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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客居司家,但管家照顾周到,纪婵丝毫没有感到不便,既自在又快乐。
八月八日,纪婵在国子监讲了多半天的课。
下课后,她让小马回去陪秦蓉,让林生送她去顺天府。
李成明在府里,正忙着处理几件鸡零狗碎的小案子。
纪婵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人。
“纪大人对不住对不住,久等了。”李成明一进书房就忙不迭地作揖。
纪婵站起身,笑道,“李大人太客气,是在下叨扰了才是。在下来,只是想问问那桩案子有没有进展。”
“多谢纪大人惦记着,快请坐。”李成明在她对面坐下,说道:“昨天下午没抽调出人手,晚上老董派人去了,今儿又换了一拨人,等他们回来就该有消息了。”
“李大人,偷驴的抓住了。”一个捕快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另外,城南吊死一个妇人,婆家说妇人自己吊死的,娘家人说妇人绝不会自杀,老董去看过了,现在带回衙门来了,等着大人决断呢。”
李成明只好站起身,试探着说道:“纪大人若有兴趣,一起看看去?”
纪婵笑道:“干坐着不如去看看,只要李大人不介意。”
李成明连说几句“求之不得”,同纪婵一起出了门。
二人才走几步,迎面撞上了新府尹李之仪。
这位大约四十二三岁,相貌颇有特点,国字脸,扫帚眉单眼皮,一管鹰钩鼻又高又直,身形清癯,气质冷硬,为人似乎也刻板严苛了些。
纪婵在国子监的课堂上见过他,没怎么说过话。
“下官纪二十一见过府尹大人。”纪婵拱手笑道。
李之仪点点头,淡淡说道:“纪大人,稀客。”
纪婵道:“有些事情要请教推官大人。”此二人都姓李,说职位更好表达一些。
“嗯,去忙吧。”李之仪摆了摆手,起步要走。
李纪二人急忙拱手相送。
李之仪走了两步,纪婵便也转了身,突然听见府尹大人唤道,“纪大人留步。”
纪婵只得再转回来,“府尹大人请吩咐。”
李之仪眼里闪过一丝凌厉,道:“城北的案子我听说了。”
纪婵看了一眼李成明。
李成明脑门顿时见了汗,忙不迭地用帕子擦了擦。
李之仪冷哼一声,“纪大人是想说鬼上身吧,需知‘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当以正道在心,少讲这些虚妄之事,用来破案更不可取。”
纪婵登时觉得日了狗了。但这样的朝廷大员又不好轻易得罪,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虚应一声。
李之仪道:“纪大人讲得课不错,指印法也颇有成效,日后还是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吧。”
他说完自己想说的,根本不给纪婵解释机会,大步朝二堂去了。
纪婵“嘿嘿”笑了两声,没事人似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你们大人擅长给一巴掌奖励两个甜枣哈。”
李成明又擦了把汗,低声下气地解释道:“纪大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都是在下的错,都是在下的错啊……”
他也是没办法。
一大早上就被李之仪叫了过去,询问城北两案的进展。
他哪有什么进展啊,没法子,只好把他自己都不信的纪婵的说法报了上去。
于是,他被骂了整整一早上。
没想到,纪婵来人家也没给面子。
纪婵倒不怎么生气,只担心自己错误地分析了案情,无法打李之仪的脸。
她安抚李成明几句,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在意,李成明这才停止了诉苦。
李成明不是顺天府主官,所以,他负责的案子一般在二堂偏厅。
屋子不大,装修陈旧,到处都是灰突突的,里面只摆着一张书案和几把椅子。
老董和两个衙役站在一旁,空地上跪着两人。
纪婵与老董点点头,在偏座坐下,先把那二人打量了一番。
告状者是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妇,女子有了些年纪,满面泪痕,仍能看得出容貌娇美。
男子长得一般,五官端正,身材高大。
李成明道:“你等状告何人,速速据实说来,如有虚假,每人五十大板。”
那女子哭道:“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民女做主啊,我女儿不会自杀的,一定是他们杀了我女儿。”
李成明不耐,“从头说,如实说。”
男子姓张,女子张王氏,育有一女两子。
女儿张姝十六岁,容貌极美,八月初二嫁进葛秀才家。
当天晚上入洞房后,夫妻二人玉成好事,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张姝没有落红。
葛秀才质问张姝为何。
张姝说,她也不知道为何,反正她从未与人苟且过。
葛秀才家里有些银钱,但容貌很一般。张家看中他,一方面是为钱,二方面因为秀才的身份。
彩礼没少要。
尽管葛秀才喜欢张姝,不惜重金求娶,但也一直以为张家见钱眼开,卖女儿给他。
他便以为张姝说谎,一定跟别人苟合过。
两人当晚大吵一架,婆母、嫂嫂等知情人亦对张姝百般羞辱。
张姝貌美,性子却是北方大妞的性子,当即表示退回彩礼,两人和离。
她这样一刚,葛秀才又觉得可能真的有误会。
态度一软,这件事又被放下了。
然而,放下的事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没两天,心胸狭窄的葛秀才又把那件事翻了起来。
二人打了好,好了打,直到张姝自杀。
张家夫妇之所以认为张姝不会自杀,是因为张姝想和离,并且已经同他们说过了。
他们夫妇不同意,却也没说死。
结果,就等来了张姝的死信——葛秀才亲自报信,说张姝上吊自杀了——张姝不是吊在房梁上,也不是吊在歪脖树上,而是吊在了架子床上。
“大人呐,我女儿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她还说要回家来,让我养她一辈子呢,呜呜呜……”张王氏哭得声嘶力竭。
李成明看向老董,“你们去看过了吗?”
老董道:“属下看过了,从勒痕上看确实是自缢。”他在右下颌处比划了一下,“这一处形成缢沟向上提空,痕迹上也有生活反应。”
“你胡说,一定是葛家给你钱了,青天大老爷呀,你可一定要给民女做主啊啊啊……”女人长得漂亮,哭起来还带着唱腔,形容甚是滑稽。
纪婵知道,老董家里有钱,不会看得上葛秀才贿赂的仨瓜俩枣,他说自缢,应该是他认为就是自缢。
老董修养不错,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李成明不想听废话,起身说道:“你们带仵作老牛走一趟,让他们夫妇明日再来。”
老董道:“属下这就去办。”
纪婵和李成明从偏厅里出来,回到李成明的书房。
二人喝了盏绿茶,又聊了几句,城北的捕快就回来了。
捕快道:“二位大人,小人悄悄问过,那朱二小毛病有过,不曾生过大病,尤其是疯病,更没有癔症。”
“其他人也都很寻常,没有可能有纪大人说过的那种事。”
纪婵有些意外,“从小到大,什么异常都没有吗?”
捕快点点头,又拍了下脑袋,“他家邻居提过一嘴,说他小时候爱哭,总梦游,后来长大就好了。”
纪婵皱了皱眉。
一般说来,多重人格的形成与童年创伤有密切关系,尤其是性侵害。
当孩子受到难以应付的冲击时,就会以“放空”的方式,以达到“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感觉,这对长期受到伤害的人来说,是一种解脱。
长此以往,就会分离出另外一种人格。
小时候哭,梦游。
这两点坚定了纪婵的判断。
纪婵道:“我推断朱二小时候受过家暴,或者侵害,这是他小时候爱哭的主要原因。对了,朱二成亲了吗?他家哥几个姐几个?”
捕快道:“没成亲。朱家就哥俩,没有姐妹。他和他大哥不是一个娘,年纪相差有些大,因为胆子小,不爱说话,到现在也没成亲,始终跟他大哥过。”
纪婵又道:“他大哥多大年纪,成家了吗,有子嗣吗?”
捕快挠挠头,“他大哥三十多,成家了,有一女一儿,儿子也有十七八岁了。”
纪婵对李成明说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觉得朱二被朱大控制了,所以,他在被控制和侵害的过程中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性格。”
“当然,这只是推断,还需要证据来证明。”她问捕快,“那边还有人盯着吗?”
捕快摇摇头,瞧着李成明欲言又止。
李成明觉得纪婵太过武断了,讲的跟天书一样。
一个人三个性格,还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
这怎么可能?
亲哥哥侵害亲弟弟,有这样的畜生吗?
现在人手本就不大够用,晚上再白盯几宿,只怕他这个推官就不用做了,回家吃自己算了。
纪婵见李成明皱着眉头,知道他不会同意,起身告辞了。
回到司家,刚换上家居服,就见司岂敲门走了进来。
纪婵请他坐下,倒了杯水给他。
司岂见她笑意不达眼底,遂问道:“纪大人心里有事?”
纪婵点点头,把朱二的事详详细细说上一遍,多重人格也解说一个明明白白。
司岂捏着杯子,把纪婵说的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三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三个人格彼此知道彼此的存在,一个杀死了刑姓老者,另一个就杀死了张黄氏?”
纪婵点点头,“正是如此,司大人也不信我的话吗?”
司岂道:“不是不信,只是眼界大开。而且,还担心此人会再造杀孽,那可就是我等的不是了,你放心,我马上让老郑带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