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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多见不见,有叙不完的话,一直聊到了晌午,李灵幽干脆留下贺琼母女用膳。
今天一早,荣太后让人从宫里送来了一位姓冯的老御厨,还有一批新鲜的食材。
昨天在紫宸殿闹得那么僵,亏得荣太后能拉下脸来向她示好,单这一点,就比殷太后有城府。
李灵幽把人收下了,让阿娜尔去库房里找出一套八件冰釉青瓷鹤颈瓶,选了其中一对,送回宫中。
冯御厨的宫廷菜做得极好,难为他还记得李灵幽的口味,午膳都是她曾经爱吃的菜:鲜嫩肥美的金齑玉鲙,焦香入味的葫芦鸡,外脆里嫩的赤明香,奶酥雕花的玉露团,还有清甜滑口的冷蟾羹......
可惜李灵幽的胃口不比从前,一样菜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看到贺琼母女吃得高兴,当即赏赐了冯御厨一柄金勺子。
膳房那头,冯御厨捧着金勺子咬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和他带来的小太监说道:
“太后让老奴来伺候大长公主是福气,还有那不长眼的龟孙在背后幸灾乐祸,真该叫他们瞧瞧,老奴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
饭后,李灵幽带着贺琼母女在公主府里游逛。
昨日的公主府还像是一座鬼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今日就大变了样子。一件件奇珍古玩摆出来,一幅幅名家字画挂起来,竟比宫里还要雅致气派。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李灵幽不光有钱,她还有不计其数的宝贝。
三人游到后花园,只见满园姹紫嫣红,蜂飞蝶舞。远处有一群花匠正在栽花移木,都是昨日花了十倍的工钱聘来的,连夜将花园休整了一番。
展又菁被这百花争春的光景迷了眼,驻足在一盆开得粉红可爱的茶花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娇嫩的花瓣。
“菁儿,”贺琼深知女儿调皮,板着脸道:“不许摘花。”
展又菁讪讪地吐了下舌头,刚把手放下,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径自折下一朵,别在她头上,耳边响起一声悦耳的轻笑:
“有花堪折直须折,何况晴儿人比花娇,不必怯它。”
展又菁回头看到李灵幽那张燕妒花惭的笑颜,只觉得满园春色都不敌她,一边陶醉,一边暗道:怪不得母亲对公主念念不忘,这般天仙似的大美人,谁能不朝思暮想。
贺琼无奈道:“她把家里的花儿草儿都糟蹋光了,回头再来你这里糟蹋,你可别后悔。”
李灵幽拉着展又菁的手,不以为然道:“我只怕花刺伤了孩子的手,等叫人寻把剪子,她爱剪哪朵就剪哪朵。”
贺琼想说李灵幽这样子会把孩子惯坏,又想到她和亲多年一无所出,只怕这话说出来伤了她的心,只能轻瞪了展又菁一眼,警告她别作怪。
展又菁自觉有了靠山,才不看她娘的脸色,挽住李灵幽撒娇:“殿下真好。”
李灵幽看着她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
三人再往前走,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水榭湖畔,随行的宫女摆好茶点退下。
午后的阳光和煦,李灵幽凭栏而坐,望着碧莹莹的湖水,享受着春风拂面的惬意。
贺琼打发了展又菁去外头剪花儿,这才关心地问起李灵幽:“殿下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灵幽随口答道:“我想先过几天轻松快活的日子。”
贺琼试探:“你一个人不嫌孤单吗?”
李灵幽点了点头:“公主府这么大,十几座庭院,几百间屋舍,我一人独居是有些孤单。”
贺琼暗松一口气,她就怕李灵幽打算孤独终老,于是连忙应和:“是啊,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得找个人陪你作伴才好。”
李灵幽道:“我正有此意,明日一早,就让人在公主府门外张榜,招揽门客。”
贺琼傻眼,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李灵幽却来了兴致,讲起她的打算:“不拘是什么出身,也不拘是男是女,只要有一技之长,能让我高兴就好……”
贺琼耐着性子等她讲完,才委婉地劝说:“殿下才刚回京,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欢作乐,恐怕会惹人非议,有碍名声。”
“那又如何?”李灵幽满不在乎地说道:“名声于我,譬如烟云,再坏也好过做一个亡国寡妇。”
贺琼哑口无言。
此时,展又菁回到水榭,提着满满一篮子刚刚剪下的鲜花,小跑到李灵幽面前卖乖:
“殿下快看,我把园子里最好看的花儿都剪下来了,等下我插了花瓶,给您摆在卧房,保管您夜里做梦都是香的。”
李灵幽莞尔一笑,随手择了一朵紫瓣金蕊的牡丹,簪在了鸦黑的发髻上,垂首照着湖面中的倒影,抚了抚雪白的长袖,喃喃自语道:
“这身缟素我穿满了百日,也算祭过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是该换下了。”
人人皆以为她一身素衣,是替那死去的可汗和亡掉的羌国服丧,谁人知她恨不得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地庆祝一番才好。
***
贺琼母女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公主府,刚巧碰上了才从御王府出来的展曜飞。
展曜飞把马交给随从牵着,跟妻女一同坐上了马车回家。不等展曜飞询问贺琼,展又菁便兴冲冲地跟他讲了起来:
“爹爹,我终于见到公主殿下了,原来娘亲没骗我,世上真的有仙女,殿下人又美又有趣,说话又温柔又好听,我光是看着她就能多吃一碗饭。”
展曜飞被女儿逗乐了,哈哈笑起来,唇上两撇胡须跟着抖动。
贺琼白了他一眼,道:“跟你当年一个德行。”
展曜飞立刻板起脸,凑近贺琼闻了闻:“夫人身上好大的酸味儿。”
贺琼抬手打了他一下,笑骂:“你个老不正经,我犯得着吃你的陈年老醋吗?”
展曜飞也笑了,握住贺琼的手道:“夫人明鉴,往事已逝,我对永思公主只有敬重,再无其他。”
展又菁见惯了父母打情骂俏,识相地没有打扰,低头打开李灵幽临走前交给她的点心匣子,想瞧瞧有没有她晌午吃的那道玉露团。
“呀!”展又菁惊呼一声,惹来展曜飞和贺琼侧目,就见她怀中抱着一只尺长的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五光十色的宝石,大大小小足有百余枚,闪得人眼花。
贺琼吓了一跳,连忙夺过匣子盖好,就要让车夫调头回公主府,把东西还回去,展曜飞却按住了她。
“既是公主所赐,你收下就好。”
贺琼不依:“这一匣子珠宝,少说价值千金,都抵得上你十年的俸禄了,殿下而今孤身一人,要养活偌大的公主府,少了银钱傍身哪能行,宫里的两位太后自己都难熬,更不会贴补殿下,我们哪能再去占她的便宜!”
展又菁连连点头:“娘亲说得对,赶紧还回去吧,就算留着这些宝石,咱们家也没有多余的金银去打首饰,就算打了首饰,也没衣裳陪衬。”
展曜飞看到她们母女的反应,又好笑又心酸。
自永思公主和亲,羌国退兵以来,先帝痛定思痛,一改重文轻武的风气,大力选拔武官,等到御王摄政之时,几乎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朝中百官俸禄微薄,以至于他这个堂堂四品兵部侍郎,竟没有闲钱给妻女打几套像样的首饰。
不过这样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羌国已灭,天下太平,整个大凉都将苦尽甘来。
“今早的朝会上,陛下宣读了一道诏书,册封永思公主为定国大长公主。”展曜飞含笑说道。
贺琼惊喜交加:“当真吗?”
“千真万确。”展曜飞又将李灵幽保住了嫁妆的事也讲给了她听。
贺琼欣慰不已,搂着展又菁,眼眶泛红道:“这个定国大长公主,殿下当得。”
展曜飞默默点头,并没有告诉妻子,这一道诏书惹得许多朝臣不满,他们认为不该如此厚待一个亡国的皇后。
可是他们都忘了,十四年前是谁舍身饲虎,为大凉争取到一息残喘,他们也不知道,十四年来是谁忍辱负重,牵制了羌国的野心。
展曜飞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对永思公主的一切爱慕,终结于十四年的那个寒冬,当她在敌军阵前褪去锦衣,翩跹起舞之时,他的心目中就只剩下敬重。
不像某人,痴迷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