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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狂风呼啸,横扫未曾依附落定的雪花飞舞,夹带出朦胧不清的白雾。悬崖峭壁边缘处,向外延伸而出的仅仅只有一个小角,在其尽头,竟是立有一棵枯木。
光秃秃的木头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绿叶繁花也已是百余年未曾重现影踪,几近枯萎的树身虬结在一起,用如此虚张声势的手段,营造出一种伫立寒风呼啸却依旧坚而不倒的苦寒品质。
尽管是装腔作势的坚韧,但它起码也是这方悬崖上唯一可以矗立不倒的存在。而在它的树干后,有那么一位才刚刚到树干三分之一的高度的小孩,正负手而立。
若有人细细留意,不难发现,在这位小孩的脸颊两旁,是狂风中白皑最为浓郁的地方,就仿佛是飘扬雪花的融汇之所。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稚嫩的脸上流转着深邃得压根不像他这个年纪所应该有的沉重,那迎风狂舞的刘海之中更是时不时就会飘出两三缕青丝,与山巅飓风飞速融合在一起。
“佞大人。”有一个比这位小男孩还要矮上几分的侏儒在雪毯上步步为营,一步一脚印,不知是有意而为还是真的寸步难行,他弥足艰难地走到小男孩身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在已有半只前臂深的雪层中创出椭圆坑洞。“剑圣大人到了。”
闻声后转,小男孩的身形迅速拔高,很快便达至枯树一半腰肢的高度,但脸上稚嫩仍然未有明显消退的迹象。“可算是亲眼见一上面了啊,剑圣敦煌。”
在那双膝跪地的男子背后,有那么一位步履岿然如泰山般稳定的独臂男子,空空如也的右袖在此刻搭配着他的一头长发而肆意腾飞起舞,但无论两者如何凌乱,却始终不染那对蓝紫混色的奇眸中所投射出的杀念无穷。
“既然有胆量赴约,那么想必您这位剑圣,应该做足了万全准备吧?”或许是身材陡然变长的缘故,佞那一身原本还显得有些蓬松的衣物刹那就变得紧身起来,勾勒着他那毫无亮点可言的身材曲线。“是直接开始呢?还是剑圣大人您想再等一会呢?”
“是你杀了郑昇?”敦煌的振声高呼以真气作为引导,致使声浪怡然不惧朔风的凛冽,反倒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奏响在佞的耳畔。
“那位世界观测者?是,是我杀了他。”佞的眼眸稍稍瞥向那蜷缩在地表的侏儒,而后才重新注视敦煌,表情不变,冷淡的声音与周遭寒风刺骨相得益彰。“为了让冥界拥有能够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我谁都可以杀。”
“所以你把我找来,也是同样的原因了?”敦煌竭力压制着胸口的沉闷怒火,沉声道:“你确定你有那个本事么?”
“说不定有,说不定没有。”佞用他那张永远都不会步出童年的稚嫩脸蛋笑了笑,尤其阳光灿烂,但背地神采却是无比阴森恐怖。“但具体的答案,不亲身试试,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一字辈,我也杀过不少了。”敦煌翻起手腕,却并不是招剑,而是自身前抹出一串佛珠。“你跟他们,我觉着也差不了太多。”
看着那串有一百七十八颗佛珠的手链,佞的瞳孔猛然收缩,前胸在剧烈起伏几阵后这才缓缓平复:“冥界一字,也分三六九等。”
“那么你认为这串佛珠的主人,是在几等呢?”佞在那一刹那的情绪变化被敦煌抓了个征兆,所以,他有意迎上其心中痛楚,不屑地淡笑道。
“混蛋!”佞的气焰顷刻井喷,蓬勃之气扶摇而上,竟是须臾盖过寒风不断,令这山巅瞬息风平浪静。
“所以你跟我一样,是来报仇的。”敦煌呵笑着向佞抛出手中那象征其主人一生修为的佛珠手串,后者正要递手去接,那一百七十八颗佛珠却是被突如其来的剑芒切个粉碎。
扑空。
佞僵硬抬头,已然充血的眼眸恨意近乎爆棚;而在其对岸的那位独臂男子,也已握上了套鞘剑锋。
这一触即发的战局对于沟通两界的使者来说,是莫大的威胁。所以他不做任何声响地悄然隐匿,只留下灰烟袅袅残留人间。
临渊对峙的二人相视一眼,当彼此眼神于空中撞出激荡之时,便是心照不宣地脱弦而出。敦煌单足震破脚下雪层深邃,而佞则是悍然踏落那无辜的悬崖一角,将其连带枯木一并送下无底深渊。
在两人即将相撞的瞬间,敦煌腾飞的身影却是猛然滞空,单臂引动圆钝鞘首在空中旋腾一阵后不假思索地前刺,以破空之音对上佞的左胸。
同样是势不可挡的佞全然没有龟缩防御的想法,见黑鞘已是快人一步地临至前胸,他却偏偏不躲不藏。
天生便有六指的双掌如今灰焰缭绕,作开路先锋的右掌悍然拍向剑鞘,虽没能将其直接从敦煌虎口中震落,却还是令其向左倾斜一小寸距离,勉勉强强地让开了心脉,而后左掌作鹰爪之状,由下至上袭出奇攻,把握住敦煌启出剑势到回力的那片刻停顿,直冲后者那不设任何防御的下巴。
六指的锋锐,每一指都不比寻常剑刃逊色,甚至悉数犹有过之,这一下若是抓实,紧随其后的便势必是一阵摧枯拉朽的回勾之力,誓要将敦煌的整张面门彻底剖出。
长剑兵刃最忌惮近身互博,一旦被压制住前端锋芒,被人拼杀至跟前,这个亏,长武兵器必定得咽下肚子。寸长寸强,寸短寸险,道理如此,但毕竟道理基于常理,要是转入特殊情况,便整体天翻地覆。
失了一臂对于敦煌的影响或多或少还是有的,层次愈高的对决,当中体现便愈加明显。高手过招并非江湖传言那般不斗个天昏地暗誓不罢休,当中大部分都讲究把握对方破绽时机从而一击毙命。因此若是两位世外高人因过往结下恩怨梁子,彼此对霸一座山头临渊对峙,彼此干瞪眼,仅任气机磅礴也是常有的事情。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位。
失了一臂,等于事先让了半寸时机,而对于对敌时机的把握,其条件也变得愈加苛刻。但敦煌毕竟是老江湖,浪荡一生向来喜欢剑走偏锋的处世风格,曾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单臂使剑的潇洒,加上断臂之后,心结却是因与白樱雪的重逢而解开,止步十余年的境界得以再度跃进。现在的敦煌,对敌与佞,纵使剑不出鞘,照样游刃有余。
前鞘被微微震颤,敦煌当即收刃回锋,全然不拖泥带水地横起手腕,率先以一记飞速肘击坠在佞的前胸,而后挥转剑柄轰在纵使受了含掺罡气的劲力却仍然不愿收力的佞的前额。念杀理之剑独有的炫光乍现,并在触额时对外泛起圈圈浮空涟漪,携着婉转的空灵,将佞彻底击飞出去。
攻势讲究势如破竹,一招既成,便没有理由让对方拥有喘息时间,尤其是在自己状态仍处巅峰之时,就更讲究高攻频率。
所以敦煌把屈膝的动作紧接在翩然落地后,脚尖只是宛如蜻蜓点水般浅践在白雪皑皑上,便于瞬息激起千层轻雾朦胧,兼而换得他的御剑踏行,未等佞自空中摆好架势,剑锋已至。
同高手过招,向来以守为攻,以退为进,率先要确保的是自身滴水不漏,再者才续接他人攻势。但佞既是出得此行,本意就做好了拼命的准备,所以当念杀理之剑的锋芒转瞬而来,他连躲闪都不曾想,唯独双掌圆心中光焰更甚,不退反进,下出一步险棋,径直奔向划空而来的黑鞘白首。
佞欲借险奇制胜,就赌敦煌鞘刃来不及回锋,自己坐拥冥界躯壳,只要不是中枢受到毁灭性打击,照样可以原原本本的复活,而相比之下,敦煌只是一个人类,伤了死了,便全然不可逆转,此情此景,一招足矣。
奈何敦煌经过这些年的沉浮,早已不再复年轻气盛时那般纵使天下武夫千千万,吾仅一剑皆斩之的狂傲,进攻手段也从一味的以力压人逐渐演变为现如今的凡事留下迂回余地的圆润,佞要赌的来不及,其实不大可能出现在敦煌身上。
见佞玉石俱焚的念头几乎已然满溢于形,敦煌嘴角掠勾轻蔑,就如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念杀理之剑瞬改前冲为上挑,不偏不倚地轰在飞身而来的佞的下巴上,荡出一连串骨骼破碎的震响。
敦煌顺势将剑刃易手至虚空,单掌轻轻抹过雪花上层,借助剑罡如雨,从中精炼出一道笔挺玉锥,五指转而扬空,以掌心高指天蓝,那柄全天然构成的尖锥便如脱弦长箭,精准射入连吃三下重击,脑子里晕眩不断的佞的眉心,在其中烙下足有拳头般大的贯穿伤口,那伤口甚至允许人从前沿清楚望见后方。
对于常人来说,贯穿大脑的伤势无疑是必死的,然而,佞毕竟本源扎根于冥界,如此骇人的伤口到了他的眼中,却跟一般的细小割伤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那么些闲情歪脖铿出令人牙酸的脆响,眸中涣散神光重新汇凝之际,佞眉心的伤口也已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这就是你的本事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佞冷笑道,双手十指互相穿插,平出一道肉色长方,延后拉伸,奏起一阵噼里啪啦,同时间,他的身形迅速缩小,变回了原本的正太模样。
“不过是小小的开胃菜罢了。”敦煌两次连贯的招式变化中都涵盖了部分因为强收劲力时所带来的反噬,但这丝毫不影响其面容上的轻挑,眸中唯有在对敌时才会形显的倨傲此刻气焰正盛。“总不能这么快就结束吧,这样的话,不就让你白跑一趟了么?”
“呵,那我真是要谢谢你啊。”佞怒极反笑,其后很快便归于凝重:“接下来的几招,就让我们定个胜负吧。”
“求之不得。”敦煌凭空弹起大拇指,身后的悬剑便倾下傲然斜角,以锋芒毕露的姿态,迎接着归回原貌的佞。
“玄冥。”佞向天地轻叹一句,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飞剑破土而出,其长度与念杀理之剑并无太多出入,但被佞握在手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搭配不当,毕竟,只要他手腕一刻没有收紧,剑锋便会直接垂到地上。
“对剑?”敦煌挑眉,换得佞的郑重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