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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日后又养了几日,云牙子仔细检查了秦寰宇的身体,便点头准予他可以回到却尘宫去自行将养了。
秦寰宇从灵台走出重光门站在“恩赐重光”的牌匾下面,看到下方的祈谷坛还被雪覆盖着,在冬日暖阳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祭坛四周的金鼎熏炉里青烟袅袅升起,飘忽缭绕于阆风山间。
秦寰宇沿着台阶自上而下,袖口触碰到一旁的松柏,树梢上蓬松的积雪便摇摇洒落,像是在洗涤他疲惫的身心,这种感觉让秦寰宇感到恍如隔日,同时亦如重获新生。
回到却尘宫的路上,几个扫雪的青衣小童见到秦寰宇纷纷颔首问安,秦寰宇依旧面无表情、漠然置之,只点了头当做回应。碧水桥上的雪已经被尽数除去,道路被扫的极为干净,秦寰宇推开却尘的玗琪木门,指尖依旧干净,毫无沾染灰尘,一定是有人趁自己不在宫内时也有很好的照料。
却尘宫那股熟悉的紫檀香味扑面而来,是秦寰宇熟悉的味道,他打开窗,暖阳的光辉便自窗棂的缝隙间温柔的流淌进屋内,将却尘宫的空虚盈满,温暖着秦寰宇孤清飘逸的身影。
秦寰宇回到却尘宫寝室不大一会儿,便听见身后传来有节奏的叩门声,秦寰宇想着自己进门的时候并未阖上,于是边转身边淡淡道:“请进。”
此时秦寰宇正好与手背还叩在的遥兲四目相对,秦寰宇一怔,因为他看到遥兲把一侧的头发松散开垂在脸前,在它们的遮挡下隐约可见下面有殷红之色透出,“......”秦寰宇神色大变,僵直在原地,本就不喜言辞的他,此刻更是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在方壶山的清水洞里自己恍惚的记忆中刺向遥兲的那一剑竟是真的?
“寰宇!”正在秦寰宇和穆遥兲二人对视的时候,门外一席红裙、婀娜蹁跹的身影自秦寰宇身后首当其冲的冲进寝室,扑到秦寰宇身前,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道:“我一听到童儿们说看到你出了重光门回了却尘就立刻赶过来了,你的身体如何?师父为你全部医治好了吗?”
“啧啧啧。”穆遥兲身后又一个身影摇晃着头,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聿沛馠还能是何人。聿沛馠紧跟着也进入寝室,路过门边不忘对着遥兲道:“怎么杵在这儿?”穆遥兲看了他一眼,跟在他身后进门去。
秦寰宇疾首蹙额,身体后倾,想要把聿姵罗从自己身前拉开。秦寰宇一直都未能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给聿姵罗养成动不动就扑上来抱住自己的习惯的。
不过此时,秦寰宇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庆幸,也是聿姵罗的这种坏习惯缓解了自己和遥兲方才的尴尬。
“啧啧啧,有点儿女子该有的端庄文雅行不行?”聿沛馠站在秦寰宇身边挖苦她道,其实聿沛馠的本意是想说让她能“矜持”一点儿,但是转念想着若是自己真的这么说了,聿姵罗肯定免不了又得跟自己吵上好几日,想想太遭罪,于是收敛起来换了个说辞。
此时聿姵罗刚好已被秦寰宇从身上来开,心中不快,白了聿沛馠一眼,道:“我是着急关心寰宇的身体,哪儿像你这般不闻不问、没心没肺。”
“没看出人家嫌你烦嘛。”聿沛馠在心里嘀咕着,但是为了自己未来日子能清净,还是忍住了,换了个托词重新道:“他那么重的伤刚好,你就这么用力冲过去,也不管人家的身体撑不撑得住,这就叫‘关心’?”
聿姵罗的脸色仍是一副趾高气扬、不肯服输的神情,可是想想聿沛馠的话,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于是双手背在身后退到一旁,噘着嘴来回晃着身体。
秦寰宇早已经习惯聿家这对双生子逢言必怼,只是自己此时根本无心听他二人乱扯,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在方壶山与梼杌的一战,待他意识渐微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遥兲的脸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在清水洞里自己曾对遥兲拔剑相向,这到底是幻想还是真实的?而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人能够回答自己,那就是穆遥兲。
“身体怎样?”“听师父说你也受了重伤?”秦寰宇和穆遥兲二人同时开口讲话。
“已无大碍。你的伤......”秦寰宇特别想问,遥兲所受的伤是否是被自己所伤。
“我的伤在回到阆风后不久便已痊愈,不必担心。”穆遥兲抢在秦寰宇问出口之前作出回答,同时做了一个制止的眼神,示意秦寰宇先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哪有痊愈啊?你瞧瞧你的眼睛,这梼杌果真是只上古凶兽,瞧把你伤的。要不是师父说可以驯化梼杌给你当坐骑,我就杀了它来给你解恨。”聿沛馠愤愤道。
“眼睛?”秦寰宇再次盯着遥兲被垂发遮住的地方。
“嗨,给你看看。”说着聿沛馠伸手撩起穆遥兲的头发,“你看这眼睛被梼杌灼烧的这般.....”
“做什么!”穆遥兲没有想到聿沛馠会去撩起自己的头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着脾气打落了聿沛馠的手。但是就在刹那间,秦寰宇还是看到了被遥兲掩盖住的眼睛,眼瞳殷红,深邃却木然涣散,于是心中一紧,愧疚之心袭来。
“哼!招人烦了吧。”聿姵罗此时双手掐腰,神气十足教育起聿沛馠道:“你当这是值得夸耀之事啊,若伤在你身上你可乐意到处给人瞧?”
聿沛馠抿着下唇,委屈巴巴的看向穆遥兲,穆遥兲把脸转向另外一侧,不去看他。“看在我最近一直在方壶山做苦工这般劳累的份上,就原谅我了吧。”聿沛馠道。
穆遥兲心里叹了口气,要说聿沛馠的修为里,所有的法术剑术都比不上他的“涎皮涎脸功夫”练得好,于是穆遥兲回头瞥了他一眼,就当做原谅了。
“苦工?”秦寰宇问。
“喔,你不知道。你和遥兲回到阆风就各自昏迷养伤,但是方壶山下那些百姓的问题还没完全解决啊。梼杌确实是被降服了,可是清水洞却塌了,水源还是被落石阻塞了。这段日子可是苦了我们几个弟子了,整日里帮助村民清理石堆,今日这也是巧了,方壶山那边刚完事儿,就听说你从灵台回却尘了。”
“诶?既然今日你们两个人都在,倒是给我们说说,那天你俩在清水洞里倒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聿沛馠突然一问,旁边的聿姵罗也来了精神,一脸好奇的附和道:“是啊,遥兲你当时为何要我们以罟兽锁捆了寰宇回来啊?”
“过去的事情有何好说!寰宇刚回却尘,该让他好好休息。”说完遥兲冷着脸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前又转身对着屋内道:“还不走!”聿姵罗见穆遥兲莫名其妙的又发了脾气,只得冲着秦寰宇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垫着脚尖悄声跟在遥兲身后蹦出寝室。
寝室里只剩下聿沛馠在后面瞪大眼睛盯着穆遥兲离开的背影,接着对着秦寰宇嘟囔着:“怎的这么大脾气?你快跟我说说,与梼杌那一战,究竟是清水洞的落石砸遥兲脑袋上了,还是清水河的水灌进他的脑袋里了?”
“罢了罢了,我也回了。你好好修养,改日我再来寻你喝酒。”聿沛馠刚要抬步离开,手臂就被秦寰宇往回一拽,“唉唉?怎么了?”聿沛馠冷不丁的差点儿摔倒。
“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秦寰宇道。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若知道的话还用得着问你俩吗?”聿沛馠衔冤负屈。说完聿沛馠眼光一个激灵流转,歪着头看着秦寰宇,狐疑道:“你的脑子不会也......”一边说着,还一边把手伸到秦寰宇的额头上试温度。秦寰宇侧身躲开,面色冷峻的瞪着聿沛馠。
“瞪、瞪、瞪!你们今日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是怎么了,我是犯了什么煞,都瞪我。”聿沛馠一脸苦闷,继续道:“那日我将受伤的弟子们逐一带出清水洞,之后就同姵罗他们一起铺设罟兽锁,哪知道逮了梼杌还逮住了你。降了梼杌之后我们本来是要收回剩余的罟兽锁的,但是遥兲先从清水洞里面御剑而出,还浑身是血伤得不轻,遥兲当即大喊着要我们重设罟兽锁,我们大家不明所以,但是看到遥兲的焦灼状,便连忙照做。后来没多久你便紧追在遥兲身后从洞中冲出,一出洞口便被罟兽锁捆住,这罟兽锁的威力你还能不晓得吗?里三层外三层的这么一捆,我们大家都还目瞪口呆的看着竟然是你撞到了罟兽锁上,你就已经不再挣扎直接昏厥过去。”
“最先惊叫出声的还是姵罗,她这一叫,我们大家才缓过神来,赶紧围上去想要帮你卸下罟兽锁。就在大家七手八脚的时候,遥兲大喊着要大家住手,要大家就这样赶紧携着你御剑回阆风山。”说到这里,聿沛馠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诶?不是吧,被罟兽锁擒住的事情你也不记得了吗?”
秦寰宇并没有理会聿沛馠的问题,冰冷着脸淡然问道:“你方才说遥兲当时浑身是血、受了重伤?”
“是啊,除了那只被梼杌烈焰灼烧的眼睛外,浑身都是剑伤。”说到这里,聿沛馠突然惊愕失色地叫嚷出声:“剑伤?!诶?我怎么都没注意到这梼杌还会使剑呐?”
剑伤?听到这里,秦寰宇目光惊惧、面色惨白,双瞳涣散,下唇已经被他咬得发紫。“寰宇?秦寰宇?”聿沛馠见秦寰宇神思恍惚,还以为秦寰宇的身体又有不适,赶紧伸展五指在秦寰宇面前晃了晃,试图将他的思绪唤回。
“得,得。你赶快歇息吧,这回我真得走了,否则你倘若真出个什么问题,聿姵罗这辈子都不会让我有安生之日了。你若是非得回忆那天的事情的话,那还是得直接去询问穆遥兲,只是他这人打小嘴巴就严实的很,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只对师父他知无不言,对咱们什么也不肯多说一句,你也瞧见方才他那德行了。”聿沛馠说完后像是怕被秦寰宇再次扣住一样,急急地溜出寝室,仓惶跑出却尘。
正如聿沛馠说的那样,大家皆是知道穆遥兲的脾性的,当然了,秦寰宇也是了解自己的。他和遥兲两个人,一个不会主动问,一个问了也不会说,都算是泥古拘方的绝顶固执之人。
但从眼下自己所获知的信息来看,伤了遥兲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再联系方才遥兲刻意回避他自己被重伤的事情,以此看来,秦寰宇确认自己就是伤他之人。
秦寰宇此刻心怀百感,其中既有对重伤遥兲的愧疚,又有遥兲对自己庇护的感激,还有对自己失去意识之举的恐惧,以及被云牙子医治的侥幸。
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秦寰宇咬牙,握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