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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虎羡慕的目光中,王恶换了一身常升的旧儒袍启程离开小王庄,搭乘过路的牛车,缓缓进入长安城。
府学占地颇广,整整一座小山头都是府学所在,师生们见到下面各县的学子,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特别是看到王恶这种着旧衫穿草鞋的学子。
“萧学兄,这一次的诗会,你们万年县怕是要夺冠了。”
“哈哈,皇甫兄谦逊了,以长安县的文风斐然,恐怕首席的位置是预定了。”
两帮儒生笑吟吟地攀谈,似乎极为融洽,相互间商业互吹,只差砍鸡头拜把子了。
然而,分开不过几步,双方不约而同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满满的嫌弃。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相互间从来不是一团和气,相互间使绊子扯后腿那是开胃小菜,面上却要维持斗而不破。
这一次诗会也是有年龄限制的,三十岁以上不得参加,王恶的年龄也只是中不溜丢,那个最小的,才十岁啊!王恶十岁时会什么?撒尿和泥!
不可小看天下人啊!
王恶庆幸,自己没有在常升面前大包大揽,说什么一定夺冠的胡话,只是承诺会尽力争取一个好名次,要不然,没准翻车了呢。
偌大的坪子上摆满席案,各地学子按归属地分出方阵,各自落坐,上方的席位才陆续有人入座。
马某某,某将军的门客;崔某某,清河崔氏俊才……
让王恶意外的是,居然看到上次为他作诗的络腮胡子,据介绍还是某国公的嗣子,羽林卫的一名校尉!
络腮胡子也看到王恶,肆意地咧嘴笑了,那核善的笑容让不少学子心头发寒,要不是顾忌场合,怕是有不少人会撒丫子跑路。
妥!
有胡子兄在场,王恶心头大定,至少某种暗箱操作落到自己头上的几率不会太大。
诗是不限题材,任人自由发挥,然后就见一群书生在摇头晃脑,逐字逐句的推敲起来,真特娘的催人睡下。
所以,王恶不管三七二十一,伏在案上呼呼直睡,鼾声如雷不说,还抑扬顿挫的,自带节奏感,顿时让不少人为之侧目。
至于本来文采就不是蓝田学子,这一下直接心烦意乱,连动笔的念头都被鼾声震到了九霄云外。
“这混账!”上首席位上,府学的教谕脸都黑了,恨不能叫杂役将他驱赶出去。
丢人呐!
“读书人要在静气!说不准人家只是在酝酿呢?”程处默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倒真没人能反驳,昔年魏晋之风,颇有狂士这么干过,你要真不允许,没得被人诽谤心胸狭小。
半个时辰过去,王恶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一幅睡得很舒爽的模样,看得让人来气。
“都怪你,别的县都快写完了!”蓝田的几名学子气呼呼的说。
王恶邪邪地笑了:“照这么说,你们没能力作诗,怪额咯?”
没空理会那几名学子,王恶飞快地研墨,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运笔如飞,区区一首诗罢了,还不是一蹴而就?
上百首诗而已,评判很快,虽然在规则制定上偏向长安万年二县,但评判谁也不肯徇私,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程处默除外,这厮纯粹是来挂名的,反正他也不懂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马周拍案喝彩:“好诗,鹅的灵动仿佛呈现眼前,当是上上之作。”
其他评判凑过来,见落款是长安县骆宾王,不由纷纷附和。
长安县教谕更是得意地抚须:“此子是在场最年幼的,年方十岁,素有神童之称。”
恭喜声一片。
师者,授业解惑,最荣耀的,无过于门下弟子孰为好学,且远超同辈。
至于那恭喜声,有几分真心、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心酸,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独程处默的评论与众不同:“听得额都想吃鹅肉哩。”
熟知他秉性的众人不禁莞尔。
“今日当以此诗为冠。”府学教谕傲然点头。
萧胜长身而起,面带不悦,脸色黄得吓人:“大人过分了,额蓝田学子的诗作尚且未看,就定下头名,这是置额蓝田于何地?”
长安县教谕卢大亮嗤笑道:“萧兄还有疑问?啧啧,你蓝田学子不学无术,多数交了白卷,结果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萧胜气结,指着卢大亮直哆嗦。
“额记得蓝田是没多少好学子,可某个学子做得一手好诗,这是怕人家出头么?”程处默喃喃自语,唯一的遗憾是,自语声太大了,整个坪子上的学子都听到了。
这回轮到卢大亮哆嗦了,萧胜反而仰天大笑。
原本只是挤兑一下萧胜,可现在,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它也是屎了!
府学教谕眸子缩了一下:“倒是老夫孟浪了,既然如此,看了蓝田的诗作再说。”
没办法,这个诗会没有足够档次的人物撑场面,连程处默都是他拐弯子托关系请来当台面的,正所谓自己约的車马,含泪也要打完,程处默有异议,哪怕再不乐意也得顺着他意思办。
在长安城,不是每个官员都有勇气与混世魔王一家作对的。
白卷……
白卷……
狗屁不通……
一张张白纸被三人审核后黜落,萧胜的心也一点点的下沉,黄脸有转黑的趋势。
因为有争执,萧胜、卢大亮被排出了初审的队伍,然而蓝田学子的文采终究是不高,便是有两个平日很出挑的学子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很让萧胜没面儿。
马周突然拍案而起,扬眉赞叹:“妙,下笔铁树银钩,筋骨尽显,如剑客之利剑,锋芒毕露,当浮一大白!”
马周说话从不虚言,反正酒他是随身携带着的,当下拔开塞子惬意地灌了一大口。
卢大亮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开始苍白。
狂士马周的眼力是出了名的刁钻,他说好字,那就一定是好字,哪怕是孔门的代表孔颖达夫子也不能否认。
虽说字如其人是屁话,但字是敲门砖不容置疑,凭这一手刚劲有力的字体,只要诗不太差,很容易得到高评价。
更何况……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程处默听人念完,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咋感觉那么凄惨咧。”
“短短五句,十景并现,凄凉之意沁人心脾,莫说是学子们,就是整个大唐也找不出几首这样的诗。”马周的意思很明确,这样光芒万丈的诗作,谁想玩什么手段,恕马某不奉陪。
萧胜也在大声咆哮:“这样的好诗,还有谁能胜过?谁!”
“改天念给陛下听听,不晓得能不能捞点赏赐。”程处默振聋发聩的“喃喃细语”让人心头发毛,鬼晓得他啥时候捅上去哦,到时候不得弄巧成拙?
“嗬嗬,这诗自然是上上之作。”即便有心挣扎一下的卢大亮也只能笑着承认了这事实,虽然笑容比哭还难看。
人才济济、群英荟萃的长安县,竟然被不起眼的蓝田县碾压了。
场中的长安学子沮丧无比,只有十岁的骆宾王脸上浮现出笑容、眼中绽放出光芒。
很好,额骆宾王终于有对手咧。
“且慢!额怀疑他这诗是抄袭的!”一个秀气的长安学子挺身而出。“学生裴宣,请教谕明鉴,诗为心声,如此凄凉沉暮之作,岂是一少年所为?”
府学教谕正不情愿着呢,当下顺水推舟,看向蓝田方阵:“学子王恶,你有何话说?”
王恶懒洋洋地挖着鼻屎:“额怀疑这裴宣不是男娃儿,要不,脱了裤子让大家伙儿瞧瞧?”
裴宣的脸瞬间胀成紫色,双目泪珠滚动。
“竖子无礼!”暴喝声中,一名护卫瞪着眼、捏着拳头走了过来。
“呵呵,只许你们污蔑,额们就得受着,额们稍稍反击一下,你们就准备用权势、用刀枪来欺压了么?”王恶冷笑,身子却绷得如拉满的弓。
弱肉强食,从来是无所不在,只是王恶既然担了恶名,骨子里便有凶恶的本性,哪怕明知道不是那护卫的对手,也绝不肯束手待毙,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弄残他。
“裴家的,你们这是霸道惯了,拿满长安当你们自个儿家呢?啧啧,比额程家威风多了。”程处默热嘲冷讽的看着裴宣。
裴宣小脸胀得通红,却还是知道轻重,护卫真出手,裴家一个跋扈的名头是少不了的,只能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奶凶奶凶的瞪着王恶。
“兄弟,额老程只能帮你到这咧。顺便说一声,你闯祸咧,这裴宣确实不是男娃儿,人家是女娃儿哩!”程处默的笑容,王恶越看越像幸灾乐祸。
好吧,如果对方是女娃儿,那王恶的话确实过分了点……
但是,那又怎么样?谁让你先出来挑衅的?
王恶果断的转移话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额抄袭了吗?”
“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额又抄袭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哎呀,不好,额又抄袭了。”
裴宣脸胀得发紫,突然“哇”的哭出了声,扭头狂奔着出了府学,那护卫凌厉地瞪了王恶一眼,转身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