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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庆祝皇上的病大好,本宫准备送他一件礼物。”从养心殿回来,皇后将魏璎珞等大宫女叫到跟前,“你们替本宫选一选,觉得哪一幅画好?”
展在众人面前的是两幅画,一副山水图,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另外一副是洛神图,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明玉抢先道:“自然是这幅山水图好,富察侍卫送来的东西,最好不过了……”
此话完全没有评点两画之间的优劣,字里行间都是处心积虑的讨好。
偏生要讨好的对象还不在眼前,皇后淡淡扫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向魏璎珞:“你呢?”
“回娘娘。”魏璎珞想了想,道,“如果让璎珞来选,一定会送洛神图。”
“为什么?”皇后问。
“因这洛神顾盼之间,有三分像皇后。”魏璎珞笑道,“每当皇上看到这幅画,就会想到作画的人,不好吗?”
她这其实也是讨好,与明玉不同的是,她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且要讨好的人就在眼前。
最后,皇后决定献上《洛神图》。
因此事,明玉与魏璎珞之间又生了嫌隙,只是今时不如往日,魏璎珞已取代她成了长春宫最受宠的大宫女,皇后甚至手把手的教导魏璎珞读书写字,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已有半师之谊,感情之深,非比寻常,明玉再想对她使绊子很难,甚至不能再当面奚落她。
于是前来长春宫拜会皇后的两名秀女就遭了殃。
“皇后娘娘正在休息,没空接待。 ”明玉对眼前两位小主子冷冷道,“两位请回吧。”
若是魏璎珞在此,一定能够认得出来,这两位小主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选秀时最为出众的两名秀女,一个是端贤在外,形貌上与皇后颇有几分相似的纳兰淳雪,另一个是胆小怕事,却生得一副西子捧心貌的陆晚晚。
从未被下人如此慢待过,纳兰淳雪面色变了变,悄悄塞了一锭银子进她袖子:“明玉姑娘,我特意托人从福建带来血燕,要献给皇后娘娘,还请进去通禀一声。”
明玉颠了颠那银子的分量,然后不屑的丢回纳兰淳雪怀里,轻视的目光瞥了过来:“长春宫深受隆恩,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区区血燕罢了,当谁没见过么?”
“你……”连一向好脾气的陆晚晚都有些发了火。
纳兰淳雪拉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摇头:“知道了,那我们就改日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吧。”
回去路上,陆晚晚忍不住抱怨道:“我分明听见正殿里有声音,明玉却一口咬定皇后不在,她怎能如此轻视羞辱我们?”
纳兰淳雪冷笑一声:“长春宫不留我们,我们还没别的去处么?走,去储秀宫!”
是夜,两个身影闪进了储秀宫,灯火阑珊,窗户纸上倒映着三个对坐而谈的身影,除了桌上烛火,没人知道她们三个商量了些什么。
明玉更不会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又闯了什么样的祸。
她仍自怨自艾,一会儿恨魏璎珞夺了自己的宠爱,一会儿恨皇后喜新厌旧,心里总琢磨着怎样才能重夺宠爱,重夺地位。
一直想不到办法,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几日后,乾清宫正殿开宴,一众后宫嫔妃齐齐献礼,以庆皇上身子大好。
宴会热闹极了,最夺目的一位总是慧贵妃,这一位似乎天生就适应这样的场合,知道怎样才能将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只见她轻轻拍拍手,黄帘从两旁拉起,露出一队手持西洋乐器的太监来。
大提琴、小提琴、单簧管、长笛、风琴等异国乐器同时奏响,声势浩大,顿将皇后那副《洛神图》比了下去。
弘历看着这些乐器,听着乐器奏响的曲调,竟楞楞出神,似掉进了往昔的回忆里出不来。
——这些是他父亲雍正帝收集的西洋乐器,弘历还小的时候,爷们两还一起向传教士学了一阵子,那歪歪扭扭的小提琴声长笛声,至今仍是他最美好的回忆。
“贵妃有心了。”弘历叹了口气。
谁都看得出来,这次宴会只怕又是慧贵妃拔得头筹,最得皇上欢心,旁人不与她争也难与她争,叫众人惊讶的是,素来霸道的她竟一反常态,主动向弘历推荐了一个女子,让她分润自己身上的隆恩。
“皇上,不止臣妾为了您的寿礼大费心思,舒贵人也很尽心尽力。”慧贵妃让出身后那名女子,“您要不要看看她的礼物?”
“舒贵人?”后宫女子太多,弘历显然没法认识每一个,只是看她的面子,才向对方点点头。
明玉见了她,却心里咯噔一声。
她认出了对方,不正是前些天,被她一阵冷嘲热讽,赶出长春宫的秀女么?怎地投靠慧贵妃去了?
纳兰淳雪献上的是一座琉璃塔,琉璃塔不甚稀奇,稀奇的是上头一粒舍利子,据说是宋朝高僧希圆圆寂后,七百余颗舍利之中最珍贵的一颗,乃心脏所化,故被后世称为佛之莲。
“皇上。”慧贵妃趁机道,“太后不是一直在寻找佛之莲么?”
此物虽不得弘历喜欢,却一定能得太后喜爱。
眼见受自己慢待的人就要一飞冲天,明玉心中更觉焦躁不安。
“你也有心了。”弘历点点头,转头对皇后道,“皇后,除了这尊琉璃佛塔,你再从其他礼物当中挑选出几件新奇有趣的,一并献给太后。”
“是。”皇后谦恭道,将黯然藏在了心底。
与西洋乐队相比,与佛塔舍利相比,她的洛神图显得那样平凡无奇,弘历只扫一眼,便丢在脑后,完全没瞧出来画上的人与她三分相似,又或许是看她看久了,不在乎了。
“璎珞。”收敛起黯然心思,皇后低声道,“收好琉璃塔。”
“是,娘娘。”璎珞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抱着琉璃塔,与一同负责此事的宫女太监们出了门,去往储放礼物的东此间。
明玉眼珠子一转,不声不响的跟了上去。
礼物众多,魏璎珞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挑选,而是先造册登记。
“万字锦地团寿纹灯一对。”
魏璎珞提笔沾墨,落字纸上。
“鹤鹿仙龄碧花瓶一对。”
魏璎珞才写到仙字,身旁冷不丁伸来一只手,劈手夺过册子。
略一皱眉,魏璎珞转头问她:“明玉,你要做什么?”
“登记造册,保管珍品,素来是我的工作,用不着你越俎代庖!”明玉抱着册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要强夺这份差事。
魏璎珞盯着她:“是皇后娘娘命我登记。”
明玉路上已找好借口,脱口而出:“你没听见皇上吩咐吗,需要先行选出两三件太后喜欢的物品,你了解太后娘娘的喜好吗?”
见魏璎珞一言不发,明玉心里松了口气,趁胜追击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站在这儿碍事!珍珠,继续!”
负责念名的小宫女不知所措的看向魏璎珞。
以众人对魏璎珞的了解,本以为她会抗争到底,毕竟这可是一位连皇帝都敢骂的主,却不料她忽然一笑:“我入宫时日尚短,自是不知太后喜好, 还要劳烦明玉你,仔细登记清楚,一一挑选。”
“等等!”明玉朝她离去的背影喊道,明明是她抢夺了对方的差事,却还装出一副施舍模样,道,“你不用走,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你可以留下来帮我。”
“不必了。”魏璎珞这一次却不受她施舍,头也不回的朝外走,“ 你如此奋勇表现,我自然不好抢功,你放心,我会禀报皇后娘娘,一切功劳都是你的!”
“而我。”魏璎珞出了门,望着满天星辰,幽幽深宫,心想:“我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宫女无事不得离宫,所以若无皇后的吩咐,她从早到晚,几乎绑死在了长春宫内,难有机会去到其他主子的宫内,更不用说是乾清宫。
“如果姐姐死的当晚,有人从乾清宫去御花园行凶,往返一次需要多久,能不能避开巡逻呢?”魏璎珞立在大殿门口,朝御花园迈出一只脚去,心里默念,“一步、两步、三步……”
她一步一步离开了乾清宫,将那推杯换盏,灯火阑珊抛在脑后,只带着一条孤零零的细长影子,独自一个人走进了御花园。
“三百步,三百零一步,三百……啊呀!”一只手忽然扯住她的脚,将她从御路衔接处扯落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拉,差点没将魏璎珞的魂给吓飞,尤其是这只手将她扯落之后,还不规矩的从后面搂过来,双臂有力的扣在她的腰上。
魏璎珞想也不想,脚跟狠狠一跺,跺在了对方脚上。
“来人——”她扯着嗓门正要叫,一个声音温柔如月光,贴在她耳畔轻轻念道:“石梁深处夜迷藏,雾露溟累护月光。捉得御衣旋放手,名花飞出袖中香。”
魏璎珞停下了挣扎,靠在对方怀里,低低一声:“少爷,你突然抓住我的脚,可把我吓坏了。”
她的少爷只有一个人。
傅恒搂着她站在老虎洞中,身旁奇石崎岖,灰白石头上攀爬着一丛丛碧绿色的爬山虎,树影摇曳,在他们身上落下斑驳影子。
“我毕竟是紫禁城的侍卫。”傅恒笑吟吟道,“见一个不守规矩的小宫女,居然夜行至御路上,自然要将她拉下来了。”
魏璎珞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解释十分不满意:“这样说,若是其他小宫女从这路过,你也要拉她到你怀里咯?”
“这紫禁城里,可没有另一个这样大胆的宫女了。”傅恒叹了口气。
魏璎珞这才抿嘴对他笑了笑。
“让我猜猜看,你半夜三更跑来这里,一定不是为了吹风,想必……是想重走一遍乾清宫到御花园的路。”傅恒最是知她懂她,一下子就猜出她要干嘛,颇有些无奈的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是已经帮你查过了吗,那晚并无人离开夜宴。”
“那晚四百来人,总有一两个纰漏的。”魏璎珞不依不饶,不肯放弃这唯一的线索,“或许有人悄悄离开,一来一回,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傅恒不敢苟同:“这条路我走过很多遍,全程走完很快,避开巡逻的侍卫却不可能。”
魏璎珞咬了咬唇,又提出一个可能:“若对方出身高贵,侍卫替他隐瞒呢?”
傅恒摇摇头:“侍卫效忠于皇上,只听他一人调遣,区区宗室,怎能趋使?”
魏璎珞盯了他好一会,笑道:“那可未必,那位怡亲王不就听了嘉嫔的唆使,故意与我为难吗?”
还有庆锡……平日里多小心谨慎一个人,却也抵不住荣华富贵的诱惑,轻易的就将她给卖了。
傅恒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头顶上轰隆一声,如天崩地裂,如雷霆作响,惊得魏璎珞双手抱住傅恒的腰:“什么声音?”
她总是一副刚强模样,什么事都爱自己做,自己扛,难得流露出的小女儿姿态,让傅恒觉得又新鲜又迷恋,忍不住将许多事抛之脑后,只看着她只搂着她,笑道:“你抬头。”
魏璎珞疑惑的抬起头。
那一刻,漫天烟花在紫禁城是上空绽放,红色黄色,绿色紫色,万千光彩如雨落,落在她的瞳中脸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水。”傅恒又在她耳畔吟诗了,她不爱听这文绉绉的东西,却又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诗,每一个字,每一丝真情。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傅恒慢慢低下头,头顶万千烟花,抵不过他此刻深情的注目,他对她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魏璎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东次间的。
只知道脚下发软,如踩云端,一闭上眼,就是他的声音,以及他闭目而来的面孔。
急忙用双手拍打拍打脸颊,对自己说:“可别被人看出异常来,就说……是吹风吹的头疼脑热,脸颊发红吧。”
她准备用这个拙劣的借口蒙混过关,否则难以解释自己的脸为何这样的红。
但她很快发现,对方或许并不需要她的解释。
“混账东西!”掌嘴声从东次间内传来,是明玉愤怒中透着惊恐的声音,“叫你看着东次间,你却偷跑出去看烟花,现在如何向皇上皇后交代!”
“我,我也不知道慧这样啊!”珍珠的哭声接着响起,“况且你不也出去看烟花了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明玉气急,扬起右手,又要抽她一个耳光,却被魏璎珞从后抓住。
“你回来的好。”明玉见了她,急忙道,“看看,她都闯了多大的祸!”
魏璎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愣住。只见纳兰淳雪献上的那尊琉璃金塔上,空荡荡一片,佛塔舍利竟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