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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一片喧闹之声并未持续太久,眼瞅着该来的人也都来了,韩林吩咐一声,便有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搬来一张张木桌,分别放置在众人面前。
拜寿么,客套完了自然就是寿宴了。随着莲瓣侍女进进出出,一道道美味佳肴被送上桌来,韩林尚未开口,坐在主位左侧的凌祺仙便已先一步站了起来,她给自己斟满一杯水酒,向着韩林高高举起,那略带些成熟御姐风韵的嗓音响起。“世伯,今日是您老的好日子,祺仙先敬您一杯,祝您老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好好。”韩林满面春风地站起身来,给自己满上一杯,与凌祺仙对视一眼,两人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一杯水酒下肚,韩林堪堪坐回座位,凌祺仙已顺势放下酒杯,双手置于腰后,那修长白嫩的脖子微微向上扬起,带着些睥睨一切的气势,犹如一位女王般,开口说道:“世伯,此番祺仙前来,一是与您老拜寿,二则尚有一事,想要与您老商议。”
这女娃,好强的气场!韩林目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道:“哦?不知祺仙有何事要与老夫商议?这里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凌祺仙环顾四周,目光在厅中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嘴角忽地牵起一抹笑意,淡淡说道:“我白莲教立教已有数百年,然时至今日,改天换日,君临天下的目标仍未实现,是我教历代先辈不够努力么?不是!根本原因,在于不够团结!从最开始的两次起事失败之后,我教就逐渐分崩离析,分裂出了显,隐,杀三宗,之后又有各个千宗不断归附,表面上我教暗中凝聚的力量正在不断扩大,可实际上,仍是各自为战,号令难以统一,反而不如当初。”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大华立国,已过百年,朝政稳定,数代不曾出现昏君,民心逐渐思定,若是任其长久发展下去,我教的机会,则会越发的渺茫,最终只怕难有作为,无疾而终。时不我待,我意,三年之内,正式起事。”
厅中众人,除了显宗一脉,听闻此言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显宗,这是准备要反了?不过也不奇怪,距离上次显宗宗主彭万山起事,已有八年时光,以显宗的起事频率看来,十年一反,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只是这种公式化的扯旗造反,着实希望渺茫。
此刻就连韩林有带着几分不以为意,不由失笑道:“祺仙,你可想清楚了,我教起事,屡屡不成,且每次都会遭受朝廷的严厉打击,损失颇重。以老夫看来,谋天下,绝不可操之过急,需有万全准备,缓缓图之。”
“世伯放心。”凌祺仙傲然一笑,道:“我显宗如今直掌精兵五万,经过多年经营,北绿林业已基本掌控,人马不下两万,一旦起事,可尽皆为我所用。加之尚有三年时光,我有信心,起事之日,我教兵马不下十五万,足以和大华朝廷斗上一斗。只是。。。”
忽然,她话锋一转,又道:“若只以我显宗之力,仍是难免单薄了一些。方才我已经说了,我教起事,之所以屡屡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各自为政,犹若一盘散沙,力量难以集中起来。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自然是要设法提前应对的。故而此番,借着世伯大寿,我想与世伯商议一下,关于三宗合并之事。”
这丫头,好大的胃口,竟想一口气吞下隐,杀二宗?韩林眉头一挑,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旋即抚须颔首道:“祺仙此言有理,只是,嗨。。。老夫年岁大了,教中之事早已没有精力过问了。今后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关于三宗合并之事,恐怕得等上一等,待老夫挑出隐宗新任宗主之后,你们再商议也不迟。”
韩林话音刚落,坐下下方一声不吭的司徒伯玉,忽然开口说道:“义父,孩儿认为此事无需再议。无论我兄弟五人,最后究竟是谁成为这隐宗宗主,都不可能答应三宗合并的。”
凌祺仙闻言,也不动怒,之淡淡斜睨了他一眼,佯作不知地向韩林问道:“世伯,这位是?”
“老夫最早所收的义子,司徒伯玉。”
“隐宗大公子么?”凌祺仙扫了一眼正前方这五位隐宗公子,淡淡道:“你能代表他们?”
“无需代表,圣女尽可问他们同不同意。”司徒伯玉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中无比笃定,面对凌祺仙那夸张的气场,丝毫没有露怯。
未待凌祺仙开口询问,薛涛已抢先一步道:“我不同意。”
袁哲紧随其后。“我也不同意。”
宋濂耸了耸肩。“不行。”
秦风一声没吭,一则,他这个五公子着实没什么实力,贸然开口未免有些自取其辱的味道。二则,合不合并和他秦风有半毛钱关系么?好端端的,他当什么出头鸟。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啊!
凌祺仙见状,不由黛眉一蹙。此事没这么顺利,她已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不曾想,这隐宗的几位继承人,平日里虽勾心斗角,各有盘算,此刻态度竟然出奇的一致,这就相当棘手了。当下便有些不悦地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回答他的依然是司徒伯玉,他仍旧是那副冷冰冰,不温不火的模样。“这世上,怕是没什么事能比改天换日,夺取天下更为困难的了。若想成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教历代先辈,不乏雄才大略之人,然而起事却屡屡失败,原因便在于此。三宗合并,的确能让我教威势更甚,圣女此番起事,若是能成,自然皆大欢喜。可谋大事者,当先虑败,后虑胜。倘若失败,我教必将承受来自朝廷的雷霆打击,此乃灭顶之灾。当年,先辈之所以将白莲一分为三,便是这个原因了。无论显宗遭受何等打击,只要杀隐二宗仍然健在,便可给予显宗源源不断财力,物力,人力上的支持,无需几年,便能完全恢复元气,等待下次机会。三宗保持现状,我们可以承受无数次失败,终有一天可以夺得天下。可是三宗一旦合并,我们便再无退路,不成功便成仁,风险太大了,我们承受不了。”
“不错。”司徒伯玉话音刚落,薛涛便沉声应和道:“行大事,必循大势,如今天下太平,朝政稳定。外无鞑虏犯边,内无天灾人祸,天时,地利一样不占,如此这般,大事如何能成?我平日里虽好赌上几把,可这明知会输的局,又如何能将全部家当一并压上?圣女,此事还当三思。”
眼瞅着几人在那闲皮扯淡,宋濂面上不由泛起了一抹嘲弄之色。他转身看向秦风,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说道:“小五,你瞧瞧,咱大哥,二哥这是多能说。这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让人难以反驳呢。”
秦风一时没闹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好贸然接口,只得装傻充愣道:“四哥莫非觉得大哥与二哥,所言并非心中所想?”
“也不能这么说,道理自然是有的,不过也就是用来敷衍显宗的道理。”宋濂唇边泛起一抹讥诮,低声道:“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利益分配不均。你想啊,三宗合并,若是当真起事,以谁为主?自然是显宗,隐杀二宗只是配合而已。若是成功夺了这天下,刀枪都在显宗手中,哪还有咱们说话的份?与其说是合并,不如说是被吞并,大哥与二哥可都指着能继承老爷子的位置,做那人上人呢!又岂肯屈居人下,听从这白莲圣女的差遣?”
秦风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了。心中暗暗思衬,这几位兄长,当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思虑周详,深远。可是话说回来,他们这种想法,并不对秦风胃口。较真了说,他还是更偏向凌祺仙。
道理再简单不过。白莲教虽然拥有庞大的势力网,可是与朝廷比起来,依旧太过渺小。便是全力以赴,击败朝廷的可能性都极其低微,在这种情况下,还想保留一半的力量,让朝廷一只手,一条腿,所谓的成功,怕也就停留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了。
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一个强壮如牛,一个瘦弱如猴。只要那瘦弱的让一手一脚,就算输了,强壮的也不会赶尽杀绝。表面上看,瘦弱的只要始终让他一手一脚,就可以留住性命,无数次挑战对方,实际上呢?挑战成功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白莲教一次次的失败,这个过程等于就是大华朝廷治理天下的过程,担当的始终是给天下百姓添乱的角色,想要改天换日,造福百姓?无疑是一个笑话。
无法承担失败的代价,那就不要造反,安安心心当个良民岂非更好?这几位兄长,往难听里说,压根没有当反贼的担当与勇气。相反,凌祺仙却是枭雄本色,就算弱小,也要拼尽全力去博那一线生机。用尽一切力量,做好把握随时可能降临的机会,这才是做大事该有的魄力。
尚未起事,已在为了各自利益相互推诿,已经想到了成功之后的利益分配,这种乌合之众,能成功才见鬼了。时至今日,秦风终于对白莲教现状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心中也下了一个定论。白莲教,永远不可能成功。
凌祺仙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任她口灿莲花,眼前这些自誉聪明的蠢货始终油盐不进,没错,孤注一掷的确是一场豪赌,可是造反的本质就是一场豪赌啊!赌不起,何以谋天下?
她的面色越发地阴沉了!凌祺仙的性子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从她执掌显宗那一刻开始,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质疑她的决定,更遑论反对了。可是眼前的局面,对于隐宗,她无法通过强硬手段迫使对方低头,强行整合白莲教是注定行不通的。隐宗的核心基业,都是由宗主直接掌控,除非韩林心甘情愿地立下接班人,之后才会全盘托出,否则这天下便无人知晓。如果不能掌握这些核心基业,即便合并了隐宗,她得到了也仅仅是一个空架子,于起事毫无用处。
现在对方摆明了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她还能怎么办?凌祺仙很是苦恼,不过她并未绝望。距离预定的起事时间尚有三年,事在人为,她相信自己可以想到对付隐宗的方法。这是谋取天下最关键的一步,她又如何肯轻易放弃?
不过眼下,已经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了,非但没作用,反而自降身价,失了身份。这几个所谓的隐宗公子,在她凌祺仙眼中,什么都不是。他们没有资格与自己平等对话,除非等他们之中,某个人真正成为隐宗宗主,她凌祺仙才会正视对方。
她是个很果断的人,心中计议已定,当下便扭头向韩林望去,淡淡道:“隐宗想要保存实力,无可厚非,我显宗也不强求。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世伯,祺仙先走一步了,告辞。”
“走。”说罢,领着显宗众人,傲然转身而去。
韩林面色不变,目光微微闪烁。凌祺仙这番举动,对他哪有半分尊重?按理说,韩林是该愤怒的。可他现在反而感到了一阵轻松,这个丫头,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人就有缺点,凌祺仙的缺点在于性子太过傲气,导致了她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懂拐弯抹角,直来直往的行事风格。
这哪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上位者,哪个不是拥有一颗喜怒不形于色的七窍玲珑心?韩林以欣慰的目光,扫了眼坐在下方,面色淡然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悠然自得的诸位义子,心中不由暗喜。
他们之中,最为优秀的一个,将成为自己的接班人,成为下一任隐宗的宗主。韩林坚信,这个接替自己的人,一定有那个能力带领隐宗,凌驾于显宗之上。只有到了那个时候,白莲教彻底整合,谋夺天下的时机,才会真正到来。
寿宴可谓不欢而散,可韩林却兴致颇高,与杀宗几位白胡子老头频频换盏,一杯又一杯地干下几位义子敬上的酒水。酒过三巡,已有数年不曾多饮的韩林,已是喝得酩酊大醉,由贴身莲瓣侍女搀扶着出了大厅,回屋歇息去了。
秦风也喝了不少,除了和宋濂推杯换盏,二哥薛涛也三番四次前来凑热闹。那热情劲,实在是让秦风推却不得,一杯接一杯喝下肚去。不多时,眼瞅着酒气上涌,吃过醉酒大亏的秦风,深怕再次喝醉,闹出什么丑态来,也早早地告罪一声,任由七儿搀扶着回了屋子。
老爷子大寿过完了,接下来就该把全部精力投向金陵了吧。白莲教是否能起事成功,秦风一点都不感兴趣。他要做的仅仅是依托白莲,借助白莲发展自己的势力,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如此,才有可能搜罗一批有大本事的人前来投效。等时机成熟,他就该离开大华,前往西域了吧。
胡思乱想地躺在床上,不多时,秦风便沉沉睡了过去。