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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一桶冷水照头泼下,换来的旋即为席卷四肢各个角落的清爽,昏阙之感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眼帘前自朦胧转而清晰的双瞳:碧绿而不点半分生气,杳无神光,就像是死了一样。
待到景象逐步清晰,那名男子才惊觉自己原来正被倒吊于一棵大树之上,那条绳索唯一勾住的仅有自己的左脚尖。虽然他离地面不及入云之高,但倒悬的危机却仍若一把匕首架于脖颈,稍有不慎,就得为之殒命。
所以男子根本不敢挣扎,左脚尖更是拼了老命往内缩,就差没将整条绳子都绕在自己的小腿上了;反观一旁的女子倒是冷眼相待,不对将死之人的挣扎露出半点同情。
“醒了?”低沉凸显,接踵而来的便是一声木盆磕地的响音,恍惚间,一道独臂的身影俨然形显于眼前,摄人心魄的混色双眸微点讥讽,正稍稍昂着下巴,凝望着这位绷紧心弦的男子。“别紧张,我不是来杀你的。”
敦煌的声音不近冷峻,只是保持着与常人交流一样的语气,可响在那男子的耳中,却一如恶魔低语,叫其额间冷汗直冒,嘴角抽搐,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别怕啊。”敦煌幽叹一声,瞥了一眼死气沉沉的碧尔,无奈地耸起肩膀。“我只是想从你这了解一些事情而已,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然就会放你走了。”
“真...真的?”强撑着血液冲上大脑的眩晕感,男子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满是恳求之意的希冀飘到碧尔耳畔,却仿佛是这整个世界上最为污秽的存在,这让她不禁攥紧了自己的双拳,气息稍稍变得急促起来。
感受到身旁的惊变,敦煌回身冲着碧尔比划了两下,这才叫后者收了神威,再回眸,他敷衍地点了点脑袋,微笑道:“真的。”
“那...那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一定知无不言...”倒悬于树的男子一边吞吐不清地说着,一边奋力勾起脚尖,将几近滑落的绳套重新系回根部。
“你是来自瑾峡国的地方官,对吧?”稍加思索,脑海中记忆犹新的画卷渐渐浮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多余黑字中,敦煌终是寻来了某个较为重要的资讯。
“对...对...小人..小人是瑾峡国的地方官...管得地方是...是..西城的一个小地方...小人叫李景璨...”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场面啊,他哪还敢藏着掖着,敦煌不过是顺口一问,李景璨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世全盘奉上。
“行行行,我知道了。”眼看其将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敦煌立马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同时心中暗啐一声,骂的内容大抵是为何有这样的人渣与其家族同姓。
“西城?西城不是才被瑾峡国给收回去么?这么快就有地方官了?”在启程之前,敦煌曾问过萧厉一些关乎于瑾峡国的资料。
从他口中,敦煌得知了在煜弓国崛起之前,瑾峡国曾分为两个部分,以大峡谷为界,大峡谷东面的是内城,或称东城,是瑾峡国的核心所在;而西面靠近中原地带的则为外城,或称西城,与内城多为附属关系,曾因煜弓国的大肆侵略而一度被强占数十年,直到前些日子的战争得胜,瑾峡国才拿回了这古往今来的固有土地。
“皇...皇上勤于修整...自打收回土地后...就委派了许多官员分管西城不同地带...”李景璨颤颤巍巍地回答着。
“那你说你不好好管城,跑这么远来找三尾狐麻烦干什么?吃饱了撑的?”敦煌皱皱眉头,话虽是这样问,但实际上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瑾峡国的西城在煜弓国的统治下必然不会比邯国中原土地好得到哪里去,其荒凉程度应与此前行经的襄颢城差不了太多,在此前提下,谁能加紧做出改善民生的伟大功绩,谁就能得到其王上的嘉许,后来的为官之路,也势必一马平川。
而最能表现功绩且效率最快的方法,那就只有为民除害了啊。
尽管从李景璨口中说出来的答案有些夸大的修辞,但万变不离其宗,其大抵内容都跟着敦煌脑海中的剧本一路走了下去。
“所以说,我其实很讨厌你们这些政客,一天到晚都在谋权谋地位,勾心斗角的,累不累啊?”敦煌砸吧砸吧嘴,丝毫不掩眼神中对于政客的轻蔑:“而且,你认为这样的伪造真的能保你一生人高枕无忧么?你就不怕被皇上知道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脑袋有十个都不够他砍得吧?”
“负责...负责审查斩妖功绩的人是由宰相大人委派的...只需要跟宰相大人打好关系...皇上是不会知道的...”都到这时候了,李景璨也就根本不掩饰那些为官中的阴暗了,但凡敦煌的语气泛有点星疑惑之意,他都会立马为其解释。
“哇,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个人是这么走上去的,他下面的人也效法这样走。啧啧啧,瑾峡国能活到今天,还真是万幸啊。”听着李景璨的回答,敦煌不禁笑出了声,眼神向后微瞥,只见碧尔的脸色则是更显阴沉,似乎只要自己让开一定距离,她便会立马冲上去将眼前人撕成碎片。
“跟我说说吧,你们这个宰相大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敦煌将左手悄悄地横了一下,用极小的弧度示意碧尔稍微克制一点,自己则是侧起脸庞,用单眸轻挑地打量着倒悬的李景璨。
“宰相...宰相大人姓杜...是十几年前通过斩妖登上的...登上的宰相位...”李景璨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不论他怎么支支吾吾,话语间有关瑾峡宰相的资料却始终在原地转圈。
“你是在玩我么?说来说去,你除了告诉我宰相姓杜以外,就压根没一点有用的东西了。”深吸一口气的敦煌显然不满意其答案,故左手食指轻勾,那本被李景璨纠在脚跟的绳套便是刹那前倾,伴着尖叫,又一次滑到了他的脚尖位置。
“大侠饶命啊大侠...除了这些以外,我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只是个小官..前些日子才被选上的地方官...这屁股都没坐热....又哪可能了解宰相大人啊...”李景璨哭得不成人样,就连胯下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而染上温热水渍。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骗我?”望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景璨,敦煌不禁一颦,本还想更进一步的左手缓缓放了下来。刹那间,一阵轻柔飘然而起,承着李景璨倒挂的身子慢慢以双脚落定,将他从随时都有可能头破血流的提心吊胆中解放了出来。
“好歹是给了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吧,也算是有收获,你走吧。”敦煌挥了挥手,先前的严冷之意如今尽去,来去自如的转变一时间让李景璨慌了神,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比起李景璨的进退两难,敦煌倒是更显随性,向来习惯说一不二的他径直迈开大步,于转瞬间与呆若木鸡的李景璨擦肩而过。
“我是说过放你走啦,但这只是我的个人意愿,并不代表其他人。”错开的声音很轻,很淡,就像是秋天来临的一片落叶,尽管不引人瞩目,却象征着改变的到来。
现在的李景璨不明白敦煌故意压低的声线中究竟透露着什么,但三次呼吸之后,当黑影呼啸而出,他顿悟了,却也迟了。
在那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声中,敦煌化作一道掠影,匆匆离开了这仅属于碧尔的私人空间。不拈半点清风,却在四影并肩处稍作停留。
“吱吱...”或许是感受到了敦煌独有的气息,那两只小狐狸却是高声啼着喜悦,未曾开眼的他们早有灵力相伴,因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敦煌所处,万分依赖地爬上了他的臂弯。
“大人。”不论狐族中的哪一种,但凡化人,他们永远都是世上最好看的那批俊男美女,独特的气质配上若隐若现的毛绒尾巴,走到哪儿都会赢得万千回眸,当然,前提是不伤人。
“如果那人真的是瑾峡国西城地方官,那这片森林可能就不安全了,你们一家要不挪个地儿吧,往南走是邯国,其境内有延绵千里的金刚树林,那边适合你们。”敦煌将两只小狐狸还给了三尾狐夫人,同时善意地提醒道。
毕竟官这种东西再怎么小,突然没了,总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隐姓埋名,避之锋芒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所言,我等必会仔细斟酌。”身材较伟岸的男子躬身,衷心地感谢着敦煌为他们一家作出的长远考虑。
“好好考虑吧,毕竟祈祷这种东西,可不是随时都会奏效的。”端详着那两只发人心怜的小狐狸,敦煌露出了宠溺的微笑。恍然间,声声清脆从远端扬来,一道倩影旋即拨开灌木,带着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大步走来。
其手中忽上忽下的钱袋子,正是那如风铃般的声音来源。
初生的婴孩对于气息尤为敏感,当两只原本还生龙活虎的小狐狸惊觉那宛若从血海尸山中走出来的气息时,彼此立马相拥一处,蜷缩在一起,一并颤抖着。
“走吧。”敦煌深吸一口气,左手氤氲流转,于轻柔中催着睡意,将两只小狐狸送入梦乡。随后转身,领着碧尔大步离开了。
橙火渐止,亦迎来了破晓的第一缕和煦金光。骏马昂身,嚼上一口点着露水的芳草,便是自动自觉地穿上辔头,静候着其主人的扬鞭为令。
掠影入空甩出爆鸣,可真正打落骏马的劲道,怕是就连一根小草也不一定拔得出来。自通人性的骏马旋即踩出铁蹄,一鼓作气,冲出遮天蔽日,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尽情奔驰。
接下来的行程不再有插曲流转,自消了片怒之后,碧尔也不再沉默寡言了。纵使其一身戾气未去,但也不碍她加入雪儿和李昭苒的对弈。
雪儿和李昭苒的对弈在几天的磨练下,逐渐没有了曾经的一边倒,尽管雪儿依旧是输多赢少,但纵观前期跃子布局,却能和李昭苒斗个不相上下。
与敦煌同坐车夫台的东方颖霄在逐渐靠近瑾峡国后,她的话也是多了起来,在最大限度保持言简意赅的同时,更多了几分对敦煌的冷嘲热讽,显然是还没能原谅其曾在凝冥城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要说进展最快的,恐怕也只有苍风和姜乐冥这一对欢喜冤家了。姜乐冥习惯了苍风的风驰电掣,甚至还一改初登时的趴卧姿势,换以骑马之姿乘着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暗影狼皇;而苍风也是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把腰杆上的小混蛋摔个七荤八素,成功次数更不算少。
几天来的打打闹闹,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将整个瑾峡国一分为二的大峡谷——龙脊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