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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胡同,古瓦深巷。
窒息的腥臊气味扑面撞来,恶心不已。
漫天蚊蝇振翅,吱吱嗡嗡,叫喳得人心烦意乱。
“仙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叶落水皱起眉头,自小在青瓷镇长大的他,自然知晓,再往前去一条胡同,便就是百老汇。
出了名的腌臜之地。
仙师走在前头,手中的扫把如今倒成了驱赶蚊蝇的好帮手。
“狗市。”润九烦闷吐出两字。
“仙师,咱们上狗市做什么?”叶落水自然知晓前方是狗市,只是不明去狗市的意图。
“买狗。”润九淡淡两字。
“仙师,咱们买狗做什么?”叶落水疑讶起来。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很遥远,步行不至,只能靠它。”润九如是说着。
拐过巷口,
来到狗市。
蚊蝇扑天,臊腥冲鼻,污血漫流,腹脏狼藉。
“噫!真腌臜!”叶落水捂鼻叫说。
他抬头看仙师。
仙师俊眉拢皱,面色深凝,每一步都踩得特别谨慎细致,生怕鞋底多沾惹上一丝尘灰。
“仙师太爱干净了。”叶落水呼了一息,再看自己身上蓝衣,早已秽臭不堪,斑斑污点,鞋底之下根根碎肠异物,一脚下去,‘叭吱叭吱’的破裂声响打起,恶臭气味撞鼻扑来。
而仙师雪白长衫之上,依旧一尘不染,美如画卷。
润九摇头苦笑,许久,才烦闷吐出三字:“脏…死…了!”
……
“屠夫,来只狗头。”有声音打起。
“稍等。”仅是两个字,有若沉雷劈空。
那人四十来岁,五官刚毅,浓眉大眼,面色微红,肤若铜色,一件赭石大褂衣覆在浑硕的躯身之上,金刚手臂,雄武有力,腰间左右各别着利器,一把剔刀,一把剐刃,寒光闪烁,冽冽生威。
他将狗头一提,从铁笼里揪出一只大黑狗,接着挂于上方铁钩之上,黑狗一声痛呼,四脚蹦摆起来。
“呔!畜生,你还敢动!”那人啐了一声,手中剐皮刃一剥,随着‘吧啦啦’皮肉脱离的声音打入耳来,一张从头到尾完整无缺的狗皮便就轻而易举地褪了下来。
狗皮虽是褪了下来,狗却仍是活着的,凄冷惨嚎,四脚痛摆不休。
“嗬,突兀你这腌臜倒还硬挺!”
尖刀一捅,顺势一拉,‘哗啦啦’肠肚淌流下来,跌落一地。
“咦…”叶落水猛一啧牙,捂眼不忍直视。
“狗头一颗,一两二。”那人将狗从铁钩上摘了来,往砧板上一丢,手起刀落,狗头往买客面前一抛,躯身往箩筐里一甩,两把利刃顺势往腰间一插,麻利如风,一连贯动作眨眼功夫。
“救——命!”一道惨嚎突兀炸开。
人流崩炸开来,鸟兽四散。
不知从何处蹿将出来一只斗犬,壮若牛犊,凶比柴狼,眨眼便扑翻数人。
獠牙下,一名秀才模样青年,撕心裂肺惨嚎。
“嗬!突兀孽畜,倒是胆子飘了,人畜不分!”
那屠夫暴喝一声,跃身跳出铺来,手起刀落。
电光火石之间,血溅长空,盆大的狗头‘咕噜噜’地滚往了买客脚边。
斗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身下那秀才惨嚎不止,推开了无头斗犬,爬出血淋淋身子,屁滚尿流逃窜。
“买狗头的,再送你个大头。”屠夫道了一句,随手一提,百十斤重的斗犬,有如拎雏鸡儿之般,随手一丢,已是数十丈开外。
那买客哪里敢要,脚边那盆大的狗头早已吓得他魂飞魄散,嚎了一句,便夺路而逃。
“别驾好刀法。”润九抚掌沙哑笑说。
“哦?这位先生是要买狗?”屠夫眯眼打量他。
“正有此意。”润九点额。
“先生买狗用于看家护院呢,还是吃食?”屠夫问了一句,边说,一脚脚拨开了狗笼铁门。
笼中,数十只犬群咕咕呜呼,争相扑出铁笼,撒地打滚,相互戏耍。
黑、黄、白、花,高、壮、硕、猛,品相倒也一应俱全。
“用来骑的。”润九淡笑四字。
“狗也能用来骑?”屠夫闻言心里一怔,却并未开声,仅是眯眼盯着眼前怪异年轻人看。
古人云,骑龙,乘凤,麒麟为驾,朱雀为骑…
这…骑狗?
当真是千古绝唱!
“先生果真好雅致!”
屠夫笑说一声,再次眯眼细致打量他,对方神姿非凡,仙貌飘然,心想,此人必定绝非什么乡野凡子,樵田桑木,开口说道:“先生索要之物,我这里怕是没有,不过先生倒可移步它处瞧瞧。”
“哪?”
“犬擂。”
……
犬擂,就在狗市之后。
那里是斗犬之所。
斗犬,
初为大宁皇庭观赏节目,帝都长陵里的达官贵人甚为喜好。
青瓷镇,历来为大宁皇庭贡烧献陵祭瓷,千年岁月,往来青瓷镇的商贾巨豪,官宦世家络绎不绝,斗犬之风也随之传入小镇。
风靡一时。
“快!咬他!上呀!快上!”
“嗬!咬它脖子,别松!咬它脖子!”
“叱,怎么搞得嘛,能不能中点用?”
“畜生!你今日若要输了!老子待会就送你上狗市剐皮去!”
擂台之上,两头斗犬争相扑咬,揪斗不休,皮开肉绽,污血淋流。
看台之下,观客们兴致勃然,有喜有悲,叫声不绝,激怒,高昂,咆哮,愤岔,叫骂…犹如滔滔浪潮。
“别驾莫非是要给我推荐这斗犬不成?”润九拢眉看着揪斗着的两只硕大如牛犊的斗犬。
“这斗犬壮若牛犊,力大无穷,先生若看不上,那就别无他法了。”屠夫略是遗憾道。
“敢问别驾,此间可有一只白色小奶狗,额上生有一犄角。”润九如是说道。
“有倒是有…”屠夫皱起浓眉,许久才说道:“不过它实在太小了。”
既然是要骑,必定得是雄如烈马,壮若牛犊。
而他所认知的那只小奶狗,仅有狸猫之般大小,捧在怀心都怕给挤伤了。
如何能骑?
“劳烦别驾领路。”润九笑说。
“先生请。”既然客人非要,只能主随客便。
……
转过了几条深巷,
来到一间杂耍园。
“好!好!上去啦!妙!真妙!”
“嗬,别小瞧这小东西,力气倒还挺大。”
“你还别说,它那头上小触角倒还挺神奇的。”
“老板,这些银两打赏这小东西了,晚些让它吃点好的!”
坐台观客阵阵欢呼,喜声不收,与先前犬擂那边截然相反。
看台中央,伫立着一个盘曲得有如千层蛋糕般的巨大通天圆盘,九曲十八弯。
光滑如镜的滑道上边,一只狸猫大小,银白如雪的小奶狗,头顶着一只巨大铁球,正往上一步步攀爬着,弱小的身子瑟瑟发抖,深蓝色眼眸中苦痛之光逐渐迷离,豆大的汗珠从它玲珑面颊淌落,一直淌流至颚下的山羊胡须之上,滴滴答答。
铁球重若千钧,几乎就要压将下来,小奶狗死死咬着牙,额上一只小犄角顶住铁球,艰难向上。
一意向上!
只能向上!
稍退一步,便即是粉身碎骨!
“就是它了。”润九眯了几眯小奶狗,嘴角扬起一抹淡淡弧度。
“先生要它?”屠夫吃了一惊。
在确定眼前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他朝向自己走来的小二雄喝一声:“去,把你们园主唤来。”
“哟,屠老哥来了?”
须臾,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快步奔来,笑容满面,春光明媚。
他笑眯眯盯着几人看:“几位是看台观戏呢,还是雅间用茶?”
“这位先生相中你那只小奶狗。”屠夫道。
“啊…?”老板先是一愣,说道:“这园中禽兽异物皆有节目在身,断然买卖…恐怕…其他顾客不乐意应答…”
“呔,你这皮包柳老狗!你就说多少钱。”屠夫冷声喝断他。
“这…这…”老板嘿嘿谄笑,扭扭捏捏,最后伸出来一个手指头。
“呔!突兀柳老狗,休要诓人!这独角小奶狗可是前日你从我铺子花三两银子租借去的,这就敢讹十两银子?”屠夫喝叱一句,声若沉雷。
“不知是屠老哥您朋友,眼拙了,莫怪,莫怪。只是这喂养了三五日,总也得回些料食费不是?”柳老狗身子一震,尴尬笑说。
“少啰嗦,一两银子权当你那破料食了,这小奶狗今日我收回了。”屠夫两眼一圆,瞪若铜铃。
“仙师,咱们可没钱。”叶落水低声提醒着。
屠夫经年混迹于市集贸场,目锐耳尖,‘仙师’,‘没钱’几字,早已听得一清二白,他看了二人一眼,笑说:“一只小奶狗也要不了几个钱财,相识即缘,权当在下送于先生了。”
话落,
掏出一两银子抛了过去。
“这小奶狗再与你无瓜葛了!”
“别驾如何尊称?”润九投来一缕感激目光。
“腌臜之人,不通春秋大义,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大字不识,唯认得一二两字,又以屠狗宰猪为生,旁人便贯之以屠一二这么个贱名,让先生见笑了。”屠一二笑说。
“有劳一二兄仗义。”润九笑谢。
“先生客气,腌臜龌龊之辈,能结识先生这等高雅,也是人生一幸事。”屠一二笑道。
付了钱,赎了狗。
“园内尚有不少奇珍异兽,几位先生若再有意向,可是定要再来。”
柳老狗呵呵笑说,一步一欠身地往里退去。
“在下杂铺尚有些琐碎之事,先生有空再会。”屠一二朗笑着拜别。
“一二兄但忙,改日拜谢。”润九微微笑说。
……
“天杀的!你舍得来了!”独角小奶狗突兀蹦跳起小身板,几近是在怒吼。
吓得正要来抱它的叶落水不由一个激灵,惊叫起来。
“仙师,这小奶狗开口说人话啦!”
“你才是小奶狗。”小奶狗喝斥。
“那你是?”
“白泽。”
……
“有这么跟主人说话的吗?”润九沙哑笑说。
“你有一个当主人的样吗?”白泽怒叱。
“这三万年来,我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刀光血影,鲜血淋漓。剥皮,剔骨,剁头,肠肚满地,蚊蝇漫天…这就是我见过最多的画面!耳朵里每天听见的就是惨叫,悲呼,以及撕心裂肺的痛嚎!
这三万年,我总计交了六千八百二十四个狗朋友,它们每一个都死在我面前,狗头就挂在我面前,血流淋淋,两只大眼睛就那样死死瞪着我,透视到我骨子里边去!
我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夜不敢寐,生怕哪一天这种下场也会沦落到我身上!
若不是我天生圣角,样貌神通,他们见我尚有一丝赏观可取价值,你以为我能活到今天吗?”
……
看来,天生异禀,相貌神奇,就是气运非凡。
……
“钻火圈,跳天绳,通天螺旋盘,三十斤的铁球让我顶上去,你看看那戏台,有多斜,多陡,有多绕,又有多高!盘成什么样了?九曲十八弯!那是狗干的活吗?我额上圣角都快给磨平了!
我可是白泽!
上古神兽!
不是什么杂耍狗!
稍不留神皮鞭就往身上招呼!
稍不满意就是棍打脚踢!
你看看如今我身上还能找到一块好皮肉吗?!”
白泽怒啸不止,苦水倒之不尽,说到动容处,痛不可述。
“抱歉,火炎大战之后,我坠入弱水,元神沉睡,事发突然,来不及解开你的禁咒,恢复你的原身,害你受苦了。”润九歉意一笑。
白泽,是他的坐骑。
也是白神星的元脉。
“上神倒不愧贵为岁月,翻手光阴,覆手时光。一句抱歉,弹指间,就把这三万年光阴抹杀得干干净净。”白泽了摩裟几下小脚掌,冷冷说:“上神可知这三万年来,我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一个‘熬字’,道不尽的心酸苦楚。
“所以…这不才想到来解救你。”润九轻笑着说。
“这般说来,我还得感谢上神救命之恩了么?不过上神好像也并未花什么气力,哪怕是钱财…”白泽冷笑。
“所以…这不才想着让你出点气力嘛。”润九笑着看它。
“就知最是无情乃岁月!恐怕这就是上神来找我的真实目的吧?”白泽吹了几吹颚下白须,一抹揶揄戏谑意味,它眯起深蓝两眸审视着润九,良久,冷冷一字:“哪?”
“送我去趟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