起墓前的酒壶,任江逸皱眉在她将酒壶送到嘴边前夺走,“给逝者的酒你也要抢?”
牧韶撇嘴道:“他死了又喝不到,就算是活着,他也不会喝酒。”
“......那你还拿酒来祭奠他?”
“我就是拿来给自己喝的啊,我祭奠他的方式你难道不清楚吗?”
......
烧书呗。
任江逸时常对牧韶无语,逐渐转化为无奈,这大抵就是牧韶表达心情的方式,除了有些费书没别的坏处。
任江逸站在旁边看她喝完酒,在夕阳完全落下前起身拍拍灰,捡起两个空酒壶往回走,走了两步停住回头奇怪地看他:“你不走?”
神情极为真挚。
“小五,你和我说实话,你为什么不肯送大哥离开?”任江逸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了最好,早说清楚了,大家该干嘛干嘛,谁也别再碍着谁。
牧韶笑了起来,不是她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而是温柔的,属于小女生的笑意,最后的夕阳照了她不到半边的脸,并不算白皙也不光滑的小脸却是出奇的惹人怜爱。
她离他很近,任江逸却无法迈出半步。
明明只要半步,就可以够到他从未见过的她的温柔。
抬不起脚步,是因为任江逸在这一刻彻底明白,这份温柔,从来都不是属于他,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机会。
“二哥,我能活到今天,都是因为大哥的存在。我知道,西洲只有一个人能去,而北疆还能收留两个人,大哥走不出四哥的心结,我尊重他的愿望,不吵不闹看他一个人去西洲;梁颀尊重了我的愿望,我和你现在都是自由的,所以,我想继续自由的活着。”
任江逸一直觉得自己足够清醒,原来自己连梁颀都不如,梁颀尚能以江夏侯府义女的身份帮助牧韶从赐婚的束缚中解约,他却一心只顾着自己的私欲。
“二哥,对不起,不过你都宠我这么多回了,能不能再多这最后一回?”
任江逸苦涩地笑笑,“你也知道我一直宠着你?”
“是啊,所以你永远都是我的好二哥。”
最后一道日光落下,四周逐渐向着黑暗过度晕染,任江逸终于抬起了脚,走到牧韶身前像平时一样蹲下,“那就让二哥最后再背你一次。”
牧韶拎着空酒壶大大方方趴了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任江逸的眸光在昏暗中再次黯淡。
小禾推着于承骁躲在远处偷看他们,根据两人之间的氛围猜测发生了什么,小声争论间任江逸已经背着牧韶消失在屋舍间。
回到胡杨城的任江逸和四处添乱的牧韶截然不同,迅速接手了胡杨城的大小军务,又和于承骁一起对未来的换防等事宜做好了安排部署,于承骁这才带着小禾一起放心地坐上回京的马车。
于承骁依然没太明白牧韶和任江逸之间目前的关系,小禾掀开窗帘,看到还在原地的牧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摇头失望道:“以牧韶直接的性子,如果她和二将军真能凑成一对,前两天他们就住一块去了,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和原来有区别吗?”
于承骁想了想前日任江逸背牧韶回屋后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和以往不同的事,沉思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说不出内心是高兴还是难过。
小禾放下帘子敲敲他的榆木脑袋,嫌弃道:“别看小六将军看起来傻,这事他可比你们都清楚多了。”
“也是......六哥是最早遇见大哥和五姐的,除了他们自己,也只有他最清楚了。”
一起经历的过往,都是无法溟灭的。
——
周北没想到牧韶又又又来了。
还好,这次是带着调令一起来的。
他站在城楼上向后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任江逸的身影,牧韶在城门口等的不耐烦,抬头吼道:“姓周的,我自己来你不开门也就算了,调令你也不要了?行,我立马给你烧了!”说着就要去摸怀里的火折子,惊得周北亲自跑下城楼给她开门。
牧韶骑马进城,城门口的周北在战马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小,抬头看着牧韶,满脸写着震惊,“怎么只有你自己来,江逸呢?”
“在胡杨城待着呢,调令也没多重,你还担心我拿不动不成?”
周北挠头,“你两没在一起?”
“我两为什么要在一起?”
周北被这个反问吓得不轻,花了很长时间才确定牧韶没有在开玩笑,她是很认真的。
不等他从牧韶嘴里再撬点消息出来,牧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所有的交接工作把他赶走了,独自站在昭升城楼上特别威风。
消息传回京中,梁颀正在兵部和几个老头磨叽粮草补给的事,听到消息一点都不意外,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和老头们掰扯。
——
牧韶独自在昭升守了八年,没事就练练兵,抓抓从北蛮过来的奸细和在荒原上流窜的贼寇,其间偶尔回趟牧家镇看望九叔一家,也回京城找皇上复个命,有一年还留在江夏侯府过了个年,到于承骁和小禾家中串个门,再去千玉楼打上几壶好酒,潇潇洒洒回了北疆去。
周北娶亲生子后反而被调去了西洲,被牧韶一阵嘲笑应当改名为周西。镇北侯年岁渐长,几乎是在沧州守着空爵位等待回京养老的那天,北疆军务因而都交到了任江逸手中。
京中总想给他赐婚,皆被他以忙碌为名堵了回去,回京次数日渐减少。
他那长大的幼弟亲自来北疆寻他,说是愿意放弃爵位只为了请兄长归家,任江逸看他一副有病的样子,让牧韶带着他在荒原上转悠了两圈,连忙逃回了京城再不敢来烦扰任江逸。
在昭升的第九年,大禹西部边境爆发疫病,西洲诸国趁乱而起,幸而朱合韫和周北防御得当,及时压制住诸国的联合攻势,加之鹰阁在各国细作的辅助,逐步瓦解联盟。
就在大禹得胜之际,有刺客潜入军营,以弩箭刺杀朱合韫。
箭矢穿头而出,朱合韫当场毙命。
牧韶收到消息已是半月之后,她将守城事宜暂时托付给这些年来改过自新的许之蒙,一人一马一刻不停地赶往西洲。
大战止息后她抱着一罐骨灰归来,洒在了开阳城外的尧河里。
回胡杨城收拾了朱合韫房间剩下的所有书籍,在牧盛堂墓前一本一本烧成灰烬,而后返回昭升,一生再没有离开过。
只愿以北风枯骨,换一片山花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