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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未央宫。
正是万物萧条的时节,寒风侵肌,呵气成霜。月光冷冷地倾斜下来,未央宫里烧了暖和的地龙,皇后娘娘许清菡,懒洋洋地瘫在软榻上,纤纤素手,翻着书卷。
宫殿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碧霄的说话声。她轻声指挥着宫女们将皇后的帷帐取下来,换上新的。宫女们行止之间,悄无声息。
碧霄一直跟着许清菡,已经成了宫中资历极大的姑姑,说话很有分量。但是,随着她年纪渐长,许清菡担心她的婚事,便给她仔细挑了一个朝中官员。
那个官员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长相俊朗,前程可期,碧霄一见就红了脸,矜持地点头应了。
她很快就要成亲了。许清菡说,要让她从未央宫嫁出去,抬她的脸。
想到这里,碧霄忍不住回头打量许清菡。
许是宫殿中的地龙烧得太旺,许清菡的脸热得红扑扑的。她才洗过头,如瀑乌发幽幽垂落到腰间,修长脖颈微垂,目光长久地停在书卷上,纤纤玉手慢吞吞翻着页。
十年了,她的美丽没有一分减少,反而由于岁月赋予的成熟和帝王之爱的浇灌,如娇花一般盛开。
碧霄望着她,恍惚想起来,她幼年时被父亲赶去山中采药,见到山谷之中一丛幽兰,绝世独立,迎风摇曳。
许清菡,像极了记忆中那朵空谷幽兰。
碧霄正细细打量着,忽然听到殿外侍从禀告道:“陛下来了!”
碧霄连忙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停下手上的活儿。
果然,许清菡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书卷,对她们轻声道:“下去吧。”
碧霄应是,带着宫女们鱼贯而出。
江飞白身着一身玄色帝王常服,慢条斯理走进来。
许清菡从软榻上站起来,扑到他怀里,用力蹭了两下。
江飞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抱着她回到软榻上。
“在看什么呢?”他拿起许清菡随手放下的书卷,看了一眼,见是一本诗集,便又放下了。
软榻宽大,许清菡窝在他的怀里,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打着转,抱怨道:“陛下,你一天都没过来了。”
自用过早膳,他去前朝开朝会后,一直到了现在,他才回来。
十年来,江飞白总是歇在许清菡的未央宫里,只有一日没来。
那日,是许清菡闹小性子,把他气走了。皇帝陛下江飞白,被气得独自跑去御书房睡觉,到了半夜,他辗转反侧,又可怜巴巴地回来了。
自那以后,他就知道了,再生气,也别跑,不然还是得回来哄。
而且更难哄。
江飞白暗叹一声,握住许清菡的小手,温柔道:“叫我飞白。”
当她叫江飞白陛下的时候,江飞白就知道,她在生气。
许清菡哼了一声,把头扭开。
江飞白轻柔地转过她的脸,细致地亲了下去。
他的嘴唇薄而柔软,先落在许清菡的额头上,然后是左边脸颊,再是右边脸颊,最后轻轻覆在她的唇上。他流连了一会儿,抬起头,温声问:“够了吗?”
许清菡被亲得气喘吁吁,脸上更热了。她把头埋进江飞白的宽厚胸口,拱了两下,没说话。
江飞白的唇角落了微笑。他知道,许清菡这是消气了。
他这才慢慢解释起来,“今日朝中又在议纳妃之事,我给他们找了点事情做。”
许清菡想,难怪回来得这么晚。
她的心中有点不落忍,她把脑袋抬起来,仰视着他的下颚,轻声道:“飞白。”
因为他方才让她喊他飞白。
她的尾音轻颤,声音又娇又软。
江飞白唇畔的笑意越发大。他翻过身子,一只手往上滑,摸了摸她美丽的脸,又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揉了两下,“你要怎么报答我?嗯?”
许清菡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笑道:“你说呢?飞白?”
简直是在窜火。
江飞白咬牙,从了她的心意,但到底有所收敛,怕伤到了她。
事毕,两人一同懒洋洋靠坐在软榻上,许清菡揉了揉酸涩的肩膀,细声细语地道:“下次去床上。”
江飞白瞥了一眼殿中的大床,“帷帐还没换好。”
宫女们把帷帐换到一半,就被许清菡叫出去了。
许清菡瞪了他一眼,拿手轻轻捶他。
江飞白捉住她的小手,用大掌覆住,神色十分怡然。
他停了一会儿,见许清菡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
江飞白暗叹一声,将方才滑落在地的诗集捡起来,交到她手上。
上一回,也是在这里,江飞白记得清清楚楚,两人夫妻敦伦至一半时,许清菡忽然说:“飞白,飞白,快把我方才看的诗集找出来!”
江飞白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奈何宫女们又被挥退了,他虽然额头见汗,但仍然忍耐着停下来,去给她找那劳什子诗集。
等到他千辛万苦找到掉到软榻底下的诗集,交还给她,见她满脸兴奋之色,江飞白就多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飞白。”她娇娇地倚在他怀里,仰头看他,双眸亮晶晶的,“我方才想到了,这一处,原来的字不好,要用这个字更好!”
她指着诗集上的一首诗,圈出来给他看。
江飞白:真是见了鬼了。
窗牖之外,北风呼啸,落木萧萧。江飞白回忆着往昔,又瞥见许清菡认真看书卷的身影,什么抱怨都说不出来了。
唉,罢了,她若喜欢,便都随她吧。
江飞白正凝神想着,许清菡忽然问道:“飞白,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纳妃?”
十年来,江飞白一直没有纳妃,朝中大臣每每催促,他便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他将国家治理得兴盛,虽有这点小小瑕疵,大臣们也无可奈何。
江飞白含笑看她,反问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许清菡指着诗集上据说是由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怨郎诗》,递过去给江飞白看,“忽有所感罢了。”
卓文君随司马相如夜奔,之后又当垆卖酒,供小夫妻维持生计。司马相如虽然看起来十分深情,但他发迹以后,仍然意图纳妾。
卓文君心灰意冷,提笔写下《白头吟》,传为绝唱。而这首《怨郎诗》,据说也是卓文君同期作品,但一些大儒并不认可。
江飞白的目光,先在许清菡的素白手指上停顿一下,之后才慢悠悠地移到诗集上。他扫了两眼,指着一句,温和道:“这不就是答案?”
许清菡把脑袋凑过去,见江飞白手指的那句,是《怨郎诗》其中一句“六月三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他亲了亲许清菡的额头,声音温润,“我不忍你伤心。”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遥遥想起来十年前在嘉良城中,遇见的那个丫鬟。
她抚着肚子,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那时候,江飞白很着急,拼命寻找证据,终于洗脱了自己的冤屈。他当时虽然着急,但仍然注意到,许清菡虽然没有落泪,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难过。
自那日起,他就决定不再有第二个女人。因为不忍她伤心。
许清菡笑起来,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窗外落着细雪,白茫茫的一片。未央宫的地龙缓缓燃烧着,装到一半的华美帐幔随意地堆在床上。许清菡和江飞白倚靠在一起,气氛甜蜜、温馨而幸福。
时光还很长,他们将相携着手,慢慢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