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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鸦心口像被这句话重重一坠,她罕有地乱了眼神,怔怔望他。
理智和因果过往在这一刻都被碾作齑粉,她只能看着唐亦眼神低黯又执着,魔怔似的靠近她。
他眼瞳最深处那一点哀切紧紧地攥住了林青鸦,让她连退一步都做不到。
“嘀嘀嘀!”
“——”
死寂里响起的一丁点声音也足够叫人在梦的深渊边缘惊醒。
林青鸦蓦地退了一步,回眸。
声音从套房的玄关方向传来,是门外密码锁被错误的房卡刷过又验证失败的结果。
而对方显然没打算放弃。
“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
一声更比一声急促。
这片刻里林青鸦回神,她想起什么,转回来看向身前。
不出所料。
只看唐亦那双阴郁得能拧出墨汁来的眼眸,也知道他是随时在发疯的边缘了。
僵立几秒,唐亦一个字都没说,就要绕去门外。
一副要把人撕了的眼神。
这会儿让疯子见人,大概跟放只恶狼出笼没什么区别。
林青鸦不放心:“我去吧。”她侧身拦住他,脚步稍加快,朝玄关走去。
还未到套房门前,林青鸦听见外面传回隐约的动静。
“怎么回事,这房卡有问题?”
“没有,来之前确认过了!”
“难道人已经跑了?”
“不可能!你快再刷刷,拖延会儿人都要上来了!”
“要不干脆砸锁?”
“疯了吧你?这里可是旌华,成汤旗下的!再说了,你拿什么砸能砸得开这种级别的防盗锁?”
“……”
林青鸦伸手拉开房门。
“嘀嘀——”
门禁示警的动静戛然而止。
林青鸦对上门外愣住的几个男人的目光。
空气骤寂。
门外的几人愣愣看着。
一身白衣的女人就站在酒店的房门后,五官美得安静恬和,细眉间情绪淡淡,不见分毫被打扰的恼怒或不悦。
她不说话地望着人时,眼瞳里清而不寒,让人联想起封在春湖倒影里的高山白雪。
安静几秒不见对方开口,林青鸦善意提醒:“请问,是找人吗?”
几个男人恍然初醒,表情各自尴尬:“是这个吗?”
“不像啊……”
“房间没错吧?”
“肯定没错。”
“那、那就动手?”
“嗯!”
几人议定,各自板起脸回头。
他们中走出最高大的那个,绷着自己肌肉块十足的胳膊,故作凶煞:“你就是那个勾引孙小姐未婚夫的小、小……小三吧……”
对着门内那双清澈容人的眼瞳,壮汉这话越说越心虚。
林青鸦无奈:“你们是不是认错房间了?”
“怎么可能?我们来之前还特意打电话跟你确——嗷!老大你打我后脑勺干嘛?”
“二百五,后边儿去!”另一个瘦猴似的小个子把人推搡开,转回来狐疑地打量林青鸦,“小姐,我们是孙小姐请的私家侦探,已经拿到证据你和她未婚夫来开房的证据了——至于我们认没认错,进去拍几张照片就知道了。”
说完,这人让开位置一甩头:“别废话,赶紧进去拍,那个男的应该还在浴室!”
“哎。”
旁边的壮汉摸着后脑勺应了一声,闷声闷气就要上来撞开林青鸦扶着的房门。
“砰。”
房门震了一下,可房门缝隙却半点没开。
壮汉意外,就算他没怎么使力,门后那道看起来就纤细单薄的身影也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身彪子肉。
几人错愕抬头。
就见一只五指修长分明的手掌,正牢牢地握在门旁。
“碰着你了?”门后阴影里有人低低地问。
白衣乌发的女人摇头。
然后他们的视野被那只手掌拉开。
“砰”的一声震响,房门被狠狠摔在墙根的地吸上。
门外几人亲眼看着,那扇厚重的房门撞得颤了好一会儿,才被那只冷白的手抵住了——
顺着手臂横过,他们对上一双黑得幽沉的眼。
美人身旁还是美人,不过这个和旁边那个温柔白雪似的不一样,从头发丝到眼睛再到情绪,都透着叫人敬而远之的黑。
黑色线衫上露着的脖颈倒是白,可惜还横了条狰狞的血色刺青。
美人一笑,眼神更煞人了。
“在旌华闹事,想死吗?”
“……”
疯子眼下,几人本能一栗。
壮汉往后怂了一步,歪头问:“老、老大,这好像真不是孙小姐那个未婚夫啊。”
“我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
“唐、唐亦……”
不知道谁小声提了一句,门外几人同时一惊,胆寒回头。
瘦猴似的那个咽了口唾沫,干笑着搓了搓手:“原来是——唐总?”
唐亦冷脸:“捉奸去隔壁,滚。”
“哎,是是,打扰两位,打扰两位了——快走快走。”
几人忙乱离开。
房门被唐亦一把拉回要关上,林青鸦抬手拦住:“稍等。”
“等什么?”
“隔壁会出事。”林青鸦轻声。
“?”
唐亦低下眼。
从他这个角度望下去,林青鸦侧着身,皮肤细白,茶色的眼瞳清澈得仿佛见底。
还水盈盈的,仰起脸儿来望他。
唐亦眼神更深,但被他自己压下去了,“你想管?管什么,怎么管?”
林青鸦一哑。
唐亦喉结轻滚了下,哼出声懒散的笑:“小观音的菩萨心肠又动了?别人捉奸,要死要伤都是他们的事情,你管他们死活?”
林青鸦:“毕竟是你的酒店。”
“……”
这个理由是唐亦没想到的,他还真被她噎了一下。
几秒后,薄唇轻扯起来,笑声嘲弄喑哑:“为了我?”
“嗯。”
“行,你就这么骗我吧。”
“……”
奚落归奚落,唐亦手底下的门到底没按回去。
也没叫他们多等,大概一分钟左右,又一拨新的“观众”从电梯口方向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大戏就开幕了。
打,骂,求饶,辩解,哭闹……
乱七八糟的声音混作一团,比戏台子都戏台子,你方唱罢我登场,来来回回,热闹了很久。
最后只听见一声冷冰冰的女声。
“没得商量,退婚!”
这才消停。
还好这里是贵宾套房楼层,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总算没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
等门口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一拨拨离开了,走廊里也安静下。
林青鸦推开门。
隔壁是3202。
之前在电梯里浓妆艳抹的女人此时花了妆乱了头发,紫色长裙从领口被撕开,布条垂着,一侧雪白的胸脯都快露出来。
口红也从她嘴角抹开了,狼狈又红艳地划过脸颊。
林青鸦出去时,她就坐在走廊柔软的地毯上,靠着墙壁,花掉的妆上还留着一道泪痕。
林青鸦极少见这样狼藉的场面,在3201房门口驻足几秒,才堪堪回过神。她低垂下眼,也没露多余情绪,绕过地上那些被摔被踩被撕碎的杂物,走停到墙角那个女人面前。
女人伏在膝上,没抬头就摆了摆手,声音不像之前娇柔,带着点哭嘶了以后的疲惫和哑:“不用赶,我待会就自己滚。”
她抬起手时,被撕扯的碎布条滑落,衣裙摇摇欲坠,更随时要走露春光一般。
若这样离开任路人看,那真是没半点尊严可言了。
林青鸦在身旁望了望,不见目标,回眸后她只得抬手,解开身前大衣的衣扣。
晚餐前她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的是一件浅白色的长大衣,此时脱下,里面毛衣修身,从颈前到微隆的胸脯再到腰,勾勒出纤细窈窕的线条。
黑色长发被她勾到身前,林青鸦弯腰蹲下身,把折起的大衣外套放在女人身旁。
然后没说一个字,林青鸦起身准备离开。
坐在地上的女人抹了一把脸,妆更花,她不在意地瞥向身侧,正看见那只细白易折的手腕放下大衣后往回收。
女人一愣,“等等。”
林青鸦停住,安静抬眸。
女人被她澄净的眼神一望,反倒卡壳了:“你是之前进唐亦房间里那个……这是给我的?”
“嗯。”
“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林青鸦从头到尾都平静,眼神和语气里是波澜不起的温和。
女人表情却越来越古怪,像发现什么新奇物种一样盯着她,对视几秒后还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吧,就不怕我也勾引他?”
“……”
顺着笑得仰头靠到墙上的女人的目光示意,林青鸦回眸,看见唐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
那张凌厉也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情绪也懒散,他靠在墙上,只在听见这句话时才垂着眼瞥过来。
薄唇一扯,似笑,冷漠又轻蔑。
林青鸦很少听有人这样和唐亦说话,何况和之前的模样相比,此刻面前这个女人可以说判若两人。
她从来聪明,思索一两秒就懂了:“你们认识?”
“当然。”
女人扶着墙面起身,顺便勾起林青鸦放在她身旁的长大衣。她眨眨眼,笑得妩媚多情。
“我和他的关系可是非常、非常的,亲密。”
林青鸦意外。
女人贴近她,呵气如兰:“说起来你当时在电梯里,应该也听到了,不会真以为我是认识虞瑶就能上这顶层订酒店的吧?”
林青鸦侧过视线望她。
女人一笑,花掉的妆反透出种妖艳诡异的美感:“其实,我是因为和唐亦关系亲密,所以才能在他旁边的房间订房的啊。”
“……”
女人一边说一边盯着林青鸦的神情看,一丁点情绪变化都不想放过。
等说完她把手里大衣往前递了递,笑得不怀好意:“这样,你还愿意把衣服给我吗?”
可让她失望了。
林青鸦眉眼间情绪不改,温雅如故。
有人却忍不了了。
“唐红雨,”唐亦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
“?”
唐红雨低头,看见自己无意识搭在林青鸦胳膊上的手,她撇了撇嘴,抬起来退后一步:“你变态吧,这种醋都吃。”
说完她想起什么,咬牙回头:“说了一万遍,我姓修,不姓唐!”
唐亦没理她。
他前一句话间就已经走到林青鸦身旁,此时把人圈进自己的安全领地,之前那点被触及禁区的凶恶劲儿才懒散回去。
“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同情,”他低眼盯着只穿了件毛衣显得格外单薄的林青鸦,眼底情绪汹涌又抑下,“小观音这么慈悲济世,不去普度众生真是可惜了。”
林青鸦淡淡抬眼:“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知道会怎样,你就不管了?”
林青鸦:“嗯。”
知道了自然也不需要她来管。
但这个嗯字落进唐亦耳朵里,显然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他眼底情绪一沉,声音也冷下去:“你就这么想跟我撇清、一点干系都不想沾?”
林青鸦一顿。
她想辩解的,只是前事纷乱纠葛,此时说什么也是徒劳。所以沉默几秒,她垂下眼去:“协议我会带回剧团,等签好再寄去成汤。”
林青鸦转回身。
唐亦没动,哑着声问:“那我之前说的话呢。”
林青鸦停了两秒,“毓亦,”她轻声说,“你知道的。”
“……”
唐亦当然知道。
十年前琳琅古镇上,俞见恩就评价过自己最喜爱的关门弟子——
“性如兰,外相温雅随和,骨子里却清傲。她将来必是一生重诺,不求于人。”
一生不求于人。
所以唐亦才奢望她能破一次例。
破这一次,哪怕只是一个字的敷衍,他都能拿来安慰麻痹自己一辈子。
可她不愿。
唐亦垂眼,半晌才低声笑起来:“好,这是你选的,林青鸦——你最好真能做到。别等一个月后我把那群人扔出去、你又来求我放过他们!”
林青鸦垂眼不语。
唐亦隐忍着情绪从她身旁走过,两步后又骤然停住,他没回头:“差点忘了,你那个未婚夫。”
林青鸦抬眸。
唐亦:“文化传媒行业,冉家是吧?”
“……毓亦。”
“怎么,现在又想求我了?可惜晚了。”唐亦声音带笑,却恶意而冷漠,“我原本是想看你守寡的,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那样未免太轻易放过你。”
和转回来的疯子对视几秒,林青鸦在心底轻叹,问:“你想我怎么做。”
唐亦眼神一戾:“退婚。”
“为什么要我退婚?”
“为什么?”唐亦眼底疯劲更肆,“因为我要你孤独终老。”
“……”
林青鸦眼神奇异地看着他,很久后垂下去。
“我会如你所愿。”她的声音温和宁静,“但我不会退婚。”
唐亦额角一跳。
林青鸦低下头去没察觉,后面靠在墙上看热闹的唐红雨却看得分明:在林青鸦最后一句话里,唐亦神情简直狰狞,像是下一秒就要发疯。
可竟然压住了。
唐红雨换了个姿势,一边看戏一边在心底啧啧称奇。
林青鸦没有多作停留。
她回玄关拿了自己的背包和小亦咬过来的牛皮纸文件袋,便重新推门出来。
唐亦还站在原地,情绪似乎平复多了。
狼狗跟在林青鸦背后呜咽不舍,林青鸦回头安抚过它,才直回身:“今晚打扰了。”
唐亦拎起眼皮,没表情地望她。
林青鸦微微颔首,温和得近疏离:“我先回去了。”
“……”
唐亦仍不开口。
林青鸦也没再强求,转身朝电梯走去。她背影纤细如旧,亭亭款款,唐亦至今还能清晰想起七年前她水袖拂过的每一个落点和眼神。
甚至是某天傍晚夕阳降落,光在她长发上滑落的蹁跹侧影。
七年梦魇。
温故如新。
唐亦阖了阖眼。
“什么时候结婚。”
“……”
林青鸦一定,没回头地问:“什么。”
“什么时候结婚?”唐亦重复一遍,他声音染上笑,像愉悦又疯得很,“等你婚礼,我去给你做伴郎。”
“——”
砰。
房门将他身影掩进黑暗里,重重关合。
长廊清冷而孤寂。
林青鸦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神。她轻轻抱了下胳膊,垂眼笑得很淡,茶色的眼瞳湿漉。
“好。”
对着无人的长廊上答应过,她抬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