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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终于毫发无伤地回到了北平,整个北平城街头巷尾都欢欣鼓舞。
沈若寥在燕王的强制下,住在王宫里养伤。朱棣和徐妃怕他寂寞,把南宫秋也接进了宫,陪在沈若寥身边。姚表每日来给他疗伤,伤口恢复得很快,也没有影响到手臂的灵活。两个人在王宫里住了二十天,沈若寥还没有完全康复,然而思母心切,便带着南宫秋回了家。
刚进家门,他便吃了一惊。洪江正在家里,还在帮吕姜忙东忙西,见他进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便一刻不离南宫秋了。
沈若寥冷冰冰问道:“你怎么才来?你娘天天等你你知不知道?”
洪江道:“那两天师父不让我来,我也不知为什么。”
“后来他来了,”南宫秋插嘴道,“就在你跟王爷离开北平去应天那天,他就来了,然后每天他都会过来帮娘亲的忙。”
“每天都过来?”沈若寥心里微微一沉。
“对啊。其实洪江哥人很好的,咱们以前有些误会他啦。”
又是乘虚而入。沈若寥只觉得妒火暗烧。他示威似地搂住南宫秋,望着洪江,彬彬有礼地微笑道:
“洪江兄弟,你想好没有,是不是要我们现在就搬出去?”
洪江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两人,刚要开口解释,突然,门口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来:
“不错,就是要这样。不知二位同意不同意?”
谭无影从门口进来,后面竟然跟着姚表。沈若寥惊讶之后,怒从心起,冷冷地问道:
“我在问您的徒弟,不是在问您。是不是不论什么事,都得由您来为他作主?”
谭无影高傲地说道:“我没有为他作主。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只不过他不愿伤你的面子,所以我替他说了出来。这是他的家,他的母亲,你只是一个外人,你有什么权力抢夺属于他的东西?”
“当初他要和我抢媳妇儿的时候,你可不会这么说吧?”沈若寥冷笑道,“没错,洪江兄弟,这是你的家,她是你的娘亲。既然这样,这些年来你上哪儿去了?你把你的娘亲一个人扔在家里,十几年不回来看一眼,你问过她的死活吗?你心里还有这个娘亲吗?她天天眼巴巴盼你回来,盼了十几年,你连个音讯都没有,你的良心让狗吃了,还是让你这个伪君子的师父吃了?”
洪江忍不住喊道:“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侮辱他?”沈若寥讥讽道:“人家可是享誉天下的毒门四君子,我哪儿有那层次敢侮辱他?”
“你有这点儿自知之明就好,”谭无影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永远别忘了你父亲是什么货色。”
“我爹可从来没腆着大脸说自己是君子,”沈若寥道。
“寥儿,你怎么说话呢?”姚表看不下去,在边上插嘴道:“人家毕竟是长辈。”
“太好了,您也知道啊。”沈若寥怒不可遏,轻薄地笑道:“长辈就可以随便利用自己的身份欺凌侮辱小辈,是不是,姚大人?果然是同门师兄弟,连伪君子都伪得同出一辙。”
姚表微微一愣:“你说什么?你可别忘了,毒门四君子里还有你的外公呢。”
“那是当然。他能在一边袖手旁观自己的女婿大难临头,我就知道他是你们两个的好师弟。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这世上作父亲的都是毫无人性的豺狼。”
谭无影鄙夷地望着他:“你连自己的外公和亲爹都骂了,够坦然的啊。”
沈若寥坚硬地说道:“我做人一向坦然,可不像有些人,披个君子的羊皮,做那狐狸的勾当;更不像有些人,只会在背后玩阴的,趁着别人不在家,天天跟我的娘亲和媳妇套近乎。其实心里对娘亲根本毫无感情,只是看着别人眼红了,才会跳出来叫嚣自己的权利,算什么东西。”
洪江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说得容易;我在昆仑山那么远的地方,连信都写不了,我怎么照顾她?”
“既然这样,你干吗要走啊?”沈若寥皱眉道,“还挺理直气壮呢?你又不是没长眼睛没长脑子,你不知道她没了你只剩下一个人?你忍心看她流着眼泪哀求你不要走都无动于衷,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再管她叫娘亲。”
“你胡说,”洪江愤怒地喊道,“我就是再没心没肺,我也不曾害死自己的亲娘,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沈若寥微微一怔。“你说什么?”他阴沉沉地问道。
洪江道:“你懂什么?我就是为了自己能有本事,以后能好好照顾娘亲,不再让她受累,我才执意要离开家,跟师父去学武功的。你一个生下来就没有亲娘的人,你能理解吗?只会在这儿唱高调,说得比谁都好听。你才是在别人背后玩阴险的小人呢,趁着我不在,和我娘套近乎,把我的娘亲抢走,换作是别人,我当然该感谢他帮我照顾家里,可是你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娘都害死,我怎么能容忍你和我娘亲呆在一起?”
沈若寥只觉得眉心的伤疤在熊熊燃烧,耻辱地燃烧,很快就要把自己彻底烧成灰烬。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宛如铁铸一般。南宫秋担心地望着他,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一面不停埋怨地瞟着另外三个人。
他终于冷冷开口道:“你想清楚了。我从你家滚蛋,我没有任何损失。我也问心无愧。”
他拉着南宫秋,就要往屋里走。洪江道:
“把郡主殿下留下,你不能带她走。”
沈若寥站住了,回过头望着他。
“你不要得寸进尺,”他说道,“她是我妻子,我一定要带她走。她若自己愿意留下,我不拦她。可你要敢生抢,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洪江走上一步,一把抓住南宫秋。
“秋儿,你不要跟他走,你应该是我的爱人,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思,现在你也该知道了。”
沈若寥见他竟然肆无忌惮地拉着自己的妻子,越发怒火中烧。但是他没有发作,不动声色地望着南宫秋的反应。
南宫秋有些慌张;她想抽回自己的手臂,洪江却死死攥着不放。她抬头看了一眼沈若寥,对洪江说道:
“你疯了,我已经是若寥的妻子了。”
“这我不管,”洪江道,“不管你嫁给了谁,你最终应该是我的。这些日子来,你难道还不能明白吗?”
“可是……可是……”南宫秋向后退着,退不动。她不停地看着沈若寥。“洪江哥,我爱的是若寥,不是你,我跟你说过了啊。”
“你不爱他,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洪江热切地说道,“我不着急让你爱上我,可是我不能让你走,更不可能让你一辈子都跟这个衣冠禽兽在一起。我决不能答应。”
沈若寥松开手,对南宫秋冷冰冰说道:
“秋儿,你先好好想想。我进去收拾东西。”
说完,他撇下她,一个人走进里屋来。
刚进来,他就吃了一惊。吕姜正呆呆坐在床沿,眼泪啪哒啪哒落了一身,似乎有些神情恍惚。
“姑姑?”他小声地问了一句。“您都听见了?”
吕姜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刚叫了一声“寥儿”,忍不住又掩面痛哭起来。
沈若寥狠了狠心,不理会她,径直走到桌边,把燕王赏给他的飞星古琴包起来,又把其它零碎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吕姜见他收拾东西,微弱地哀求道:“寥儿,你不要走……”
沈若寥不答话,继续收拾东西。
吕姜走到他身边,拉住他:“寥儿,你是娘的好孩子,你不要走啊。”
沈若寥冷冷道:“姑姑,我必须走。我不想再跟这儿多呆须臾工夫了。”
吕姜哭道:“傻孩子,叫娘亲啊,为什么又叫姑姑,叫娘亲啊?”
沈若寥心如铁石:“您从来不是我娘,我也不是您儿子。”
他包好自己的衣服,看了看南宫秋的东西,有些犯难。南宫秋却在这时冲进来,见了他,问道:
“你已经收拾好了?”
沈若寥冷冷道:“一把琴,几件衣服,我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那你等等我,我东西多。”
沈若寥无动于衷:“东西多,那就不如留下来,省得麻烦。”
南宫秋揪住他摇晃了两下,埋怨道:“哎呀你真是的,人家是你媳妇,没了你我算什么呀。你等等我,我不全带,不过王爷和娘娘给的东西总得带一些,不然说不过去。”
沈若寥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他看着她忙忙叨叨地收拾郡主的册宝,首饰,衣服,还有她喜欢的书籍,折腾了老半天,淘汰了一大堆,最终还是满满装了一只大箱子。
他带着她,看也不看吕姜一眼,大步迈出房门,走到外面来。谭无影和姚表坐在外面,冷眼旁观。洪江正在外面生气,见到沈若寥出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质问道:
“你把我娘的观音像弄到哪儿去了?”
沈若寥推开他,抚平自己的衣领,冷冷望着他。
“什么观音像?”
“别装糊涂;店里原来有个瓷观音像,放在这面墙上;怎么现在连壁龛都没有了?是不是让你砸了?”
“东西没了,你一上来就肯定是我砸了?”
“废话!”洪江道:“我娘对它视若神灵,捧在怀里都怕掉了,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不是你砸了,难道是她自己砸的不成?”
沈若寥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对,是我砸了。我很抱歉。”
洪江眼中精芒暴露,不再说话,一拳就当胸夯来。沈若寥没有避让,直挺挺受了他一拳,摇晃了一下;洪江怒不可遏,伸手把他按住,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沈若寥毫不反抗,只是任自己挨打。
南宫秋大惊失色,上去拼命拉着洪江,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怎么随便打人呢?我看不起你啊。”
洪江撒了一通气,终于停下手来,仍然气愤地望着沈若寥。沈若寥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口鼻的血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拿起自己的东西和南宫秋的箱子,向外走去。
南宫秋跟了上去。洪江一愣,上前抓住她,惊慌地问道:
“秋儿,你真要跟他走吗?”
南宫秋甩开他的手,气咻咻地说道:“当然,你想怎么样。”
“我不能让你走。他害死自己的生母,砸了我娘的观音像,我不能让他和我娘在一起,再害了我娘。他爹是个恶名昭著的流氓,我更不能让你和他在一起,让他再害了你。”
南宫秋惊怒地望着他:“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你好不要脸!你还分不分黑白是非啊?”
洪江道:“我是真的为你好。秋儿,你又不爱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心塌地跟着他?他会深深伤害你的,你会后悔的。”
南宫秋鄙夷地望着他:“我当然爱他,你怎么会懂我的心?我是他的人,就算他伤害我,我也心甘情愿,我决不会后悔。你别再缠着我啦,还是好好对你娘亲吧,好好弥补弥补你这十几年来缺的德行。”
说完,她转身坚决地跑了。洪江怎么喊,她也不再回头。
沈若寥带着南宫秋,拐过一条街后,在街角无人的地方停下来,放下手中的东西。
“我们歇会儿吧,我太累了。”他疲惫不堪地说道。
南宫秋看到他的表情,拉着他,轻轻道:
“若寥,你别难过。不是还有我呢吗。”
沈若寥把她搂到怀里,紧紧贴着她的脸,喃喃道:“秋儿,我的小月亮,我在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算我求求你,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无言地拥了她一会儿,突然又松开她,浅浅笑道:
“我真是个脆弱的人。算了,不想它了。咱们赶快去找王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